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传,朝鲜时期,民女朴秀丽凭借绝美的容颜和曼妙的舞姿,被太子相中,选入宫中,成为最受宠的太子妃。不过,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这位倾国倾城的绝色妃子,无论去哪里都不忘随身携带一个破破烂烂的旧人偶。也因为这一特征,朴秀丽被百姓们称为“人偶娘娘”。
后来,朝鲜王朝的女子们羡慕朴秀丽能得到王上的恩宠,闺房里挂着她的画像,日夜祈祷能像朴秀丽那么漂亮相貌丑陋的女子甚至偷偷请萨满巫师把面容整成她的模样,勤学舞蹈,希望能凭此得到入宫选为妃子的机会。民间类似的歌舞艺团也风生水起,发展至今竟成了韩国最有名的两大产业——整容和娱乐。
隔壁的门早被我踹坏,恶心的“吧唧吧唧”吞咽声从虚掩的门缝里传出。月饼站在门前,没着急进去,打开烧酒瓶子,仔细地洗着手,蘸着酒涂眼皮、人中、耳垂上涂。
我明知道这是“阴墓镇尸”产生的幻象,心里还是犯嘀咕,拿不准屋子里到底有没有怨气成形。侧墓被称为“墓眼”,是殉葬活人的地方。秦汉时代殉葬制度有所收敛,明英宗时期彻底取消,在清朝又死灰复燃,直到康熙年间才彻底结束。但是民间依然有偷偷殉葬的陋习延续。鬼才知道号称继承了“中国所有文化”的韩国人有没有做暗地里殉葬的事情。说不定真有一男一女被封在屋子里殉葬。我看到的是怨气形成的不干净东西。
还有一种可能,两个人是出海时被封闭在屋子里,男人饿的失去理智。在饥饿求生欲望的驱使下,人是什么事情都能干出来的,包括人吃人。他杀死女人,靠着吃尸体活着。
想到这里,我胃里一阵阵恶心,接过烧酒,我没急着照着月饼的做法封住“五感四觉”,阻阴气入体,先仰脖灌了口,韩国的烧酒比起日本的清酒,更像是蒸馏水勾兑酒精美什么滋味,热乎乎的倒是让胃舒服了一些。
月饼等得不耐烦:“南瓜,要不您老回屋买醉,剩下的事情放着我来?”
我又灌了口烧酒,抹了抹嘴:“武松打虎还喝了十八碗酒助兴呢。我这才喝了几口?”
靠着酒精过了心里的坎儿,我一咬牙,想抢在月饼前头推门,全身绷着劲儿,做好了“一旦有危险立刻撤退月饼先上”的心理准备。
月饼动作比我快,抢先推门堵在门口,我探着脖子想看清楚。
屋子里的动静消失了。
月饼回头看着我,表情有些奇怪,闪身进了屋。我跟了进去,眼前这个屋子,根本不是我刚才看见的那间。一张双人大床端端正正的摆在屋子中央,床头两边的床头柜上分别放着两盏造型奇特的床头灯,很像两颗倒吊的葫芦。
月光从舷窗照进,映着并排的枕头,两个一尺长短,穿着礼服和婚纱的男女人偶娃娃靠着床头端坐着,模模糊糊中看的不太真切,好像人偶娃娃之间缠着细细的蜘蛛丝。
月饼打开房灯这才看得清楚。人偶实在太逼真,柔软的头发泛着油光,皮肤细腻洁白,乌黑的眼珠直勾勾的盯着天花板,嘴巴微微张开,上下两排细细碎碎的牙齿闪着灯光。再仔细看,人偶从脑袋到脚趾插满了细如牛毛的针,针与针之间用红线连接。
我数了数,十三根。
“扎小人?”我失声说道。
“扎小人”是极其恶毒的诅咒。真要让对方应咒,不是做个小人写个名字那么简单,需要准备很多东西。比如对方贴身衣物的布料,生辰八字,头发,手脚的指甲盖。凑全东西,在子时月光阴气最重时扎针,一夜一针连扎六夜,分别为头,手,脚,心脏,第七夜说出施加的诅咒,被扎的人就会应了诅咒。
“扎小人”极损阴德,反噬很大,下咒人八字稍弱就会有现世报。
汉朝初年,高祖刘邦宠爱妃子戚姬,想把吕后的儿子刘盈废掉,立戚姬的儿子刘如意为太子。吕后请教张良,请来商山四皓,号称慕太子美名辅助太子,刘邦迫于民望,打消念头。戚姬料到将来必受吕后迫害,央求刘邦封儿子为赵王,离开长安。没了后顾之忧,戚姬暗中派亲信在民间寻找能人异士,准备在刘邦去世立刻灭掉吕后。
老辣的吕后也是个狠角色。刘邦驾崩,吕后封锁后宫,四天秘不发丧,立十七岁的太子刘盈即位,为汉惠帝。自封皇太后,裁决政事。吕后临政第一件大事就是把戚姬抓起来,剃光头发戴上脚镣手铐紧闭在荒院舂米。
戚姬认了命,日夜唱着哀歌,过了三十八天,一道鬼鬼祟祟的黑影爬进荒院。
为巩固儿子的皇位,吕后日以继夜的处理政事,终于身体吃不消,头疼欲裂。起初她以为是劳累过度,吃了太医配的药,病情没有好转,心脏、手脚剧痛抽搐。短短三四天的功夫就卧床不起,瘦的像包着人皮的骷髅。
张良入宫探望吕后病情,把脉后大惊失色,吕后根本没有得病,分明是被人下了咒。他演了一卦,卦象显示祸起后宫,恶咒已成。根据卦象,确定是女人所为。
吕后派人闯进戚姬住的荒院,到了屋里,在场的人吓得兵器掉落,几个胆子小的新兵甚至当场瘫倒。
全身赤裸的戚姬躺在床中间,十多根红色的木钉由头到脚楔进身体,把她牢牢钉住。每一处伤口向外涌着鲜血,流进垫在身下的被褥,又被身子后面的创口吸回体内,就像一只大蚂蝗,吸着自己的血。
“吕雉,就算你发现了,也挡不住血咒。”戚姬凄厉的喊着,“大汉迟早是我儿子如意的天下!”
