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潭水是否秀丽清爽?
褐色柔波是否在轻轻荡漾?
不朽的河啊,载着欢歌笑语
是否依旧在磨房下面潺潺流淌
潺潺流淌?
——鲁伯特·布鲁克《格兰切斯特的老神舍》
杰玛疑虑重重地坐进车里,问:“假使我们错了怎么办?要是真·怀特克里夫的确是离家出走了呢?我们拿不出任何证据证明她没有呀。”
“好吧,就当这是个大胆的假设吧。”他说:“但从我们了解到的情况看,这是我们所能得出的惟一合理的推断。那个夏天之后,生活发生巨大改变的不仅仅是莉迪娅。内森娶了琼之后几乎很少与那个小圈子来往,似乎与他们断交了一样,而亚当决定为教会工作。”
“达芙妮和达西呢?”杰玛问:“他们似乎跟以前一样嘛。”
“可能他们并没有卷进这件事儿,要是达芙妮心里有鬼,我想她就不会对我们提起那个夏天。”他瞅了一眼杰玛,说:“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假设……”她慢慢地说,“你没想过……假设是莉迪娅杀了真,情况会怎样呢?她不是自杀了一次又一次,直到最后如愿以偿?”
“维多没有服用心脏病药,她只是碰巧死于过量的心脏病药?”金凯挑了挑眉说:“这不合理。我认为是有人想杀人灭口才毒死莉迪娅,维多也一样,因为她快搞清真相。”
“那么,真失踪的那个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
杰吗问:“是不是他们中的哪个人把她哄骗出来的?”她说出自己的疑虑。
“也许那些人她都认识,”金凯说:“莉迪娅和达西在英语系读书,对诗歌都非常有兴趣,肯定认识亨利·怀特克里夫。”
“在真眼里,他们的活动——比如朗诵诗歌什么的——肯定非常有意思,能够进入他们的圈子,肯定受宠若惊。他们比她年长,小伙子们又都很帅……”
“莉迪娅又是个情场老手。”金凯接过她的话茬,“我能理解真为什么会觉得他们无法抗拒,但他们又看上她什么呢?”
“吸引世故老练的人没啥乐趣,真是个观众。那个晚上,说不定他们设计了一个无害的恶作剧,想诱她……失身。”杰玛闭上眼睛,想了想那首诗歌。
“他们在森林中等她,”她轻声说:“兴许他们还穿着爱德华时期的服装。见她来了,他们说他们大伙儿等一会儿要扮成鲁伯特·布鲁克和他的朋友。他们褪去她的衣衫,领着她来到水中……后来,不知怎么回事,出了大差错。”
杰玛打了一个冷战,想象他们在黝黑的林子中跑来跑去,冲着自己的宁馨儿朗声大笑,就像孩子们玩捉迷藏一样。森林仙子,被潘占有……是不是他们并没有料到,自己效仿异教神的行为会过火到难以收场的地步?
她把思绪拉回到眼前的问题上。
“如果不是莉迪娅杀了真,那么肯定是其中一个小伙子干的。”她说,知道自己没有证据排除这种可能性。她想到亚当迷人的笑容,想到他对内森无微不至的关心,她也想到内森听到维多的死讯是多么的痛不欲生,显然那不是在演戏。
“会不会是伤心与愧疚兼而有之呢?”她说出自己的疑惑。
“说谁呢?”金凯瞅了她一眼,然后又专心致志开着车。
“内森。要是他杀了维多呢?他反应这么激烈,会不会正是因为他觉得愧疚万分?”
金凯想了想,接着摇了摇头,说:“我不信,我不相信一个处心积虑杀害两条人命的冷血杀手,会突然间充满悔恨,这不合情理。再说,内森干嘛要把那些诗歌给我们看呢?”
