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分班考

日子就这样平淡地过去,暑假转瞬即逝。

分班考前一晚,窗外阑风长雨。

凌晨两点多,戚时久被夏蚊的“嗡嗡”声嚷醒,两只蚊子不知从哪条缝隙挤进房间,在耳边轮流二重奏,足足响彻整夜,弄得她最后只能睁眼直至天明。

所以常欣做好早饭解下围裙,刚转过头看见的就是戚时久这幅模样——

小姑娘眼睑下泛着一圈青黑色,虽然很淡,但她本来就生的极白,乍一看便非常明显。

“哎呦,怎么回事啊?”常欣看到戚时久憔悴成这样着实有些心疼,“昨晚没睡好?”

“睡得挺好的,没事常姨。”戚时久嗓音有点发哑。

她方才想脱口抱怨蚊子的事,又突然意识到自己是借住在别人家里,于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昨晚的蚊子还算听话懂事,没咬在脸上破相,只在她右手手心咬了一个包。

不太痒,只是略略有些疼麻。

常欣只当戚时久压力太大,听到女生还反过来安慰她,更愈发心疼:“小久你别太紧张,放轻松点,正常发挥就行。”

戚时久不置可否,轻轻点了点头,坐在餐桌旁争分夺秒、一目十行地过了遍语法。

虽然她一向对自己的英语和语文很有信心,但最近都在恶补数学,临时抱下佛脚还是很有必要的。

常欣见小姑娘低头皱着眉背笔记本,也没出声打扰,直到观察着戚时久手边的粥见了底,才开口:“今天下雨,路上滑,不好走,待会儿我开车送你去学校。”

“……啊?”戚时久还在默背虚拟语气,脑子有点没反应过来。

“不用了常姨,我自己过去就……”

女生抬起头时,头顶有撮不听话的呆毛立了起来,怔愣中又带了一丝憨懵。

常欣望见这一幕,实在是忍俊不禁,伸出手帮忙压了压,打断道:“别跟阿姨客气,你一个漂亮小姑娘,老是自己跑来跑去的,也不安全。”

常欣其实之前就想提醒戚时久,大学城这块虽然大多是学生,但人来人往还是杂乱,所以之前才特地叮嘱齐迢多等等戚时久,接她一块回来。

戚时久翻页的手指微顿了顿。

好像已经很久没人跟她说过这种话、关心过她了,久到她一个人独来独往都成为常态,也觉得心甘。

戚时久已经克制不住自己想要点头的意愿。她真的很想抓住这份温暖,虽然她很清楚的知道,这并不属于她。

客厅对面的门“吱呀”陡然向里拉开,戚时久被声音一怔从思绪中抽离,这才发现刚刚那门一直虚掩着的,而后便瞟见齐迢颀长的身影从房间里走出来。

他穿了身纯黑色运动服,单肩垮了个藏蓝大书包,右手随意斜插在裤兜里,左手攀了颗篮球横在胸前。

整个人窄腰宽肩,清冷恣意。

戚时久的目光却聚焦在男生轻松擒住篮球的长指上——

冷白、修长、骨节分明,还带了丝嚣张的气焰。

和本人一样,半点没有今天要考试的自觉。

戚时久悄无声息地收回停留的目光。

“妈我走了。”齐迢朝餐桌斜瞥了眼,打了个招呼。

很漫不经心的语调。

“下雨天打篮球,亏你们想得出来。”常欣看到齐迢这幅样子,更气不打一处来,摆摆手,“爱去哪儿滚哪儿去,少在老娘眼前晃。”

齐迢浑不在意地扬扬眉:“雨停了。”

似乎只是一句无心之语,但戚时久心底却莫名涌上一股烦躁劲儿。

他这话什么意思?

戚时久如临大敌。

是不是因为听见了常姨方才说要开车送她,所以才故意说“雨停了”让她听得清楚——

清楚并摆正自己的位置。

“今天不是有考试吗?”

