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0章 大东(6)

“知道了!知道了!这样的事有什么可多说的!”王温舒不耐烦地朝后摆了摆手,不去理身边幕僚的滔滔不绝。

随着集团在目之所及范围内不断扩张,在集团内身居高位的众主管越来越举足轻重。早年间王温舒就主管泰和系的钱庄业务,泰和系总共有两大业务,即泰和当铺和太和钱庄,这大概也是集团内最早分家的一个部门了。当初还是主管张秀分管两边,后来就彻底变成了两家人。

如今的泰和钱庄和泰和当铺,除了在名字上依据传统共享‘泰和’这个名号,其他干系其实和集团内其他部门差不多了。

虽说泰和当铺比泰和钱庄早一步建立,但到了如今泰和钱庄倒更有气象一些。

这种‘更有气象’倒不在于更赚钱,真要说赚钱的话,两边其实不相上下,说不定泰和钱庄更甚一筹——这可能很出人意料,开银行的比开当铺的赚钱?其实没什么可意外的,时代不同罢了。

在古代漫长时间内,开连锁当铺的长期比开票号钱庄赚钱!

真正让泰和钱庄比泰和当铺更有气象的原因在于,两种生意完全是不一样的!

泰和当铺靠低买高卖,中间抽差,油水厚地让人难以想象!从一开始做泰和钱庄的时候就有人意识到了其中的商机,跟风做过。只是没有陈嫣手下做的成功,因为跟风者哪有她这个‘看过答案’的了解这个行当?就算是依葫芦画瓢,也总有遗漏的地方。

表现在生意上,就是不如陈嫣做的成功…当然,赚钱还是能够赚钱的。

一步落后、步步落后,除非先行者没有足够的资源,不然很难被后来者反超。而恰好,陈嫣是有着绝对充沛的资源的,无论是经济上的,还是政治上的。后来这种优势就变成了全国连锁的,几乎开到了任何一个稍微成一点儿规模的城市的泰和当铺。

现在开当铺的商人很多,但都没有泰和的规模,自然也就没有了那样的利润。

泰和钱庄专门做大额生意,主要是现行条件下,小额生意没有足够的利润点。做放贷业务的话,靠大额用户就已经足够,增加那么多现金流反而会出现没有地方用的窘境。

至于异地存取款之类的业务,更是对普通人无意义…这个时候的普通人连出门都很少,异地存取款就更是梦里才有的事了。很多其他钱庄的业务也差不多如此,也就是这个时候才能明白,为什么历史上山西票号早期都不做小额生意,古代到底和现代不同。

泰和钱庄专门做大额生意,存款账户上的数字都不小,往来的都是有钱人。提供的各种服务,无论是放贷还是存取款等等,其实都是很赚钱的。但受限于时代,注定不太可能压过当铺的风头。

钱庄这边单个客户利益很高,但当铺是客户众多,居住在城市里的居民,几乎个个都是潜在客户,这是不能比的。这就像是后世,卖纸巾的不见得比卖珠宝的商人赚的少。

这样的泰和钱庄靠什么维持住‘更有气象’,在集团内保持相当的存在感呢?秘诀就在于资源调用。

在这一点上,泰和钱庄和交通号有一些相像。交通号掐住了物流,而泰和钱庄则是把持住了金流!

这个时候天底下做生意的人,只要稍微有点儿规模就会泰和钱庄有往来。做生意这种事不像是过日子,有多少钱办多少事(事实上,时代变迁,进入现代社会,很多人也不是有多少钱办多少事了),而是九个坛子八个盖,腾换着用罢了。

谁家都有欠别人的账,也有别人欠自己的账…生意稍微大一点儿,就不可能避免这种情况——就算是在家开一间小酒馆,还有有人赊欠挂账呢!生意做的大一些,这样的事怎么避免?

