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考验

苏景言醒来后头痛欲裂,陈氏等人也未曾向他提起菡萏一事,只耳提面命地教训他道:“往后不许再喝酒。”

苏景言见母亲被气得狠了,当即便悻悻然地应了下来。

菡萏养完伤,便被陈氏安顿在了外院的花房里,经手的活计又轻省又便(bian)宜,只是不许她再往内院里钻营。

陈氏将这些乌糟糟的事撇在了一旁,只专心与苏山争吵起苏荷愫的婚事来。

她已让人打听清楚了沈清端的出身,他虽是京城人士,可父亲早亡,只有个寡母相依为命,如今正赁居在后街的葫芦巷里。

陈氏思来想去,也寻不出他除了秀才的功名外的一点可取之处。圣人虽说过莫欺少年穷这话,可这也实在是太穷了些。

她如何舍得将花月一般的幼女嫁去这样的人家?

是以陈氏便破天荒地与苏山闹起了别扭,除了不许他睡在正房外,平日里连话也不肯与他多说。若是苏山恼了,她便指着他泣道:“你也是嫌了我了,快去寻个续弦吧,我带着言哥儿和愫姐儿回别州去。”

这番闹腾之下,苏山迫不得已只得遣散了正屋里伺候的奴仆们,闭着门窗,与陈氏密语了好几个时辰。

陈氏这才松了口,也不再抗拒幼女与沈清端的婚事,只忙前忙后地为女儿预备起嫁妆来。

陈氏的“临阵倒戈”也让苏荷愫倍觉不解,她先前只当是父亲极为赏识那个名叫沈清端的门生,这才生了提携他的心思。

可如今瞧着母亲的作态,苏荷愫又不确信了。

如今的苏家已是花团锦簇到了极点,苏荷愫也清楚父亲的野心不止是做个闲散的承恩公,是以她也预料过自己的婚事会是父亲与人结党的筹码。

可这一个沈清端,却推翻了她所有的预料。

她想嫁的好些,这个好字并不指权势地位。起码他的夫君要是个心思周正之人,不纳妾蓄婢,不荒.淫无度,不猥琐窝囊。

女子嫁了人便是将一辈子托付在了那人的手上,苏荷愫不得不百般慎重。

所以,她得去亲眼见一见这个沈清端。

九月底时,在幼女的央求下,苏山下帖请了沈清端过府赏玩一日。

名义上虽为赏玩,实则是苏荷愫要试一试这位未来夫婿,若是他经不住试探,苏荷愫自是不肯松口嫁给他。

苏山知晓幼女脾性倔强,便连夜将上一回幼女试探成国公世子的法子写了下来,让梧桐亲自去西葫芦巷跑了一趟。

彼时沈清端正坐于枯木方桌前研读诗书,桌案上摆着一盏油灯,影影绰绰的烛火将他清润的面容衬得昏黄无比。

梧桐多瞧了一眼沈清端的面容,便见他隐在烛色下璨若曜石的眸子朝自己瞥来,梧桐霎时便移开了自己的视线,尴尬地笑道:“沈公子,奴才先走了。”

不知为何,梧桐每回见沈清端心里都会不自觉地发憷,明明沈公子是个再和善不过的人了。

沈清端让书童小五送了梧桐一程,而后则踱步走到西间,将支摘窗阖上后,方才借着微弱的烛火瞧起了手里的信笺。

上头写着:不口出狂言、不瞧貌美的丫鬟、不卖弄才情这几行字。

沈清端忽而轻笑出了声,忆起那日花宴上被成国公世子等人气得双腮鼓起的苏荷愫,她便是如此试过成惘,才不乐意嫁给他?

本是挟恩相报才有的婚事,沈清端也只想依着苏山的要求护住苏荷愫一生的安稳。

只是这张墨迹未干的纸条却让他心里升起了几分异样的心思。

苏山是认定了他会像成惘一样败在苏荷愫的考验之下?

他这人受不得激将法,也实在是不想输给成惘。

天色渐明,枫泾院已点起了盏盏烛火。

苏荷愫未施脂粉,只披着件大氅在箱笼里找寻颜色鲜亮的衣衫,好不容易寻到了一件烟粉色的束腰马面裙,却又在思索着该配什么样式的金簪。

莲心被绿韵等人围着穿上了那条马面裙后,只觉腰间收紧得连喘气都艰难了两分,她苦不堪言地说道:“怎么回回都是我。”

碧窕笑盈盈地打趣她道:“谁叫莲心姐姐是咱们枫泾院里一等一的大美人呢?”

上一回成国公世子瞧见了打扮一新的莲心后,两颗眼珠子几乎都要黏在她那纤细的腰肢上,也正因如此,姑娘才不肯嫁给他。

苏荷愫为莲心挑了两支碧玉色的珠簪,又亲自替她上了妆后,才随意穿了件外衫,主仆几个往花厅的方向走去。

因为要方便幼女相看沈清端的缘故,陈氏便在花厅内安置了两架插屏,又在插屏的后头烧了火盆,生怕冻到了幼女。

苏荷愫便让莲心和其余丫鬟们去插屏后坐好,自己则立在花厅的角落里,垂着头扮成了粗使丫鬟。

约莫一炷香的工夫后,一身墨色对襟长衫的沈清端缓缓走入花厅,以苏荷愫立着的地方,只能觑见他清濯的背影,倒是瞧不清他的容色。

沈清端对着插屏后的女子身影拱手行礼,而后温声说道:“沈某见过苏小姐。”