蓦地,一个细小的女声在客厅里突兀地响起。

齐迢只从喉里释出一声不明意味的“嗯”,语调略冷略沉。

直至察觉到常欣那谴责地、能把人灼烧的眼神挖得太狠,带着“你小子给我好好说话”的愤懑。

齐迢淡淡皱起眼皮,朝女生那瞥去,“我不考。”

男生目光往下移了点,落在她眼下的青黑上,微停了须臾。

戚时久听到他说话,也本能地抬眼向男生看过去,却直愣愣撞进一双漆黑的眼瞳里。

视线相撞。

他很高,又站着,居高临下睨着她,端的还是那幅清恹疏冷的模样。

只是那双眼——

那双眼漆黑又无甚波澜,孤独无声地吞噬着一切,吞噬每一个有生机的灵魂。

高高在上,俯视众生,似乎没有人能触摸到那一双眼。

戚时久垂在桌下的手指微微蜷缩了刹,极快地挪开目光,掩饰呼之欲出的情绪。

是,你不用考,你清高,你了不起。

她的脑海里反复萦绕着齐迢那句极散漫冷淡的回答。

别人拼尽全力想要得到的东西,有些人毫不在意,却触手可及。

戚时久纤长的睫毛掀落,眼是落在白纸黑字,心神却再也聚焦不到虚拟语气的用法上。

***

“砰——!”

球在篮板上垂死跳跃了一下,乖乖滑进了网。

原地起跳,三分线外,正中红心。

“呜呼,”陈向松穿着背心大汗淋漓,高举双臂欢呼,“齐神牛逼!”

全场结束,瞟见隔壁外校的都去休息准备聚餐,封邈才气喘吁吁一屁股在操场中央瘫了下来,颤巍巍指着齐迢,却大喘气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隔壁二中半个月前就跟他们约好时间,风雨无阻、一较高下。

老对手大家都熟悉,难免有些轻敌,谁知一来竟然被二中领先了整个半场,最后全靠齐迢接连几个三分球逆转比分。

“行了兄弟,别指了。”陈向松悠闲地走过去,轻松按下那根颤抖的手指,“有齐神顶着,天塌不下来。”

封邈死死瞪着陈向松:“……”

他只是快渴死了想指使齐迢拿瓶水。

齐迢没理陈向松的起哄,只撩起衣摆拭了把额上的汗滴,转身往场边放水的地方走去。

而后慢条斯理地拧开一瓶矿泉水,扬起脖颈,下颌线条凌厉而流畅。

正当封邈绝望地准备强撑着老腿站起来时,一个塑料瓶朝他方向砸来。

封邈欣喜若狂地接住,却觉得重量不太对,定睛一看——

是个空瓶。

“齐迢!你他妈整天尽耍我有意思吗?!”

齐迢恍若未闻,照旧淡定喝水。

陈向松终于发了把善心,拿了瓶没开封的递给封邈:“单成韵那个小跟屁虫没来看你打球?”

“考试去了。”封邈咕嘟灌下一大口水。

陈向松纳闷:“她不是也签了约,不用考吗?”

“说要去试试难度,怕开学手生。”封邈翻了个白眼,有气无力地嘟囔,“卷王,卷死算了。”

封邈说完一回头,瞧见宗子尧如往常戴了个纯银单耳坠,从休息室里晃悠悠出来。

他们这个圈子里,都是在家属区一起玩到大的,一路从附小升附中初中部再到高中部,连上学都没挪两里地。

只有宗子尧没考上附中,拍拍屁股去了隔壁二中。

从小到大,桃花运最好的就数齐迢和宗子尧。

只不过区别在于宗子尧一向来者不拒;而齐迢,来者都拒。

这两人一向不太对付。

封邈有些胆颤心惊地盯着宗子尧走到球场边,看他懒洋洋勾上齐迢肩脖:“听封邈说你家里来了个美女啊?”

“噗——咳咳……”封邈做贼心虚,直接一口水呛了出来。

齐迢倒没什么表情,只是举手投足透着一股冷淡劲儿,他薄唇微启:“拿开。”

宗子尧挪开手臂,无所谓地耸耸肩。

他知道齐迢极反感肢体接触,刚刚本就是故意的。

“你小子这算同居了吧?”

宗子尧语气吊儿郎当:“艳福不浅呐,齐迢。”

齐迢这才瞥向他,嗓音清冷,沉静无波:“我妈朋友家女儿。”

“嗷,是个小妹妹啊——”宗子尧咬着尾音,意味深长。

“天生你也不感兴趣,”宗子尧扫了一眼球场,眼稍勾着痞,“哪天带出来给哥们见见?”

球场上零零散散几个二中的队友在旁边起哄。

封邈和陈向松两人,跟宗子尧在家属院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关系也不算差,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打圆场。

齐迢把手里的矿泉水瓶放到椅子上,侧身,目光掠过宗子尧,上下打量了一眼,没说话。

宗子尧也好整以暇地回瞥他。

球场瞬间变得极其悄寂,只有风裹挟着湿气、酝酿出山雨欲来的僝僽。

齐迢忽而极轻地笑了。

“你配吗?”