“那亚当呢?”她很不情愿地说:“维多见过亚当之后就被害了,她可能把她的发现告诉了亚当……”
“维多亲口告诉过我们,她是在与亚当见面后的那一个晚上才看见那些诗歌的。”金凯并不认同,“所以他那时候不可能知道那些诗歌的事儿。”
“假设莉迪娅那么多年来一直拒绝亚当,是因为她知道亚当害死了真?他原本就对莉迪娅怀恨在心,看到她写的那些诗歌,就越发恨死她了。”
“那维多呢?”金凯不以为然地问:“他干嘛要杀她呢?”
“我们又不知道那天晚上她对他说了什么,也许她的什么话勾起他的记忆,使他觉得受到了威胁。”
金凯耸耸肩说:“我想这也是可能的,但我们回头看看那些诗歌,假设凶犯害怕莉迪娅在诗歌中所披露的事儿,那么我们就不得不假设凶犯已经看过那些诗歌,对吧?”他瞅了一眼杰玛,又说:“那么,为什么他要等到莉迪娅把手稿交付出版才下手呢?”
“除非……他是在莉迪娅把诗歌交给拉尔夫·佩里格雷出版后才看见它们,”杰玛缓缓地说:“这么一来,达芙妮也就被排除在外了,对吧?莉迪娅写那些诗歌的时候,她肯定就已经看到过。”
金凯沉思了片刻,问:“那么莉迪娅把它们交给出版商之后,是谁看过那些东西呢?”
杰玛咬了咬指尖,说:“自然是拉尔夫喽,玛杰丽·莱斯特很可能也看过。”
“玛杰丽·莱斯特光着身子和儿子达西以及达西的朋友在林中游荡?拉尔夫那时候还是个学生,连那些人是谁都不知道。”
金凯摇了摇头,挂了一挡。过了一会儿,他说:“太复杂了,我们试试别的假设。如果莉迪娅是死于自己的心脏病药物——被凶犯利用了——那么等凶犯开始觉得维多碍事,他又故伎重演,只是这一次他的洋地黄从哪儿弄到的呢?”
杰玛盯着窗外。玛杰丽和拉尔夫……是什么使她想到了他们?拉尔夫办公室的那一幕又浮现在她的眼前。
玛杰丽,刚刚爬楼上来,累得气喘吁吁,脸色和嘴唇微微泛着青色。
“我敢打赌,玛杰丽患有心脏病,”她说,突然激动得直喘气,“看她的脸色,她很可能得了充血性心脏衰竭。这一点我敢打包票。异羟洋地黄不就是惯常的……”
“奎宁!”金凯捶了一下方向盘,说:“还记得威尼给我们列的那张药名表吗?奎宁定就是其中一种,补药中含有奎宁。玛杰丽谢绝了拉尔夫的杜松子药酒——医生吩咐过不能喝——这说明她知道某些物质会加强异羟洋地黄的药效。她若想要了解维多喝茶的习惯易如反掌,而且她和拉尔夫走得很近,最有机会看到手稿。”
他皱着眉,摇了摇头。“不过我们已经说过,玛杰丽不可能杀害真——她杀害真也跟诗歌中的情况不符。”
“假设……”杰玛努力把脑海中纷飞的思绪理成合乎逻辑的内容。她想到玛杰丽——举止优雅、风度翩翩、事业成功——是什么东西使这样的女子行凶杀人呢?