张良见事态严重,斥退士兵,等吕后赶到,用棍子把戚姬打晕,往她嘴里灌满了滚烫的蜡油,彻底封住诅咒的声音,把木钉一根根拔出,翻转身体。戚姬后背用刀刻着吕后的生辰八字,榻上铺着头发、手脚指甲、几件女子的贴身衣服。
戚姬此时已经奄奄一息,张良急忙告诉吕后破咒的方法。
破除血咒,必须被咒者亲自剁掉下咒人的手脚,香烛插进耳朵,挖掉眼睛,灌哑药,封住五体六感,制成人彘,再丢进厕所,用浊臭之物阻住怨气。
过了七天,“血咒破除”,戚姬在极度痛苦中死去。
侥幸活下来的吕后性情大变,处事异常歹毒凶残。张良深感此事有违天理,自此不问政事,天天修习黄老之道,借此消孽。“扎小人”的方法,从此流传下来,因为实在太过歹毒,换成了用人偶下咒。这种诅咒一旦被破解,反噬太过凶险,越来越少有人使用。
没想到在韩国游轮居然会出现!
恍惚间,床上的两个人偶好像活了,张着嘴低声重复着几个相同的音节。
“月饼……”我的脑子一片混乱,不知道该说什么。
“怂了?看见了就不可怕了,真正可怕的是看不见的东西。”月饼围着屋子转了几圈,趴在地上往床下看,伸手拽出一大堆内衣内裤。
船长白天说的“变态学生偷内衣裤”,原来被人偷来下咒。
我也没闲着,趴在床的另一边帮月饼往外拽东西。这边正好是灯光的阴影位置,床下黑乎乎的看不清。我伸手摸去,抓到了一丛乱蓬蓬的头发,心里一慌,急忙抽手,碰到又黏又湿的东西,像是蘸了鲜血的袜子。
“月饼,有……有死人。”我声音变了调,抽手没抽利索,勾着头发,稀里哗啦拖出一大堆东西。
月饼几步蹿到我旁边,手里还拎着一个硕大的胸罩,摇头叹了口气:“南瓜,你确实比我点背。”
我又恶心又无奈,瞅着满地的卫生巾:“操!下个破咒,至于搞这么大阵仗,这有多大仇!收集了这么多头发卫生巾,还他妈的有指甲盖!”
“给根烟抽。”我越想心里面越觉得不爽。
“你先洗洗手去!”月饼满脸恶心。
洗了手走出卫生间,月饼正把舷窗的帘子遮起,阻住人偶吸收月亮的阴气,轻轻拨弄着插在人偶身上的针:“不知道人偶背后有没有写生辰八字。”
我凑了过去,这些针插的位置十分奇怪,分明是按照人的穴位插入,从鬼封、鬼宫穴一直排到鬼藏、鬼臣穴。
“鬼门十三针。”
鬼门十三针源自于《中医·针刺篇》,把针刺入十三鬼穴,对癫、狂、痫有很神奇的治疗作用。按照这种针法“扎小人”,被诅咒的人会产生幻觉,精神错乱而死。破解的方法虽然不难,但是需要破术的两个人有高度默契,同时把两个人偶身上的针拔出,否则会加快诅咒形成。
“我数一二三。”月饼捻着插在鬼封穴上面的针。我屏住呼吸,手心里全是汗,捻住插进另一个人偶鬼封穴的针。
“手千万别抖!”月饼冷不丁来了一句。
我正紧张着,手一哆嗦差点把针摁回去:“闭嘴!”
最后一根针同时拔出,衣服被汗浸透,月饼也好不到哪里去,前额的头发湿成一绺一绺。
忙活了半天,这会儿才松了口气,守着内衣裤、头发、指甲盖、卫生巾,我们就地坐下点了根烟,闷着头抽着。烟抽了大半根,谁都没说话,发生的事情太多,根本整理不出头绪。
“E?”月饼指着那副硕大胸罩。
这么多内衣裤,唯独这件和一条男士内裤写着红色的韩文。
“F!”我斩钉截铁。
“现在的孩子吃的都是什么?小小年纪长这么大的胸。”月饼打了个哈欠,活动着肩膀,“还好诅咒没有形成,要不然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歇够了,破咒。”
“有沟必火,不混演艺圈还真是可惜了。”我把火机扔给月饼。
月饼撕了片床单,包住针和红线,用火机点着,“嘶嘶啦啦”燃烧的火光里,隐隐冒出几道灰色的气。没多会儿火灭了,月饼浇了烧酒,找了个杯子收起灰烬,倒进卫生间的马桶,放水冲走。
“呜……呜……”轻微的哭泣打破了屋子里的安静。
我打了个激灵向床上看去,人偶娃娃的眼睛变得猩红,如同盛满鲜血的池子,缓缓淌着血泪,顺着眼角流进耳朵,在耳廓里聚成一汪。针眼里冒着血泡,由小变大,颜色越来越稀薄,“啵”的破裂,斑斑血点溅满了白色的床单,触目惊心。
人偶体内传出“吱嘎吱嘎”的声音,两个人偶转动脖子互相“看”着,彼此的小手在床单上摸索着,指尖碰到一起,立刻紧紧握住,满是鲜血的脸上挂着一丝满足的微笑。
哭声消失,人偶再也没有动过,像是躺在血泊里死去的恋人。
我看得莫名其妙,不知道为什么心口窝生疼。
月饼双手合十,低声念了几句“往生咒”,卷起床单把人偶裹住,从床单里飘出一张白纸。纸上写着几行看不懂的韩文,也许这是最关键的信息。
月饼捡起纸,看了几眼递给我,表情黯然:“破了,去找船长吧。”
月饼夹着床单,血腥味让我越来越不舒服,分明是人血味道。
船长开了门打量着我们,长舒了口气,用英语说道:“幻觉解除了!月先生,谢谢你,请进屋!南先生,请原谅我今天早晨对你隐瞒了真相。也许你无法体会昨天晚上我看到月先生变成一只狐狸,而我才是狐狸的恐怖心情。月先生,可以告诉我原因么?我还真以为驾驶了一艘坟墓在海上航行。这种感觉实在太可怕了!”