话落,远处教学楼响起“叮铃——”的刺耳嗡鸣。

……

“考试结束,请考生立即停笔。”

嗡鸣声后,机械的女声重复着。

戚时久长舒口气,手腕一甩,把2B铅笔丢在桌上。

最后一门是英语,整整十二页的卷子,堪比清明上河图的长度。

戚时久提前五分钟才慌张做完,最后涂答题卡的时候铅笔芯恨不得起飞。

“好了,大家可以走了。”收卷的是个上了年纪的男老师,头发没几根,挺着啤酒肚转身出了门。

戚时久走到教室最前面,拿起放在地上的包,也顺着人潮下楼。

人流里全是叽叽喳喳讨论的声音。

“你们写完了吗?我最后两分钟还有两篇阅读没看,全蒙的C。”

“谁写得完啊?你数了最后一篇阅读占了几页纸吗?”另一个女生夸张地比划,“四页!”

“是啊,翻来翻去看选项都要吐了。”

“出卷人谁啊?简直有病,考个英语搁这儿批阅奏折呢?”

戚时久闻言,却彻底放下心来。

她英语从没失手过,平常考试提前半小时做完是常有的事。

像今天这种题量,还是第一次见。

可能这就是中考和高考的区别。

戚时久忽地觉得有一些困。

昨晚被蚊子扰得没怎么睡着,考试的时候精神高度紧绷,倒没觉得累。

现在完全放松下来,上下眼皮都被瞌睡虫黏得直打架。

“艹,快点走!我同学发空间说齐迢在篮球场打球。”

“今天?不是下雨吗?”

“听说是和隔壁二中约的比赛,你赶紧啊跑两步!别过去就结束了。”

“二中篮球队好像新来了个体育生,据说很顶。”女声犹犹豫豫,“齐迢……能打得过?”

“笑死,开什么玩笑?”

“你什么时候见过齐迢输过?”

呵。

戚时久嗤之以鼻。

本来连去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不知怎地听到这话,她的脚尖却滴溜打了个转,不远不近地跟着前面女生的方向。

云翳堆积,天色阴沉,有随时都会落雨的架势。

临近篮球场,已经能听见人群里交头接耳的喁喁声;再走近,几乎乌压压一片,闹哄哄的。

“怎么回事?他们不打了吗?”

“不知道啊……”

“快看快看!那是谁?好像去送水了!”

戚时久听着声儿,没有一丝想往前挤的兴致,只逆着人潮在距离铁网二十米的地方找了棵树,百无聊赖地倚着。

这里人很少。

她眯眼,视线落在球场上。

是有个挺漂亮的女生右手攥了瓶水,正仰起头,在跟场内几个男生说些什么。

球场上有五六个人。

隔着人潮,戚时久还是一眼窥见了齐迢。

少年垂着眼眸,看不清神情,只能看清冷白而清厉的侧脸线条。女生仰头跟他们讲话时,他整个人很松懈,修长的食指不自觉地转着篮球,像在炫技似的。

他没接那瓶水,倒是旁边那个叫封邈的男生谄笑地弯腰接过。

前面乌压压的人潮里传来窸窸窣窣的议论:

“哎,齐迢那张脸,真的绝了。”

“转个球都好帅。”

妈的,最烦装逼的人。

戚时久正努力按耐着自己冷嗤的冲动,蓦然听见身边一个女声小声地唾了句——

“呸,花蝴蝶。”

戚时久侧首瞟去,才发现这棵树边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个背双肩包的稍矮微胖的女孩子,正撅嘴努力垫着脚往场里望。

眼光不错。

戚时久中肯地点点头,由衷生出一丝惺惺相惜的感慨。

连注视着女孩的目光里,都多了几分英雄所见略同的赞赏。

女孩似是注意到了戚时久的眼神暗示,有些疑惑地偏头,像在分辨什么。

然后突然眼睛一亮:“啊!你是不是竞赛班那个……”

“……”

戚时久预感到什么,转身就想走。

女孩小心翼翼地环顾一圈,非常小声地用气音说:“你就是齐迢的女朋友吧?”

说罢,她还笑了一下,露出小虎牙,一副看穿一切的表情。

戚时久却沉默了。

对不起,她收回刚刚的赞赏。

这女孩的眼神,委实不太犀利。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灌我喝了3瓶营养液的小天使“ND有我”,我直接表演吨吨吨——更新啦(づ′▽`)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