她慢慢地说:“假设玛杰丽杀害莉迪娅和维多,是为了保护杀死真的凶手呢?”除了自己的亲生儿子,玛杰丽还想保护谁呢?一个个零星的想法在她的脑中汇集,情况再简单不过了,她知道了谁是凶手。
“你是说玛杰丽杀死她们是为了保护达西?”金凯看了她一眼,双眉紧锁。
她摇了摇头,说:“不是,比这更简单,我认为玛杰丽做得到的事儿,达西都做得到。他很容易就可以拿到母亲的药——只要替他母亲到药房取趟药就行了。”
车子开到高速公路上。杰玛望着窗外,柏油路潮湿的路面像油一样闪着光,将路灯的光亮反射到她的眼里。
“玛杰丽不喝杜松子药酒,但达西喝,”她说,记起他们去他的公寓时,他非常殷勤,还端了盘切好的酸橙请他们吃。“他知道奎宁……”
“他的桌上有一瓶杜松子酒,”金凯说:“我们搞错了,不是茶。他把药片溶在杜松子药酒中,杜松子酒味苦,这样就喝不出异味,而奎宁又能够增强毒效。”
“但他是怎样让维多喝下它的呢?她没有午饭喝酒的习惯。”
“她肯定不知道他的用意,否则她也不会喝那酒了。他一定是害怕她快要查出真相了。我想当时的情形应该是这样的:他第一次为自己的行为向维多道歉,维多觉得不能拒绝求和的表示。看她喝下毒酒后,他等到差不多的时间,就骑自行车到维多的家里看情况。”
“基特说的花园尽头的人影就是他,”杰玛说:“达西冒了一个大风险。”
“噢,冒险他很在行。他到房子里搜东西的时候,维多肯定还活着,接着他装着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样子,直接去参加她母亲的晚宴。”
金凯的声音干巴巴的,杰玛看了一眼身边的他,他的表情让她很是不安。
“达西那么反对维多写莉迪娅传,跟他的审美情趣毫无关系,他是不想让过去爆光。”他接着说:“发现自己阻止不了维多时,他就想嫁祸于人。记得吗,是他把莉迪娅和达芙妮的关系捅出来的。”
“莉迪娅的诗稿又是怎么回事儿?”杰玛问:“他怎么知道那些诗歌?”
“或许莉迪娅说了些什么,让他起了疑心。写诗或许已成了莉迪娅对付公众指责的方式。记得吗,那天她给内森打过电话,说她有事儿对他说。”
“也可能是达西碰巧看见拉尔夫搁在办公室里的诗,忍不住拿起来看了看,”杰玛说:“他觉得那些诗出卖了他,于是把最有威胁的那几首取走了。”
“取走诗后,他意识到必须封住莉迪娅的嘴。不管那种方式,达西都可以轻而易举地接触到诗稿,”金凯说:“我想,介于她母亲的身体状况,达西一直都在全权处理她母亲在佩里格雷出版社事务,书稿应该不是用保险箱收藏吧。”
“如果拉尔夫也出他的书,情况还要更简单。他可能会常常出入他的办公室,处理自己的书稿。”杰玛说,记得上次去达西家时,在他的一本书脊上看见佩里格雷出版社的标记。
“等他弄清拉尔夫并没有看过诗稿,就把那几首诗拿走了,接着出乎意料地造访了莉迪娅,”金凯肯定地说:“傻子都会这么做,他必须马上行动。他卸下门廊的灯,这样离开的时候就没人看得见,然后拿出杜松子药酒请莉迪娅喝。在暖洋洋的花园里忙了一天,心情该是多么的畅快?或许他有离开一会儿,然后掉头回来布置现场,给人一种她明显是自杀而死的假象。音乐,烛光,还有打字机上的诗歌。”
“可是,为什么选鲁伯特·布鲁克?”杰玛问:“干嘛不编造一封自杀遗书?”
“我猜,他自以为是制造戏剧场面的高手,他这又是在误导我们,让我们感觉她对摩根·阿什比余情未了。”
杰玛皱着眉头说:“我不明白的是,真死后其他人干嘛都庇护着他?”
“他们肯定是以为自己是帮凶,也要受到处罚。他们集体意识很强,告发达西意味着必须把其他人干的事儿也全兜出来。”金凯停顿了一下。
“不过,我想他们的结局并不好。就只剩亚当和内森还活着,而内森现在已经没什么东西可失去了。你最好给亚力克·贝尔纳打个电话,问问他在维多的例行药检中有没有奎宁,然后叫他最好与我们会个面,在格兰……”
“诗,”杰玛手掌拍了一下前额,说:“内森跟我们一样,都是今天下午才第一次看见那些诗。如果我们都能猜到发生在莉迪娅和维多身上的事儿,对他来说不是更容易吗?”
