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两个大汉虽则身形健壮,却不过是二十来岁的小伙子,其中一个稍大的往前膝行半步,磕头道,“大小姐,杨大叔带着咱们已经在围墙那边候着了,只是——”
苏寒露本来闭目养神听他们回事,此时睁开眼,皱眉看向来人,“只是什么?”
那王小毛道,“咱们这边一切按照大小姐吩咐,不敢错乱半步,只是,白刺不见了。也不是不见了,就是没有按照约定和杨大叔碰头,咱们发了好几个信号,都不见他露面。”
他把众人翻墙入府的情形讲了一遍,大小姐规矩严苛,没有收到讯号,杨大叔绝不肯带着大伙乱闯,未免情势有变,其余十几人都在约定处藏身,放了王小毛两个腿脚利索的,快快来给大小姐报信。
苏寒露微怒,重重拍了炕几,冷哼一声。
虽她不曾开口斥责,但那两个汉子已然摄于大小姐威吓,埋头跪地一动也不敢动。
苏寒露示意石榴把自己头发梳起来,一声连一声道,“国公府值夜的护院换到第几轮?前院灯火可能有增多?有无小厮出门往寻巡防营大人?”
王小毛说了三个没有,怕大小姐觉得这话太过敷衍,又添了一句答道,“我们来的时候还没有。”
所以白刺忽然失去讯息的情形,就显得很诡异。
苏寒露皱眉。
她想到了前两日去城外寺院烧纸,在城外随手捅死了几个胆敢调戏她的两个纨绔,还有今日江钟说的什么“红线女侠”,以及那道凌厉的能让她汗毛竖起的窥视,——国公府什么时候有这样厉害的人。
梳好了头,苏寒露留下不会功夫的石榴看家,自己穿上厚底鞋,戴上长及脚底的黑纱帷帽,让原本窈窕纤弱的身形瞬间变得高大健壮,再戴上从安州知府暗格里抄来的天蚕丝手套,从双桐居后墙离开,带着人夜奔国公府西围墙。
两声暗号之后,杨大叔从藏身之处出来,对她恭恭敬敬行礼,低声道,“大小姐来了!小毛都与大小姐说了吧?”
“不是什么要紧的,”苏寒露警视四方,吩咐道,“杨大叔你继续在这里守着,我带两个人进去,胡杨呢?”
胡杨从树上倒挂金钟吊下来,“在这里。”
苏寒露点了胡杨和王小毛两个,再有一个身手不错的葡萄,穿行后花园树丛高草。
国公府地步十分阔大,后边老大一片地方全都修成了花园,尽管有巡夜的常要来这边走动,但花园大了去了,且到处都是树木,时间一久,那些婆子和护院难免失职,巡夜三回变成一回,巡走五条大路,最后只走一路,忙完这一趟就回去赌钱吃酒玩乐。
苏寒露几乎是一路畅通无阻地到了花园西北角的玉台馆。
她待要进去,却忽然发现玉台馆外的灯笼挂着的角度与往日不大相同。
有人来过这里!
苏寒露快速避入大树阴影下,然后看向那灯笼,仔细听了四周声音,让胡杨想法子悄悄地把灯摘拿下来。
灯笼到手后,她细细查看,果然那灯笼里的蜡烛快要烧完了。
苏寒露不敢赌这院子里是不是有人临时住了,思量再三,最后不肯放弃眼看就要到手的巨财,按照原计划命人翻身上墙。
胡杨上前给墙上钉了铁掌,壁虎游墙一般借着铁掌上了高墙,在墙头牢牢按上大小姐所制的滚轮,往两边丢下绳子。
墙外大小姐将绳子缠在手臂,点头示意,墙头胡杨往墙内侧跳下,苏寒露倏地飞身上墙。
王小毛与葡萄如法炮制一起进了那院子。
高墙之内的巷道里,该是守夜的早不知藏哪里喝酒赌钱。
夜色如水般阴凉。
苏寒露手持短刀一处一处暗查,玉台馆前后统共两进的院子,黑漆安静,上房侧房皆无人声,没有人住着。
后罩房院子里亦静悄悄的。
苏寒露上房梁蹲着,待胡杨与王小毛前前后后都走了一遍,确认给前后罩房看院子的两个下人屋里吹了迷魂香,然后命葡萄再发信号。
片刻之后,白刺从约定好的角房小窗钻了出来,四处一望,喜不自胜,忙窜上房梁与大小姐磕头。
苏寒露看他竟然腰间系着一壶烈酒,喝道,“既然就在这里藏着,为何不与杨大叔他们接应!”
白刺心头一震,不敢推责,忙忙解释了自己不敢动身的原因,“今日兴许是什么六爷还是六老爷回来了,这院子来了好几拨人,灯火辉煌的,小的怕被人发现才躲着不敢出来。大小姐来之前不到一刻钟,那些人才走。”
苏寒露微微心惊,却知此时不是多问的时候,道,“那些东西呢?”
白刺拍拍胸膛,“都在后边藏着呢,多亏了胡杨前头放的那一把火把人都引走,多亏大小姐神机妙算,要是那火迟一步,后罩房咱们的东西就劝保不住了!小的这就带大小姐去看!”