我心说你要是换成我经历这么半晚上,估计早精神错乱,指不定开着游轮撞上暗礁冰山了。
月饼在地上摊开床单,人偶娃娃满身是血的蜷在一起。
船长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这是什么?”
月饼简明扼要的讲了一遍,船长听得目瞪口呆,满脸都是“不相信又不得不相信”的矛盾表情。
“这张纸上也许就是答案。”月饼示意我把纸张递给船长。
船长接过纸,读了片刻,眉头皱成疙瘩,在船舱里来回走了几步:“纸上写了三句同样的话——‘你们都会死。’”
“谁写的?”月饼直截了当问道。
船长吸了口气,粗壮的手指捏的“咯咯”作响:“没有落款,那个房间的学生我知道,你们认识他的女朋友,金贤珠。”
居然有这么巧的事情?在餐厅里被欺负的学生?
“能找到他么?”月饼扬了扬眉毛,“立刻找!”
船长拿起电话交代了几句,把话筒重重拍下:“大副带着全部海员找安以焕。只要他在船上,哪怕是躲在螺旋桨舱里,也能抓出来!”
我理了理思路,如果“血咒”真是安以焕布下的,我坚信船员肯定找不到他;如果不是他布下的,那他现在的处境绝对极度危险。
“南瓜,咱们也去找!”
月饼显然和我同样的想法。我越来越感到事态的严重性,这艘船诡异的事情实在太多,耽误一秒钟,就可能发生惊天动地的大事。
不知道为什么,我又想到了泰坦尼克号。
“这艘船构造你们不熟悉,还是在这里等吧。”船长用英语说道。
我和月饼对视一眼,一左一右走到船长身边。
“南瓜,我觉得很奇怪。”
“呵呵,我也是。”
“一直用英语和我们交流的韩国船长,居然听得懂刚才我说的汉语。”月饼话音刚落,我一拳击中船长下巴。
船长猝不及防,仰面向后仰倒,月饼卡住他的脖子,冷冷笑着:“我这辈子,最讨厌别人骗我。”
“唔……唔……”船长脸憋得通红,双手胡乱挥舞。月饼慢慢加力,笑意越来越浓。这是月饼最愤怒时才有的表情。
船长的双眼已经上翻,我低声劝道:“月饼,适可而止。”
月饼松开手,船长像瘫烂泥摔倒,双手捂着喉咙大口喘着气,不住咳嗽。
“似乎该你说出真相了。”月饼轻轻捏着拳头。
出乎意料,船长没有反抗,靠着舱壁仰头看着天花板,一脸释然:“还记得我昨天晚上讲的九尾狐的传说么?那是真的。至少我们家族相信。想听一个故事么?只有我们家族知道的秘密。”
我差点一口老血喷船长一脸,这都是什么时候了,居然还有心情讲故事!
“我没心情听你讲故事,我只需要真相。”月饼眯着眼睛冷冷说道。
“我是故意安排了那个房间让你们撞见‘人疾偶’。救你们的时候,我怎么也想不到,破除‘人疾偶’的诅咒居然应验在你们身上。直到昨天发现月先生能够破除幻术,我才明白一直要等的人是你们。昨天给月先生讲的九尾狐传说是暗示,”船长摸着脸苦笑着,“你们没觉得我的脸很奇怪么?这些年,我的良心越来越不安,一直受着谴责。让我讲出来吧,这一切也该结束了。”
刚见到船长的时候,我就觉得他的脸很僵硬,当时以为这是一船之长的威严。现在仔细一看,我有种很奇怪的感觉,船长的相貌根本看不出年龄。
而船长所讲述的“人疾偶”传说,居然牵扯到韩国最发达的两大事业中惊天的秘密!
走到花园来看花,
娃娃哭了叫妈妈,
树上鸟儿笑哈哈……
这是一首流传于朝鲜王朝江原道原州牧的民谣。朝鲜王朝作为中国历朝历代的附属国,儒家思想取代佛教成为国之根本,女子自此没有名字,只有出嫁前用谚文(古朝鲜文字)起的闺名。
平定“原州牧之乱”的将军金焕阳迎娶了原州牧最漂亮的女子为妻。迷恋于妻子的美貌,他不顾“女人出嫁后仍用名字为无德,必然会祸及后代”的民谚,执意保留了妻子的闺名——柳念慈。
婚后第二年,柳念慈为他生了个儿子,粉嘟嘟的孩子唇红齿白,漂亮可爱,那些谣言不攻自破。
次年,念慈又为金焕阳添了女儿金英爱。据府里的仆人说,金英爱生来就是美人胚子,将来一定会是倾国倾城的美女。
按照儒家的教条,金英爱自幼就深居后府,除了贴身丫鬟,平时只有一个老妈子进出,负责教英爱女红、妇道功课。
有子有女,金焕阳每天都脸上挂着笑容,直到七年后,柳念慈身染重病,他遍寻全国名医,把脉后都摇着头离开,劝金焕阳及早准备后事。
柳念慈奄奄一息,握着金焕阳的手,嘱托丈夫一定要把子女照顾好。金焕阳含泪答应,念慈又在丈夫耳边低语几句,才含笑撒手人寰。
妻子死后,金焕阳举行了原州牧最隆重的葬礼,请高明的画师按照妻子生前相貌,画了一幅栩栩如生的肖像画,挂在卧室,日夜陪伴。原州牧的百姓无不动容,纷纷称赞金焕阳有情有义,柳念慈这辈子嫁给这样一个好男人,也算是值了。
儿子金安泰九岁时送到京城爷爷家,一来儿子早接触官场子弟,为步入仕途做准备;二来金焕阳可以更专心的照顾女儿。
然而父爱替代不了母爱,即使金焕阳对女儿再疼爱,也阻挡不住英爱心中的悲伤。
路过金府后院的百姓们经常会听到英爱唱着一首自编的童谣:
走到花园来看花,
娃娃哭了叫妈妈,
树上鸟儿笑哈哈……
时间久了,童谣传遍原州牧,成了孩童们街头巷坊传唱的歌曲。金焕阳巡游听见童谣,问清来历,勃然大怒,下令全原州牧不得传唱,否则男人充军女人送进官妓院。
百姓们传言,金焕阳过于思念妻子,不忍听到有关妻子的任何一句话。
每天午夜时分,英爱在后院唱着童谣。声音异常优美,歌声更是婉转动人,许多富家子弟每到午夜就聚在后院墙外,只为听到英爱的歌声。
金焕阳得知此事,在后院墙上插了把沾满干血的军刀,听歌的人才不敢再来。
如此又过了七年,女儿英爱到了出嫁的年龄,正逢皇帝下旨全国挑选能歌善舞的女子,入宫学习祭祀日神的“喜歌乱舞”,佼佼者选为太子妃,平庸者入宫为宫女。早已名声在外的金英爱自然也接到了入宫学舞的圣旨。
宣旨完毕,太监恭敬的对金焕阳说:“金将军的女儿国色天香,入宫必选为妃子,加以时日,太子登基,金将军那可是……”
金焕阳打赏了宣旨太监,心事重重的回到卧房。
关了卧房门,金焕阳一脸忧伤,久久望着妻子的画像,长长叹口气,走进许久未踏入的后院。
英爱一身白衣,长发及腰,怀中抱着母亲生前为她缝制的人偶娃娃荡着秋千。
“小昭,为什么父亲好久没来看我了?”