“在一个风声呼啸的花园……”下句是什么?“在暖融融的落日余辉中……”下面写的是恋人约会的场面,只是内森记不大得了。他记得,鲁伯特擅长描写花园、落日和月光,莉迪娅特别喜欢他诗中如梦如幻的意境。
他望着静悄悄的树下游移的墨绿阴影,心想,他是不是在做梦。空气像个闪闪发光的半透明物,仿佛在水中似的,带着久违的春的气息。
但他感觉到,父亲的那支老猎枪压着他的双腿,他正坐在黄昏下的院子尽头。等天完全黑了他再走。
他的脚记得那条小径……铺满落叶的小径……那条30多年前他们去过的小径……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努力想忘却那晚发生的事儿,将它埋葬在对琼和女儿、对工作和花园的热爱之下。然而,他最后还是回到了这里,回到这栋河边的房子。这是报应。
他们的沉默制造了一个什么样的魔鬼,难道他不知道?先是莉迪娅,接着是维多……天啊,他的眼瞎给她带来了杀身之祸,就好像是他亲手将毒药投入她的酒中。
内森站起身,一手扶着门闩,一手松松地握着已经磨损的枪托,站在大门口。诗人们等待……她的到来……莉迪娅没有忘记那件事;她清楚地记着它,把它提炼成文字。这首诗是写给他们——他、亚当和达西——看的。那天下午,金凯和她的助手走后,他看这首诗的时候,就已经真切地明白了,好像莉迪娅亲口对他讲一样。她死的那天给他打电话,是不是为了这事儿?她一直等到那时才说,是不是看到他的女儿已经长大成人、离开了他,而琼也已撒手人间,他已经无牵无挂,不必替家人着想?
他打开大门,借着月色,走向草地……在斑驳的月色下,古老的脉搏突突剧跳……那晚月色皎洁。姑娘们穿着飘逸的白裙,他们总是身穿白色……不对,那是另一次,另一个记忆。那个晚上,达芙妮没有来,一个突如其来的电话把她叫走了,她的缺席帮她逃过了这一劫。
他觉得脚下的这条河边小路平坦又熟悉。为了此行顺利,他需要这份熟悉感,他甚至欣然接受那一个个记忆的火花。他、莉迪娅和亚当,骑着自行车从剑桥出发。
莉迪娅穿了一条吉普赛裙子,戴着耳坠。她从学院花园里掐了一朵玫瑰,插在乌发上。她为他和亚当各买了一件打折的衬衫,是那种宽袖的白色衬衫,他们穿上时,她分别吻了他和亚当,称他们为主人。等真的人是达西,他用她母亲的车载她过来。他很喜欢她,他们常拿这事儿笑话他。
在他的右边,他看见茶园门口昏黄的亮光,门后是苹果树参差的黑影。白色的落英飘飘扬扬,空中黄蜂成群飞舞……他们坐在低矮的帆布椅中,喝着茶,吃着蛋糕,探讨无韵诗的优点……黄褐色头发的鲁伯特,嘴里塞满蛋糕,张口一笑糕屑四溅……不对,那是一张旧照,就只有他们四个人——内森、亚当、达芙妮和莉迪娅……那是毕业舞会周,花儿早就谢了……挑灯苦读熬过考试后,大家都已精疲力竭,变得傻头傻脑、多愁善感,他环顾了桌边的每一个人,心想,他是多么爱他们啊,希望能够让时间停住脚步……莉迪娅知道,她总能知道,她说:“庆祝一下吧,我们不是非得变老不可,今晚我们可以在拜伦潭里裸泳。”鲁伯特不想变老,鲁伯特最终可以笑了……
他走到了老神舍……芜杂的花园中,鲁伯特坐在椅子里,穿着白色网球服,书摊在面前的桌上。他们像幽灵一样围着他,他是否感觉到他们的存在?他知道,生与死只是一线之隔……鲁伯特站在岸边,脱去衣衫,露出俊美的身躯和粗大的手脚……潭水是否秀丽清爽?褐色柔波是否在轻轻荡漾?