苏寒露点头,让胡杨警戒,王小毛和葡萄出去叫人,交代杨大叔他们进来这里搬运东西,然后对白刺道,“你跟我来。”
片刻之后,杨大叔等人带着十几个大汉悄无声息抵达玉台馆的后罩房这边,大家轻车熟路地把后罩房仓库里早也藏好的金银器具等物运出国公府。
苏寒露对今日之事准备了许久,除了忽然那什么六爷回府个是个意外,其余都基本按照计划走。
平安过了今晚,她腾出了手,再去收拾那个胆敢偷窥的贼人。
黑色花园里鬼影重重。
她带着白刺在黑影中快步行走。
白刺看得出大小姐有事要做,一路紧紧跟随。
苏寒露熟练地避着人往西花园的边缘走去伸手道,“酒。”
白刺连忙把腰带上所系的烈酒取下,递给大小姐,惭愧道,“小的只是困极之时闻一闻这味儿,半口都没喝!”
苏寒露掂量了那酒,知他没有贪饮误事,起开酒盖,仰头猛喝了几大口,然后把剩下的好酒连同酒罐,重重摔碎在路边石头上。
白刺吓了一跳。
苏寒露却抽出短刀挑起那酒罐的穗子,丢去给白刺,“扔到马家铺子火场旁边。”
白刺不明所以,但立刻领命而去。
苏寒露掩护他离开后又在此处守望了许久,慢慢到了另一处载有两棵梨树的西墙墙根下,手搭在墙侧正要腾跃出去瞧瞧马家铺子被烧的情形,忽然耳边传来破风之声——
她轻轻偏了头,一支利箭破空而来,几乎擦着她的鬓发直直插入她身后的大树。
难道是被国公府的人发现了?
射箭者竟能瞒过她的耳目,……国公府什么时候有这样厉害的护卫了?
或者来人正是白日里窥视她的那个!
她索性站在原地等着看是谁放了这劲道十足的一箭,不论是不是同一个人,正好一并解决。
从西北进京的两年里,为了安国公府祠堂的好东西,她来来回回这后花园不知多少次,从不知国公府里有这等身手好的护院,四周静悄悄,国公府的护院未有惊动,果然好身手好本事。
苏寒露屏息隐声,闭目听着四周的声音。
杨大叔他们此刻早也带着那些宝贝走远了,而远处朝着这边快速走近的,仅仅只有一人。
有意思。
她将自己融入这无边黑色。
片刻之后那脚步声渐渐放缓步伐,一身穿月白长袍手持□□年轻人从乱树丛后走了过来。
那人本是随意走,忽然看见高墙之下站着一个头戴深色垂地帷帽的女子,静静在那里看着他。
居然没射中?!
江意行心里悚然警觉,不动声色住了脚没有妄动,只冷静盯着那人,拱手朗声道,“敢问阁下何故来我国公府夜游?”
蒙着纱的苏寒露笑了起来。
夜黑风高看美人,的确别有风味。
这人不是旁人,原来是今日回府的那个“六叔”,当时在朝霞院他她也曾见过他,并未留意他的模样,……原来也是个俊美男子
她抬起左手。
江意行瞬间冒出冷汗,下意识闪身避到一棵大梨树之后,紧随而来的是无数射入树干的细针。
等他再出来时,那立于高墙下那玄色倩影早也不见了踪影。
江意行神情凝重,转过到这边来拔出树干上的一根针,打算细细看,这时,忽然他脚心一痛,竟有针藏在地上!
利风过耳,一把熟悉的利箭箭头堪堪抵住他的喉咙,他后仰寸许躲过要害同一时间,也已抬手,放出袖中讯号。
一朵烟花,在两人头顶炸开。
苏寒露讶异。
竟能在她手下躲过三招?
看他脖颈长长一道血痕恰到好处的避开大动脉,纵然她没能一招得手要他性命,心中也要为这人叫一声好,不过,他已然中了自己亲手配的毒药,必定活不过今晚。
这人方才发出的讯号十分有用,已经有三个方向有人快速朝这里移动。
苏寒露左手持刀眨眼在他腰间一划,他那腰带落地之前,她用右手的箭将那系着许多好物的腰带挑高接在手中。
江意行脚心酥麻已经蔓延至小腿,他纹丝不动盯着她,闻着她周身刺鼻的烈酒味,迅速判断这酒的来历,警惕着她下一步的动作,并冷静道,“敢问尊客究竟何人,为何夜闯国公府!你可知这是死罪!”
苏寒露面纱中的嘴角微微翘起,偏头望着这即将魂归离恨天的美男子,始终没有说半个字。
可惜了。
这毒是她在西北时捉了无数条毒蛇制成的,此时就是华佗在世,不,就是戴院长再临,也来不及替他日夜飞回西北找到解药。
苏寒露轻轻退了两步,扬手将他的箭甩在地上,稳稳扎于草丛中,然后搭上不知何时就已经藏在大树旁边的悬绳,在四周来人抵达此处之前,轻松翻上高墙离开国公府,临走时再回看他一眼,随即轻笑着远远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