丫鬟小昭捧着茶盏低着头:“小姐,女子过了九岁,男女有别,父亲就不能随意进出闺院,这是从中原传来的妇人之道。”
“我想母亲了。”常年封闭生活的英爱望着蓝蓝的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这个院子呢,看看外面的人,外面的世界。”
“小姐嫁人的时候就会离开这里了。”小昭捧着茶盏的手微微颤抖,似乎舍不得英爱嫁人。
“那还不是从这个后院到另那个后院。”英爱用力荡着秋千,白衣飘飘,宛如仙子,“中原的规矩一点也不好,女人一辈子没有自由。”
小昭眼睛微红:“这是女人的命。”
金焕阳假意咳嗽,英爱看到父亲,欢呼一声,停了秋千向父亲跑来。
小昭识趣退下,金焕阳摸着英爱光可鉴人的长发:“我家英爱长大了。”
“父亲,你好久没来看我,”英爱嘟起小嘴扑到父亲怀里撒娇,“我越来越想念母亲了。”
金焕阳转头擦了擦眼睛:“过几天是你母亲的忌日,咱们在后院设牌位祭拜好不好?”
“当然好了,”英爱拍着掌甜甜笑着,“我出嫁时可以照镜子么?”
金焕阳脸色一变:“你从哪里知道的镜子?”
“我听小昭说的啊,镜子用铜做成,可以照出人的模样。你们都说我长得好看,可是我从来没有看过自己的样子。我真的像母亲那么好看么?”英爱点了点人偶的鼻子,“平时父亲不在,只有人偶陪着我呢。”
“英爱当然是世间最美丽的女孩。”金焕阳揉着英爱的头发,“不让你照镜子是因为镜子里面有镜鬼,遇到貌美女子,就会化成人形勾引她,吸她的精气。等你出嫁,有了丈夫,就可以照镜子了。”
“镜子有这么可怕么?我好想看看我的样子。”英爱抱着人偶,“可惜母亲看不到我出嫁。”
“父亲陪着你。”金焕阳嘴角抽搐着,强忍着眼泪。
女儿哼着那首童谣:“父亲,我要荡秋千,你推我好不好?”
英爱转身蹦蹦跳跳跑向秋千,金焕阳终于忍不住,老泪纵横。
坐在秋千上的少女,头发如同乌木般漆黑,身材曼妙,声音宛如黄莺。
可是,她却长了一张任谁看到都会觉得恐怖的丑脸。
英爱出生时,稳婆一声惊呼!金焕阳心中挂念妻子,不顾“女子生育男子不能进产房”的禁忌,冲了进去!
妻子抱着女儿泣不成声,小丫头额头长着一块拳头大小的深紫色胎记,眼睛一大一小,歪歪斜斜的挂在倒八字眉毛下面。鼻梁像被打了一拳,深深陷进面颊,咧嘴哭的时候,嘴角几乎能裂的耳根,露出四颗尖尖的犬齿。
金焕阳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居然会有这么丑的孩子!难道真的是“女人出嫁后仍用谚文名字为无德,必然会祸及后代”的民谚应验了?
朝鲜王朝,貌丑的女人被视为妖物,丑被当成会传染的瘟疫,至于为什么有这个说法,好像和九尾狐有关。百姓家如果生出丑陋的孩子,会在半夜悄悄扔到寺庙门口,左邻右坊心知肚明,只是谁也不愿戳破这层窗户纸。
为了维护将军的尊严,金焕阳没有扔掉女儿,放出了英爱貌美如花的谣言。妻子把女儿带到封闭的后院抚养,找了可靠老实的老妈子和丫鬟侍奉。起初仆人见到英爱的丑陋容貌,说什么也不愿意留在府中,生怕被传染。金焕阳许下重金,威胁如果不同意就杀她们全家,仆人们这才战战兢兢留了下来。
就这样,英爱一直在没有镜子,甚至连洗脸都只用湿手帕不用水和脸盆,没有一件金属的后院活着。唯一拥有的,是父母和仆人夸奖她美丽的谎言。
女儿迟早要出嫁,等到真相大白的那天,谁也承受不了真相。这些年,金焕阳一直派人在民间偷偷寻找能改变相貌的秘术,却一无所获。倒是扶桑岛乘船来做生意的商人曾经说过“人形师”可以改变人的容貌,但是“人形师”远在扶桑,踪迹隐秘,到哪里寻找?
