周明承的承诺果然有用,周府下人不仅没再克扣周稚宁等人的晚膳,甚至还多补送了两道炽热鸭子火锅,说是替府上的怠慢赔罪,这倒是让周允德和杨氏有些受宠若惊。
另外周明承的衣裳晚些时候也叫人送了过来。
周稚宁试了几件,都还能穿得上身。只是男子的身材终究跟女子不太一样,袍子还是太宽了些,于是杨氏又带着几个姐儿一起熬夜做针线活修改,等到第二天再上身的时候,这几件袍子就合身多了。
杨氏挑了件象牙白绸缎面料绣细密梅花的给周稚宁换上,一面摸着料子,一面艳羡:“果然是承哥儿的东西,这么好的料子,在西河村怕是几年都穿不了一次。”
周稚宁听她这么说,就知道她心里肯定又在想让周允能指前程的事儿了,正要说两句压下杨氏的念头,门外就传来了响声。
出门一看,是周明承来寻她了。
冰天雪地里,周明承穿了件玄狐的大氅,身姿笔直,越发显出他俊眉星目,英姿不凡。
周明承身后还跟着两个书童,各自提着一只红漆书箱,老老实实地垂头站着。
一见着周稚宁,周明承便笑道:“今日族学的几位老师都来了,我来引你去拜见。”
周稚宁道过了谢,又听周明承说:“我看你来时身边没有书童,我就从身边手脚麻利的童子里面拨了一个给你。”又扭头说:“茗烟,来。”
一个娃娃脸、白净的书童站出一步来给周稚宁见礼。
周稚宁也认下来。
二人就一同去见周允能请来的老师。
周允能的官其实做的不错,他中举之后就娶了儒学大师邓水员的嫡女,随后就投靠了四皇子一党。因四皇子在朝中与太子分庭抗礼,正是用人的时候,所以周允能平步青云。如今不过三十来岁,他就坐上了朝中四品大员的位子,领的是詹事府少詹事的职。
也是借四皇子的风,周允能门前客似云来,但凡是有些名头的人都乐意与他结交,因此他能请来的老师也并非是凡俗之辈,有两个都是从翰林退下来的,一林一李。还有一位姓牛的虽然不是出身翰林,但很有些名士的风头,传闻连万岁爷的亲弟八王爷朱琦番也与他论过学道。
这些消息周明承都一路上都跟周稚宁交代的很清楚,周稚宁也不惊讶于周明承的毫无保留,毕竟她现在也算是周允能过了明路的侄儿了,若是在几个塾师门前犯了错,丢的还是周府的脸面。
因此等周稚宁二人见到三位塾师时,两个人都表现的很是进退有理。
留着山羊胡子的林老师对周府内务事知道的不多,但看周稚宁兰枝玉树,身姿笔直的犹如瘦竹,倒比身边满身富贵气的周明承多了两分清高孤冷,一时就起了些兴趣,问了她两句课业上的事儿,还考较了两个题。
周稚宁都答了。
不过她顾及周明承还在她身边,提防着林老师再问周明承,自己压了周明承的风头,所以也没有答的太出彩。
林老师问完眉心微蹙,但面上也没有流露出太多神色,想是觉得这回答只是差强人意。
后来拜见老师的后生太多,林老师没来得及再问周明承就让二人退出去了。
不过巧的是,二人被垂询的时候,周连玉跟着几个朋友正在一边见李、牛二位老师的礼,出去的时候几个人也算是前后脚,也就碰上了。
周连玉算是将周稚宁的回话听了个十成十,他自负有些才干,因此也听得出周稚宁这回答不算上佳,便拦在周稚宁身前,好笑似地说:“都说宁堂弟的课业是西河村第一,但今日这回答怎么有些中庸之道?”
周稚宁现在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淡淡笑道:“愚弟才疏学浅,第一之名都是大家说来玩笑的。”
她认下周连玉的取笑,周连玉却不打算放过她,而是上下打量了一下周稚宁,眼神特意在她身上穿的这件密梅绸缎衣上顿了顿。
“若是我没看错,这衣裳是我承长兄的吧?”周连玉眼神中浮现出些许轻蔑,“才一夜的功夫就上了你的身,原来宁堂弟带来的那些大口箱箧里连一件过冬的衣裳都没备下。”
这话便是刺周稚宁贪慕虚荣,放着家中的旧衣裳不穿,专讨周明承的贵重衣裳。
周明承面色微变,道:“玉弟,有些话别说的太过分,这衣裳是我主动赠给宁堂弟的。”
“长兄说的是。”周连玉听见周明承说话后便垂头,“这府内上下谁不知道长兄心慈?”