拜伦潭……黎明前的潭水凉得似冰,可幽灵爵土依旧在潭中戏水……那天夜晚,天气暖和,天幕低矮,雾气缭绕,内森、亚当和莉迪娅坐在空地上,四周开满粉红花瓣的锦葵,等着她的到来。他们拿了一瓶葡萄酒,挨个儿就着酒瓶喝——是莉迪娅从一个学音乐的朋友那里掏噔来的……景色、声响,以及热烈的抚摩,时间悄悄地走着……真来了,她是那么可爱,那么清纯,浓密的蜜色头发带着玫瑰的芬芳……他们在柔软的树叶上褪去她的衣衫,月光照着她的胴体,。他们的指尖轻轻抚摩她时,她大笑着……亚当唱了一小段“生命中有了你”,他们忍不住放声大笑,而达西却很不耐烦地看着,欲火难耐,粗重的呼吸传人内森的耳里……“来吧,”达西哄骗她,“我是鲁伯特,你是弗吉尼亚,我们在黑夜中游泳。”
她没有戒备,跟着他走进漆黑的水中。
内森取下莉迪姬头发上的玫瑰,亚当解开她的凉鞋……褪去衣衫的身体,仿佛破茧而出的蝴蝶……内森掰下玫瑰花瓣,撒到她的皮肤上……那时,莉迪姐是他见过的最美的尤物——美丽的脖颈、浑圆的肩头、长着深色乳头的丰满乳房……亚当亲吻她的脚趾时,她抬头冲他咯咯直笑……
潭的远处传来一声叫喊,像夜晚的鸟叫一样微弱,接着是扑打水花的声音……内森抬头倾听,可莉迪姐接下他的头贴着她的嘴,开始解他的衬衫扣子,他身不由己地凑向黑暗中她温润的嘴唇和舌头……接着他模模糊糊觉得亚当站起身来,说:“达西?”接着又说了声“达西?”
又是一个鸣鸣声,接着一阵扑腾声,再然后是达西的声音,尖声惊叫:“我找不到她了!该死的我找不到她了!”内森慌慌张张的地爬起来时,亚当已经跃入了水中,他赶紧也跳了下去。冷冰冰的水灌进他的衣服,他划得很吃力,怎么都游不到那个离他才几码远的地方。
亚当先游到达西身边,扎了猛子消失到水底,然后气喘吁吁地浮出水面。
“下面像条沟!”他用力摇着达西的肩膀,问:“她到底是在哪儿沉下去的?真他妈的蠢蛋!快告诉我!”