如今英爱貌美的名声传到宫中,皇帝下旨钦点英爱入宫学习“喜歌乱舞”,一旦发现英爱是个其丑无比的女子,必定会使金氏满门抄斩。
回到卧室,金焕阳跪在妻子画像前:“念慈,原谅我。”
柳念慈的画像笑得很甜,眼中却流露出浓浓的哀怨。
柳念慈的忌日,金焕阳在后院摆好灵位,英爱认真的摆放着祭品。
“英爱,给母亲点上蜡烛。”金焕阳往盘子里摆着瓜果。
英爱晃着火折子,轻轻吹着,慢慢亮起火星。“嘭”的一声响起,蜡烛蹿出一尺多长的绿色火苗,灵台被染成诡异的幽绿色。英爱吓得手一哆嗦,火折子落地。
金焕阳急吼道:“念慈的魂儿回来了!快磕头!”
英爱急忙跪地,重重的磕着头。金焕阳脸色变得煞白,把妻子灵位捧在怀里:“念慈,我知道这些年你在那里过得苦,我也老了,没几年就去陪你了。你看咱们的孩子,长的多可爱。回去吧,不要闹孩子了。”
说来奇怪,话音刚落,蜡烛的绿火无风自灭。金焕阳松了口气,把灵位摆放好:“英爱,给母亲倒上素酒。”
英爱哪见过这种事情,拿着酒壶的手抖个不停,酒全洒在灵台上面。
“英爱,祭祀母亲的酒必须你亲自倒满。”金焕阳柔声说道,“母亲是不会害你的。”
英爱想着母亲生前的音容笑貌,慈祥的眼神,心里一阵温暖,默念着“不怕,不怕,母亲回来我应该高兴才对。”
“吱……吱……”小树林传出奇怪的声音,像是老鼠叫,仔细听又不是,倒有些像是小孩在哭泣。
父女俩头皮发麻,惊恐地对视着。
英爱埋着头藏在父亲怀里:“父亲,我害怕。”
“没……没事。”纵然金焕阳经历过沙场生死,可也被吓得声音发颤。
树林的杂草丛“簌簌”乱动,一只苍白的手颤抖着从草丛中探出,手指哆哆嗦嗦的摸索着,紧紧抠进泥地,用力向外一挣,一颗沾满泥水草屑的人头钻了出来。
那个“女人”像是没有关节,左摇右摆挣扎着从草丛里爬出,缓缓站起,身体不协调的晃动着,长长的头发遮着脸,沙哑的哭着。
“你……你……是谁?”金焕阳紧紧搂着女儿。
“我……我是埋在这个院子里几百年的九尾狐,被萨满巫师封住了魂,谢谢你的祭祀把我唤醒。”女人伸出双手向前探着,膝盖一弯。“噗通”摔倒,仰起被头发挡住的脑袋,扭动身体爬着,“我很寂寞,有人陪我么?”
“啊!”英爱尖叫着晕了过去。
“那就你陪我吧。”女人指指英爱,爬回草丛中。
金府闹鬼的事情传的满城风雨,金英爱中邪昏迷不醒,据说被九尾狐的阴魂勾去魂魄,丫鬟小昭更是被当场吓死。金焕阳虽然惊吓过度,还好没什么大碍。
原州牧有点名望的医生们被请进金府给英爱看病,隔着帘子把了脉之后,都束手无策。一个好色的医生出府酒后失言:“金小姐的手柔嫩的能掐出水,可惜了这个美人儿。”
这句话传到府中,金焕阳勃然大怒,以极刑处死了医生。
女儿的病越来越严重,眼看入宫时间越来越近,金焕阳派仆人寻找有祛邪能力的萨满巫师。
过了七八天,终于从晋州请来了萨满巫医。
萨满没有进英爱闺房,带着恶鬼面具直接去后院,围着后院转了一圈,在东南西北四个方位的墙角埋了黄石、绿木、红花、白芍,端着碗黑水在院中央洒了个圈,从褡裢里取出布偶、鬼牌左右手套起,披散头发跳起“驱邪舞”。金焕阳和仆人们看的目瞪口呆,突然院子里隐隐约约传出女人的哭泣声,萨满巫师咬破中指,把血珠弹进草丛,潮湿的泥地“嗤嗤”冒起一阵青烟,夹杂着女人凄厉的叫声。萨满摘下恶鬼面具,念出一段咒语,惨叫声越来越微弱,终于消失不见。萨满长呼了口气,往空中扔了一截骨头,指着一块骨头落下的草地让仆人挖开。
铁锨插入土里,“吱”的一声,像是插进活物的肉里,随即冒出浓稠的红色液体,仆人们害怕不敢再动。萨满可能没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略一思索,从褡裢中摸出五枚铜锈斑斑的古币,按照梅花形状摁进土里,隐约听见地底又一声凄厉的惨叫,再不冒出血水。
挖到四尺多深,仆人一声惊呼,土中冒出一截白森森的骨头。清理干净泥土,一副骷髅架子出现在土坑里。骷髅尾椎骨的位置,扇形分散着九根手指长短的短骨。
“九尾狐?!”金焕阳慌忙向后退着。
“难道不应该是九尾狐么?”萨满反问道。
金焕阳意识到失态,掩饰着咳嗽几声。萨满收起行头:“不知道哪一任屋主埋下九尾狐,靠着九尾狐的灵气保佑家族荣华富贵。一旦有了怨气,就破了格局。在城中集市建造庙宇供奉骸骨,靠香火化掉怨气,可以保佑原州牧年年风调雨顺,长治久安。”
“小女的病症?”金焕阳问道。
“估计早就好了吧。”萨满望着金英爱的闺房,门口放着一个破旧的人偶,“萨满祛邪是不收财物的,可否把这个人偶送我。”
因为闹鬼,金英爱中邪后就搬出后院,在主院厢房养病。闺房已经许久没人居住,屋檐结满残破的蜘蛛网,像是一张张奇怪的符纸。母亲为她缝制的人偶早已破旧不堪,丢弃在门口,几只蚂蚁在针脚缝隙里爬来爬去。
金焕阳自然不在乎这个破人偶,任由萨满巫师拿走了。送走巫师,金焕阳回到主院厢房,轻轻敲着门。
“进来吧。”金英爱在屋里应着,看来神智已经恢复。
金焕阳推开门,英爱正在给他倒水。金焕阳皱着眉头:“这么长时间了,为什么还没有学会礼仪?”