莲心未曾说话,半点身子都忍不住发起颤来。

昨夜里姑娘没说起过要自己顶替她一事,她可不知要如何回话。

莲心不答,沈清端便也只得维持躬身行礼的姿势。

绿韵比碧窕皆轻咳了一声,示意莲心回上一字半句,不然沈公子还以为她家姑娘是个不懂礼数的骄矜人呢。

莲心这才支支吾吾地说了一句:“公子请坐。”

沈清端这才站直了脊背,遵着莲心的话坐在了下首的紫檀木太师椅上。

插屏后的莲心慌得不知所以,惊惧之下,便生出了几分内急之意,她哀怜着攥住了绿韵的皓腕,不住地祈求着。

绿韵知晓莲心素来胆小,也讶异于苏荷愫突如其来的安排,瞧着她憋得双脸通红,生怕会闹出什么难堪的状况来,便与插屏后的沈清端说道:“沈公子,我们姑娘身子有些不适……”

沈清端会意,只道:“苏小姐请便。”而后则岿然不动地坐于太师椅中。

立在他身后的苏荷愫目光牢牢地攥住他不放,险些要将他的脊背凿出个洞来,却实在是寻不出他半分失礼的地方来。

又过了半个时辰后,莲心等人迟迟未归。花厅内也没有丫鬟给沈清端上茶水,他就这般沉静地坐在位置上,脊背如松如柏般挺直着。

这头一关的考验过了后,苏荷愫的心里竟是也松泛了几分,父亲给自己挑的夫婿人选总不是那等贼眉鼠眼之辈。

她悄悄从花厅里退了出去,端着事先备好的茶盘走进了花厅,踩着拘谨的步子将琉璃茶盏置于沈清端身旁的桌案上。

沈清端轻声说了一句:“多谢。”而后便再无他话。

清冽的声音飘入苏荷愫的耳中,她似是觉得这道声音有几分熟悉,可一时半会儿却又记不起来。

按着她的计划,沈清端该问她些苏府的事宜,再不济也该问问她如今是什么时辰了,她这才抬起头将自己的容貌展于他眼前。

她自负美貌,也想试一试眼前之人是不是贪恋美色之徒。

可她垂头垂得脖颈酸麻之时,沈清端也依旧一言不发。

她只好“不小心”打翻了手里的托盘,茶壶应声而落,瓷片落地的清脆声响总算是将沈清端的目光吸引了过来。

他皱着眉瞧着一寸之外的苏荷愫,见她张着嘴惊呼:“这可怎么好?”

她倒是真不明白该怎么通过这一关的考验了。

若是帮了眼前的“貌美丫鬟”,是否会被苏荷愫当成多情多思之人?

可若是束手旁观,岂不是要被她当成是冷漠无情之徒?

这一关,倒是死局了。

沈清端思忖了一息,还是上前替苏荷愫收拾起了破碎的瓷片。

并轻声说了一句:“苏小姐,让沈某来吧。”

苏荷愫身形一僵,猛然抬头后正撞进沈清端蓄着熠熠笑意的眸子里。

原来是他。

那日在成惘面前为自己解围的公子。

苏荷愫的双颊窘红了一大片,当即便站起了身,逃也似地离开了花厅。

沈清端目送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心里隐隐也升出了几分作弄人的趣味。

如此,算是他过关了吧。

苏荷愫回了枫泾院后便把自己埋进了被衾中,她如今的两颊依旧烧红不已,悔恨自己为何要想出扮丫鬟的拙劣手段。

若换了旁人便罢了,这位沈清端恰好就是那日的公子,他定是一进花厅就瞧出了自己的身份。

而自己引以为傲的试探在他眼里定是蠢笨得不像话。

好不容易平复了心绪,苏荷愫便风风火火地赶去了苏山的书房,将今日这难堪的事说了,并义正言辞道:“女儿不能嫁他。”

苏山笑得眉眼弯弯,他没想到幼女和沈清端竟还有这样的渊源,这简直就是千里姻缘来相会嘛!

是以他便温声问道:“为何不愿?依你所言,沈清端可是个心善之人。”

苏荷愫双颊依旧滚烫,她咬着唇道:“可女儿在他跟前丢了面子,往后必然是抬不起头来了。”

苏山将气鼓鼓的幼女领到桌案前,好声好气地说道:“父亲看中的便是他的秉性。愫儿,爹爹不会害你,清端是个值得托付终生的君子。”

苏荷愫却听不进去这话,还要再辩,却听得苏山肃容说道:“你可知那日为父为何要去成国公府退婚?”

苏荷愫噤了声,眨着朦胧的杏眼说道:“是梧桐和爹爹说了那件事。”

“哼。”苏山瞪了眼守在廊道外的梧桐,说道:“他已是你那里的人了,他说的话我怎么敢信?”

“那是?”

“是沈清端来与我说,说那成惘成世子领着他的狐朋狗友欺辱你,并好言相劝,‘女子嫁错了人,就一辈子没有了指望’。”苏山半真半假地说道。

沈清端自然不是个如此爱管闲事的人,他不过是与苏山提了一嘴:“成国公世子无用,若结了姻亲,反倒是累赘。”

苏荷愫半信半疑地审视着父亲的面色,并道:“父亲与我说这些做什么?”

“为父是想告诉你,这沈清端定是早就喜欢上了你,所以你大可放心嫁给他。”

“为父给你打包票,他这一辈子,绝不纳妾。”

作者有话要说:沈清端:谢谢岳父送的助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