“那儿!”达西指着说:“就是那儿,我没想……”
内森潜入水中,睁开眼睛,看着滑柔的黑暗。他摸到了一些水草,接着触到一样硬一点儿的东西——一只手。他抓住那只手,轻轻一拉,她毫无抵抗地落入他的怀中。他把她推出水面,叫道:“我找到她了!”他托着她的脑袋,慢慢游着,不让她的头落入水中。莉迪姐过来,帮他把她的身体拉到滑溜溜的岸上。
“她没有呼吸了,嗅,天,她没有呼吸了。”
亚当跪在他的身边,手指捏了捏她的嗓子眼。
“没有脉搏,我找不到脉搏……”
达西哭嚎道:“我只是不想让她哭出声!她不想……我决不是故意要伤害她……”
“闭嘴”莉迪红喊道,接着内森听到一记耳光声。
她使劲拉着内森的手,说:“快去找人,我们得赶快找人来。”
“没时间啦。”他努力回想着急救课教过的六个步骤:清理呼吸道、挤压、人工呼吸、挤压、人工呼吸……她的双唇冰冷,指下的皮肤松软。见人工呼吸不起作用,他手忙脚乱起来,拼命地呼吸挤压、挤压呼吸。汗滴如雨水似地洒在她一动不动的胸脯上,最后还是亚当把他拉开了。
“没用了,内森,你帮不了儿”亚当抱着他说。莉迪娘害怕地喂喂地小声哭着。
达西双膝一软,跪在他们身边:“不是我的错,我压根不想伤害她。她不该……”
“闭嘴!混帐东西!”莉迪娘对他又踢又打。“蠢货,你淹死了她,混帐东西。我们得给警察打电话,快叫人…”
达西气喘吁吁地把她的双手反剪到身后,说:“不行,不行告诉别人,你也有份的。”
内森挣脱亚当的怀抱,说:“胡说,达西,你知道我们没有……”“胆别人不会信,是不是?”达西觉得又冷又急。
“去吧,去把你们做的事儿告诉他们吧?你们把她带到这里,脱光她的衣衫,叫她喝酒、吸毒,可你们没有碰她,哦是没有!就算他们相信你,你们也会被学院开除,你们清楚这一点,是不是?你们的父母也会听说这事儿,不用说,他们准认为你们头脑不正常了,是不是,亚当?这事儿可能还会要了他们的命,当然,只要是伸张正义,我想那算不得什么。”
“去你的,狗娘养的东西,”亚当说,但内森听出他的声音有点犹豫。他想到他自己的父母一直以他为荣,他是他们家第一个上大学的孩子,也想到莉迪姬的母亲……看着莉迪姬惊恐的脸,他知道达西的话击中她的要害。
“不管我们做什么,对她来说,都没有区别了,你们明白吗?”达西说:“我很难过她死了……”他的声音颤抖着,然后他清了清嗓子,说:“可这是意外,我们毁掉前程,害死父母,都帮不了她。”
“你疯了,”内森舔着双唇说:“我们逃脱不了的。”
“没人会知道,除非我们的人讲出去,”达西—一打量了他们一番,说:“如果讲出去,大家都没好日子过。”
四周一片寂静。在寂静中,内森看见他想在自然科学方面拔得头筹的梦想破灭了,看见他父母听到丑闻后天地自容的羞愧。他已经尽力抢救过她了,他已经尽力……
“我们……”莉迪姐说,声音非常小,他几乎都听不见,“我们怎么,……”
达西爬起来坐到脚后跟上,闭着眼睛,惊林而急促地呼吸着说:“我知道一个地方,在枫斯……”
内森走过老磨房下面的那条路,踏上通往拜伦潭的那条小径,他小心翼翼地在黑暗中前行,走到潭边那块空地边缘,停了下来。过了一会儿,他看见几米远的前方树林中,有个比树影更黑的东西,接着,听到什么东西在树枝问悉喷地移动着。
“达西?”
“你总是很守时,内森,我就喜欢你这一点儿。”达西走上前,用手排了弹背心,说:“但我不知道你还有穿风衣带匕首的喜好。因为这个,你才坚持我们在密林深处见面吧。”
空气温暖潮湿,就像多年以前的那个夜晚。内森知道当时就该这么做;其实他一直都知道,就像他在冥冥之中知道,事情最终会发展到这一步。他觉得满腔的怒火已经化成寒气凛凛的镇定。
“你是个畜生,达西,”他说:“一直都是个畜生,到今天我才知道你是个没有一点人味的家伙,到今天我才知道是你杀了她们一…莉迪姬……还有维多。”
他听见达西急促的呼吸声,感觉他正在找寻新的策略。
“别傻了,”达西说,像大人对小孩说话似的,“满嘴胡说八道,我看你很不舒服,可能是警察对你说了什么,让你胡思乱想。咱们还是先回你的家里,喝点儿东西,再好好说说这事儿,好吗?”