英爱唯唯诺诺地垂着头,退到墙角。
金焕阳摇着头:“也不知道这么做到底对不对,不过以后全靠你了!入宫后,记得不要乱说话,凡事小心。如果能得到太子的宠爱,再生个儿子,荣华富贵一生享用不尽。不过,别忘记你的身份,也别忘记我们之间的秘密。”金焕阳临走时厉声喝道。
英爱点着头,掩饰着嘴角的冷笑。
大病初愈的英爱坐上入宫的凤轿,金焕阳在府门口老泪纵横。百姓们被父女之情深深感动,唯一的遗憾是没有见到国色天香的金英爱的真容。
没有人注意到,墙角趴着一个嘴唇被铁丝黏住的乞丐,为了进食,食道被捅了个口子,插了根竹筒。乞丐一边放竹筒里塞着捡来的剩饭,一边含含糊糊的说着:“报应快到了。”
回到府中,金焕阳呆坐到半夜,仆人都已经入睡,才悄悄地走进后院。很长时间没有清理,院子里的杂草长得一人多高,夜风吹过,空荡荡的秋千“吱呀吱呀”晃动着。
金焕阳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推开了女儿闺房的门。门栓“吱嘎”作响,屋子里的尘土蓬起,金焕阳忍不住打了几个喷嚏。
“英爱,父亲来看你了。”金焕阳抬头望着闺房正中央的横梁。
金英爱被白绫吊住脖子悬挂在半空,洁白的衣服变成了暗红色。
金焕阳踩着凳子解开白绫,英爱的尸体重重摔落,嘴角带着笑容,像个熟睡的孩子。
金焕阳心里一酸,把尸体拖到后院,拿着铁锨挖土。金英爱半掩在草丛里,月光照着她丑陋的脸,鼻尖凝集着几颗露珠。
土坑挖到三尺见方,金焕阳歇了口气,抚摸着女儿的头发:“英爱,为了家族的前程,原谅父亲这么做。像你母亲一样,埋在这里,继续保佑家族吧。”
蛐蛐哀鸣,树叶颤抖,不忍看到父亲埋葬亲手吊死的女儿。
“可是,母亲临死前对你说把她埋在后院,并不是为了让你享受荣华富贵把我杀死啊。”树林里传来一声幽幽长叹。
“谁?!”金焕阳握紧铁锨,紧张的四处张望。
“父亲,是我啊。我很寂寞,你来陪我好么?”英爱的声音又从闺房响起。
“我好寂寞啊!”这次是枯井。
“好寂寞啊!”荒院的每个角落,都是金英爱哀怨的哭声。
金焕阳“啊”的惨叫,挥舞着铁锨四处乱劈,草木横飞。“啪!”一只冰冷的手搭住他的肩膀。金焕阳触电般跳开,回头看去,金英爱的尸体不见了!
“父亲,我在你身后呢?和我藏猫猫吧?就像小时候一样。那时候,你和母亲多疼爱我。”金英爱扒着金焕阳肩膀,在他耳边吹了口气。
“英爱,我错了。”金焕阳再也忍受不住恐惧,踉跄几步,掉进刚挖出来的土坑里。
一张丑陋的脸从土坑上面探出,苍白的脸上还挂着两行血泪。金英爱往坑里推着土,幽幽说着:“母亲因为你平定了原州牧的内乱,仰慕你是个英雄,不顾‘九尾狐和人通婚活不过三十岁’的禁忌嫁给你,报答你对原州牧的恩德。”
金焕阳想挣扎出土坑,全身却没有一点力气,他张嘴想呼救,却被一大捧潮湿的泥土塞住了嘴。
“父亲,你知道么?从我懂事起,就知道自己长得很丑。虽然你和母亲不让我照镜子,但是我能从你的表情里看出我的模样。而且,你忘记了,你的眼睛也可以照出我的样子啊!因为感激你没有丢掉我,我故意装作不知道,你和母亲心里才会好受些,不那么愧疚。其实,这些年,一直是我在欺骗你们。”
土已经埋了一半,金焕阳的身体渐渐没入土中,只剩一双眼睛还能看见事物。
“我还要告诉你一个秘密。母亲让你把她埋在这里,不知是为了保佑全家荣华富贵,她的狐气日夜陪着我,直到我十八岁生日那天,容貌就会改变,成为和母亲一模一样的美女。生前我并不知道这些事情,可是你为了保命,串通小昭,让她假扮九尾狐把我吓昏,怨气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吊死我,又声称小昭被吓死了,让她偷梁换柱代替我入宫。直到萨满发现母亲尸体,你才知道埋了九尾狐可以保佑家族。”
一捧土掩住了金焕阳惊恐的双眼,最后的视线里,他看到女儿变成了和妻子一样美丽的女子。
“尘缘两散,哪里来,哪里去吧。”萨满巫师不知何时从树林中走出,把破旧的人偶递给金英爱。
“大师,我还有一件事情没做。”金英爱抚摸着人偶的头发,“这是母亲留给我唯一的东西呢。”
“小昭既已入宫,代替你承受宫中寂寞之苦,又何必再去寻仇呢?冤仇冤仇,因果循环,是消不完的。”
“大师,我心意已决!”