这话虽退了一步,但还是在暗讽周稚宁,只是周明承为顾大家脸面,这才认下是他“主动”赠给。
周稚宁叉着手拢在袖中,面上依旧带着不深不浅的微笑。
古时分嫡庶尊卑、长幼秩序。周明承是嫡长,周连玉为庶幼,无论怎样都没有嫡兄出声制止,庶弟还不肯罢休的状况。
况且周允能姬妾又多,即便是儿郎,府中也是不缺的,可以说嫡子只有一个,庶子犹如过江之鲤。因此,周连玉身为庶子还能挣到此前待客的任务,已经是不易了。可他把事办砸了还不知收敛,现在又多次挑衅。
只要周允能还不算失心疯,将来就是再有露脸的机会,也不会有周连玉的份儿了。
因此周稚宁面上很是端得住神色,又因有周明承替她拦着,倒显出她有几分荣辱不动于色的凛然沉稳。
周明承也不好继续跟周稚宁一起走了,就开口让周稚宁先回去,自己留着周连玉劝两句。
周稚宁也不推辞,转身就带着茗烟走了。
不过她还没走远就听到了周明承对周连玉的劝告,以及周连玉绵里藏针的回话。
她明白周连玉怕是要不中用了,这连带着她的步子也轻快很多。
正绕过回廊,在穿过一方庭院的时候,周稚宁感到脚下一硬,像是踩到了什么东西。
不用她自个儿动手,茗烟就替她把东西拾了起来。
擦干净了雪一看,那是块温润莹洁的白玉,被雕刻成同心环的模样,用红绳穿着,比向太阳光看的时候,周稚宁才发现这玉环内侧还刻了一个小字,因被主人把玩得久了,字迹有些模糊,只能约莫看出来是“赵”。
周稚宁将白玉小心握在手里,问茗烟:“府里有赵姓的公子么?”
茗烟略一思索,点头说:“有一位,只是那位赵公子自己单独一个院,并不与其他公子伴在一处,平日里也是鲜少出门。”
周稚宁闻言便不好将这玉送过去了,正想让茗烟带着玉去见一趟周明承的时候,庭院外远远的就有个人撑着把油纸伞走走停停地朝他们这边过了来。
周稚宁眼神好,但第一眼望过去,她却没有看对方的脸,而是注意到了对方那一身华贵端方的外服,以及那精密大气的错金绣云纹滚边宽袖。
又是这身衣裳……
周稚宁认出对方就是那日瞧她挨打的热闹的高门子弟。
高门子弟走到周稚宁面前,显然也认出了周稚宁就是那日挨闷棍的倒霉蛋。
两人互相认出了对方,对视了一眼后,高门子弟的视线就落在周稚宁手中的玉环上,朝她伸出了手:“拿来。”
他言简意赅,声音倒是格外好听,冽石击玉。
周稚宁捏着玉环问:“赵公子?”
对方微抿唇:“……嗯。”
周稚宁也不疑有他,就将玉环交过去了。
赵公子拿了玉环也没有着急收起来,而是十分仔细地将这玉环翻来覆去地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磕坏了边边角角,他才略微松开了抿紧的唇线,将玉环放在了贴身处。
周稚宁见他对这个玉环实在很看重,并不像寻常买来把玩的玉器,便多嘴说了一句:“赵公子,珍贵的物件儿还是收起来为妙,若是下次再丢了,就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回来了。”
闻言,赵公子眼眸微深,抬眸多瞥了周稚宁一眼:“嗯。”
他应了一声,也不知是真听进去了,还是随便敷衍,转身又撑着油纸伞走了。
看着这人的背影,周稚宁扯了扯唇角。
即使这位赵公子没有赤裸裸地流露出高高在上,可是从他冷淡的态度,还是可以窥见他骨子里的清贵与冷傲。
这些高门子弟……
啧。
倒是身边的茗烟犹豫地提醒道:“宁主子以后若是再遇到这位赵公子,说话可再和软些。”
周稚宁一听,问:“莫非他是王孙?”
茗烟没说话,只是从随身提着的红漆书箱里取出一张贴儿递给周稚宁。
这是入周府族学的名单,原是每个学子手上都有一份儿的。周明承替她领了,又转手叫茗烟交给她。
周稚宁便展开了细看
“平原赵氏?”周稚宁的眉心微微蹙起了。
她盯着贴儿上的名字,轻念了声:“赵淮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