“你以为我会这么傻,跟你喝酒?莉迪姐当时就不该喝你的酒。虽然她知道你是什么东西但是她把你想得再坏,也万万料不到你会蓄意谋杀她。”
“你没有证据,”达西说,依旧非常镇定,但内森看见他身体往前一倾,将重心移到双脚。月光漂白了他衣服的颜色,他的背心好像一张矫揉造作的单色画。
“我不需要证据。”内森一抬手举起枪,味俄一声上好膛,那声响在寂静的夜空显得那么清晰,那么恐怖。
熟地端着枪,让枪斜靠着身体。多年前,他的父亲教过他射击;这支老式装弹猎枪是他的心爱之物……
“千万别把枪指着人,儿子,除非你要冲他开枪……”
“早该结束了。”他说,自己也不知道是对达西说,还是对父亲说。
“内森,你不能听了一个陌生人的话,就毁了我俩一生的友谊。”达西说,换了一种说话腔调,“我们是同一条船上的人,共同拥有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去,你不能什么都不顾。”
“我想我能。我不能与魔鬼交朋友,达西!”
达西的胸膛急剧地起伏着,内森瞥见他身上怀表的亮光。达西什么时候佩戴起怀表来了?过去,他可不需要傻兮兮的背心和怀表。单靠魁力和机敏就够了,莉迪姐一看见他那张红润的俊脸,就想到了鲁伯特,而他们也全都成了他的俘虏。
“你利用了我们,这些年来,你利用我们的忠诚,封住我们的嘴,可一发现劣迹可能败露,就想杀人灭口。是不是一次比一次更容易得手啊,达西?维多又不是莉迪姬,对你有什么威胁?她也许根本就无法弄清事情的原因。”
“你要不帮她,她是没有办法,但谁能保证你们不会串通一气?要是你也开始怀疑莉迪娘不是自杀,我可没有把握,你不会像莉迪姐一样,站出来伸张什么正义。不过,我应该给美丽的维多利亚说句公道话,她真的很有毅力。”达西说。
内森的自制力哗啦一下土崩瓦解,怒火像硫酸一样渗了出来,说:“狗杂种,我爱她!你知道吗?就因为她可能碍事你就杀了她,可她最终还是比你聪明。她们俩都比你聪明。莉迪姬留了一份被你取走的诗稿,藏在一本交我保管的书中,而维多看完诗稿之后,又把它们送还给了我,所以你在她家找不到。现在稿子在警察手里呢。”
达西放声大笑:“那又能帮上他们什么忙呢。算了吧,内森,没戏了。就算你蠢到告诉他们去哪儿找真的尸骨,也只有你和亚当的证词能证明我那晚在场罢了。”
霎时间,内森明白自己犯下的错,于是举枪顶住达西的胸口。
“他和亚当的证词……”
他低估了对手;达西对自己的罪状供认不讳时,他就该意识到了。可能的话,达西会杀了他,然后再杀死亚当。他根本不在乎他们有没有证据。只是在乎他们稍微暗示达西跟那两宗命案有关,他就不可能获得系里那个人人眼红的职位;就算是没人站出来反对他,玛杰丽女爵也会大义灭亲的。
尽管他觉得肩上的枪沉甸甸的,但他还是扣动了扳机,就在子弹飞出去的一瞬间,达西猛地扑向他,挥手一拍,枪管歪到了上方,他挣扎着想把枪从内森的手上夺走。
枪猛地往回一弹,内森一失重俩人摔到地上,枪飞出手时,他感觉到肩膀一阵灼痛。周围漆黑一片……他看不见,耳朵里都是枪声的回音。他的嘴唇舔到了热乎乎的咸味——是他的血还是达西的?他的后脑勺湿淋淋的……这是血吗?不是,是水,他的头一半已经浸入水中,脖子被达西的双手紧紧掐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