两年的时间很快过去了,思念亡妻,殉情失踪的金将军之女金英爱和来自民间的朴丽秀靠着绝世美貌和曼妙的身材被选作为日神献跳“喜歌乱舞”的舞者。祭祀当天,两名女子在祭台上使尽平生所学,引得台下不顾宫廷礼仪,喝彩连连。
然而意外发生了,舞蹈跳到最后的“甩袖敬神”,金英爱失足从高高的祭台掉下,她慌乱间挥着长袖,偏巧缠住了横梁,袖子另一头套住脖子,打了个结扣,当场脖颈断裂死去。
葬了金英爱,朴秀丽册封为太子妃,于三十岁时身染重病死去。太子悲痛欲绝,按照朴秀丽遗愿,将她生前终日抱在怀中的破旧人偶一起安葬。
这就是朝鲜王朝历史上著名的“人偶娘娘”。
朝鲜王朝的女子们羡慕朴秀丽靠着美貌和舞技得到皇帝的恩宠,闺房挂着她的画像,日夜祈祷能像朴秀丽那么漂亮。相貌丑陋的女子甚至偷偷请萨满巫医把面容整成她的模样,勤学舞蹈,希望能凭此得到入宫选为妃子的机会。民间类似的歌舞艺团也趁风而起,发展至今竟成了韩国最有名的两大产业:整容和娱乐。
船长讲述的时候月饼出奇的安静,我几次想打断,却又忍住不听下去。听船长讲完,舱里一片死寂。我大口喘着气,胸口才不那么沉闷。
“金英爱怀里的人偶是人疾偶?”月饼问道。
“是的。”船长轻轻敲着额头,“人偶的头发是柳念慈的头发,身体里装着她的指甲、皮屑。柳念慈死后,人偶就是她的化身,保护着女儿。萨满发现闺房中有尸气,把人偶带走,用萨满秘术得知真相,复活了被吊死的金英爱,也就是化名朴秀丽的‘人偶娘娘’。”
“安以焕房间里的人偶是怎么回事?”月饼冲我很诡异的笑了笑,手指快速动着。
我心里跟着月饼手指的轨迹比划着,拼出了四个字:他在说谎。
“XN娱乐公司每年都会在高校选出有明星资质的学生进行考察,接受最系统地培训,进军韩国娱乐圈。”船长双手插进头发,用力揉着太阳穴,“二十年前,这艘船发生了奇怪的事情。两名选中的男女学生,在靠岸前的最后一晚,男生砸碎浴室玻璃把鼻子和嘴唇削掉,女生用水果刀把屁股切了,送进医院时还在说‘我怎么会长出狐狸尾巴?’”
“九尾狐?”月饼有些不耐烦的打了个哈欠。
“韩国有条不成文的规矩,学生会攒一笔钱,高中毕业后整容。有些学生因为明星梦做得太偏执,高中时就偷偷整容,盼着被娱乐公司的星探发掘。你们有没有发现,韩国整容虽然技术高超,但是整容后的男女几乎都是一个模样,整容模板就是人偶娘娘和她的哥哥,也就是九尾狐化人后的样子,当然这是韩国整容界最秘密的秘密。这种相貌有着任何人都无法阻挡的魅力。记得人偶娘娘十八岁之前非常丑陋么?据说十八岁前整容,会引起人偶娘娘怨气反咒,照镜子时会看到自己变成狐狸。”
“我知道这样解释你们觉得不可思议,这确实是韩国最隐秘的禁忌。那件事情之后,公司进行调查,储物仓居然出现了‘人疾偶’,写着自残男女学生的名字和生日。这件事是谁干的,却怎么也查不出来。医院查询医疗档案,他们俩在高一的时候就整了容。此后几年,选中的学生上了船,整过容的学生肯定会发生奇奇怪怪的状况,也会在船里发现人疾偶。我们家族对九尾狐深信不疑,请隐居在白头山的萨满巫师祛邪,萨满在船上布下了‘阴墓镇尸’,以气养气,临走时说了句捉摸不透的话,只有应上这句话才可以真正破除九尾狐的反咒。这些年我们一直研究,我甚至为此学了汉语,希望通过中国的玄术破解,可是一无所获。直到你们的出现,我才明白了其中的含义。”
“他说了什么?”我发现船长说话总喜欢吊胃口,听他讲个事请能把人急死。
“月夜南洋,双生花开,妖狐人偶,血咒毕现。”船长面无表情的望着我们,“这也是为什么每年这艘船都要来南印度洋的原因,只有南印度洋才真正被称为‘南洋’。至于双生花开,我们会挑选两名相貌丑陋的男女学生上船,还记得么?柳念慈为金焕阳生下一男一女两个孩子。”
我听得有些糊涂,月饼却突然眼睛一眯,转头看了我一眼:“你的意思是……”
船长指着我和月饼:“我们一直以为月夜南洋是指时间地点,没想到却是你们俩。月无华,南晓楼。月……南……夜晚……海洋……”
我的脑子“嗡”的差点炸了,自从大川雄二那封信里面知道我们本来叫“南晓楼”、“月无华”,无数个疑团就一直在脑袋里绕来绕去,可是万万没有想到,这居然是解除“九尾狐反咒”的关键线索。
所有的一切,到底有什么联系?难道都是安排好的?我们的命运就是为了破咒?
“故事很精采,”月饼冷笑着鼓掌,“能把谎话编的这么圆满,是一种了不起的天赋啊。”
“月先生……”船长嘴角不自然地抽搐着。
“在摘下你的面具之前,我是不会相信的。”月饼趁着船长错愕的工夫,抓着他的脸腮猛地一撕。
“刺啦”一声,月饼手里多了张薄薄的人皮面具。
“我没打算瞒你们。”船长撕扯着脸上破棉絮状的残皮,“我就是二十年前,削掉鼻子和嘴唇的男学生。”
我看到船长的模样,顿时全身冰冷!
我根本无法形容一个没有嘴唇和鼻子的人站在面前所带来的视觉恐怖。
“我们家族长得都很漂亮,唯独我和孪生妹妹,从小就相貌丑陋,被母亲抛弃。”船长用指甲磨着牙齿,抠出一大团黄白色牙垢,随手一弹,“我们隐姓埋名努力赚钱,不要问怎么赚钱,那是一段恶心的回忆。十七岁那年整了容,靠着相貌被家族选中。我们兄妹要当全韩国最有名的明星,等到那天再公布真实身份,让他们为当年抛弃我们而后悔。可是……却发生了这件事情。妹妹承受不了打击,疯了。家族为了避免影响扩大,给了我这张人皮面具,把我吸纳为家族成员,负责这艘受诅咒的游轮。”
船长平淡无奇的几句话,却让我心情激荡。我和月饼虽然身世离奇,可是长相都还说得过去。遇到问题处理事情,往往能够第一时间博得别人的好感,事半功倍。在此之前,我从未觉得相貌对于一个人有多么重要。现在想想,似乎非常重要,重要到了决定一个人命运的程度。
我觉得这个想法有些问题,却又想不出来到底哪里不对,这种感觉让我非常不舒服!
“美丽的人,总是会得到赞赏。”月饼直视船长,完全没有受到恐怖面貌的影响,“丑陋的人,并不是生来邪恶。心,才是根本,与相貌无关。”
或许是月饼的话给船长带来了前所未有的触动,他张大嘴巴,僵坐着瞪着月饼,好半天才吼道:“丑陋,是瘟疫!会传染!丑陋的人,本来就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他们没有机会!没有幸福!没有自尊!只有仇恨!只有……只有……”
“所以你仇恨丑陋的人,布下‘人疾偶’的血咒。但是你又仇恨漂亮的学生,血咒上写着最有希望被选进你们垃圾家族的娱乐公司那两个学生的生辰八字,再嫁祸给应着萨满狗屁偈语的两个丑陋学生!”月饼捏着拳头,一拳击向船长面门,却在最后一刻停住了。
他的拳头,仿佛攥着暴怒的心脏,剧烈颤抖。
“为什么停手?我这么丑陋,谁见了都会厌恶。”
“解除心魔吧。无论丑陋还是美丽,都有活着的尊严,让他们好好活着,你也一样。”月饼走到酒柜,拿出一瓶烧酒,仰脖灌了小半瓶,甩手扔给我,“感谢你救了我们。”
我接过瓶子往嗓子里倒着,也许只有这么做才能压着怒火。
“你是怎么知道的?”船长像泄了气的皮球,软塌塌的瘫坐。
月饼摸了摸鼻子,指着桌上的航海日记:“韩国字除了圈就是横竖,但是人疾偶和那张纸上的字体……”
“萨满巫师当年看到了我心中的仇恨,教会我人疾偶血咒,他觉得与其让我在仇恨中毁灭导致全船人受害,不如只选几个人作为牺牲品。”船长撑着桌子爬起来,拉开抽屉拿出一张精致的人皮面具戴好,摸了摸脸,“习惯了戴面具,看所有人都像戴着面具。这种感觉太不真实了。”
我摸了摸脸,掐了一把,有血有肉而且疼,没有面具。月饼呢?
我向月饼看去,他似乎想到什么,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
“谢谢你们!”船长端端正正的戴好帽子,向我们伸出手,“我已经死过一次,不想再死第二次。每个人的生存尊严,并不是由相貌决定的,对么?”
我和船长握着手,这只常年握着船盘的手有力却冰冷,我心里一惊。
“天快亮了。”月饼望着舷窗外的天空。深邃的海水与微蓝色天空远远相连,天海交际处,一抹淡金色的阳光铺满海面,细细碎碎的海浪荡漾着金光,璀璨宁静。
“还有两个小时,救援飞机就到了。”船长双手紧贴大腿,深深鞠躬,“你们肯定不是什么海洋漂流爱好者遇险,你们的秘密我不想知道。如果到了韩国需要帮助,我相信我的能力还是可以帮你们回到中国。不过要等我把学生们安全送回韩国。哈哈,我心里痛快多了!”
“南印度洋的日出很美丽。”船长捡起地上的人偶,“请回避,我还需要处理几件事情,相信我。哦,对了,刚才我根本没有给大副打电话,你们会看到安以焕和金贤珠在聊天,他们真是很可爱的一对恋人,每天都会聊到天亮。”
我相信面具下面那张丑陋的脸,是真的在笑。我笑不出来,就在刚才,我察觉到了一件悲哀的事情。
海风潮湿温暖,太阳从遥远的海平面升腾而起,金色光芒如同古希腊神话中的“神圣之矛”,撕裂了墨黑色天空,把海洋和天空泼染成绚烂的金黄。
走下舷梯,安以焕和金贤珠肩并肩依偎,海风捧起金贤珠的长发,洒落在安以焕的肩膀。几句韩语顺风飘来,听不懂他们说什么,呢喃的语调满是恋人间简单的甜蜜。
月饼伸了个懒腰,深深吸了口气,揉着满是血丝的眼睛:“南瓜,我有些累了。”
“这就是咱们的命吧。”我指着那对相貌平平的小情侣,“其实做个普通人挺好的。”
“是啊!”月饼撑着船舷,仰望着天空,“我原来以为生命的精彩在于对神秘未知的探索。经历了这么多事情,才发现最精彩的生命轨迹其实就是平淡一生。”
船长走出船舱,双手高高举起,冲我们笑着:“谢谢你们!完成这次航行回韩国一定请你们喝酒!”
我挤出笑脸,目送船长去了机械仓:“月饼,和死人喝酒是什么感觉?”
“他不是死人,”月饼苦笑着,“他是被怨气封在身体里的人偶。”
刚才我和船长握手,冰冷的手根本没有脉搏跳动的痕迹,在他低头捡人疾偶的时候,脖颈位置有一条密密麻麻缝合的针线。
“看来去韩国有事情做了。”月饼捏着拳头“咯咯”作响,“不管是那个什么娱乐公司还是萨满巫师,他们这么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一只海鸟优雅地滑行着,“啪”的扎进大海,浪花溅起雪白的海沫。海鸟钻出水面,抓着一条海鱼,飞到游轮瞭望塔尖,慢悠悠的啄食。
“我想到那个胸罩和男士内裤是谁的了。”月饼忽然不怀好意的笑着。
“肯定是那两个欺负安以焕、金贤珠的男女学生。”我气不打一处来,“长得再好,身材再好,心不干净有什么用。进了娱乐圈也是被潜规则的货色。不过那个小娘们……”
“胸好大!”月饼下了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