过去大家只能靠自家的现金流来运转,现金流不健康的时候就去借账渡过难关——可以想象,肯定有借不到钱的时候,并不是人人都有那种义薄云天的亲戚朋友。从很中立的角度来想,也得考虑到朋友会担心风险这个问题。

这个时候不少人会去找子钱家,子钱家的利息就惊人了!而且绝大多数的子钱家实力并不强。类似于可以给朝廷借钱的那种到底是少数,更多的子钱家也就是做做城市中中等人家的生意…这就让找子钱家也不是一个好选择了。

过去大家没得选,但现在有了泰和钱庄,一切就不一样了。无论在哪一方面,泰和钱庄都带来了比之前更好的选择。

依靠这样的‘大银行’,想要影响什么实在是太容易了!要是哪一年泰和钱庄宣布贷款利息比上一年上调一个百分点,事情会怎样?别小看一个百分点,这已经足够影响到很多事了。

而这还只是泰和钱庄影响外界的方式之一。

通过不同的方式,钱庄可以达到让市面繁荣、维稳或者萧条…钱庄当然没有让经济萧条的想法,只不过有些时候只能在糟糕和更糟糕之间做选择,这也是没有办法的。

不管怎么说,这已经说明了‘钱庄’本身的力量。

而且陈嫣自从回到长安之后还做成了一件事,那就是将政府税收的上缴和某些财物的下发拿到了手上。

简而言之,这个时候的地方税收是一个很复杂的系统,除了大家熟知的贵金属(黄金为主)和铜钱之外,布帛、粮食等等实物也是赋税的重要组成部分。这些东西的运输成本可不低!

如果换成钱庄来做这件事,成本不知道要降低多少,速度也会快很多!

至于说朝廷下发的财物,这倒是附带的了。这个时候地方自主权还是挺大的,上缴赋税的时候地方政府就会留下下个年度,甚至下面几个年度的开支。这些钱包括地方官俸禄、地方政府建设支出、灾荒预备等等。

所以从中央来钱到地方,这种事很少,特例而已。当然,偶有特例也是用得着的。

这一项协商成了,对国家自然是有利的,对泰和钱庄来说也是有利的。

其中的手续费倒是小头,关键是广告作用,以及金钱在流转的过程中产生的效益。

广告作用就不必多说什么了,大家知道泰和钱庄还帮忙给国家转账,那肯定是信誉高出一般钱庄一大截了——自从有钱庄开始,也有不少人学着开钱庄,只是和泰和钱庄的名气没办法比。而和朝廷合作,无疑让泰和钱庄更加地‘与众不同’。

金钱在流转过程中产生的效益就更不用说了!

早些年因为没有太好的防伪手段,只能用笨办法确定账户资产,也不可能做到即时异地存取款(就是这边刚刚存钱,另一边就立刻取款)。现在也没有产生真正让陈嫣信任的防伪手段,老办法依旧在沿用,只不过变得更加灵活、更加有效率了而已。

所以金钱‘冗陈’的时间依旧存在,并且不算短。

这边赋税已经交到地方的泰和钱庄了,但不代表同一时间长安这边主管财政的大司农可以把钱调出来。

‘冗陈’的这段时间泰和钱庄就获得了这笔巨款的使用时间!

更别说大司农并不见得立刻就会从泰和钱庄取出这笔钱…大司农,或者说政府拿到钱了也是要花的,给官员发俸禄、维护公共建设、维持军队等等。而在花这些钱的时候,经常也是可以用到泰和钱庄的。

这样做往往更有效率,还省钱…唯一要改变的只是过去一点点习惯。

当然,也有那么一小部分人的利益会因此受到损害。不过这不算什么事,因为陈嫣也有影响力,自然能够将这些人压下去。这甚至用不到她动手,她那些利益相同者就会帮她把事情做了。

于是,这些钱的使用时间加长。

虽说陈嫣因为这个时候整个市场并不需要那么多金流的关系,再加上成本等原因,没有太大的意愿开拓小额用户。但是,现金流这种东西肯定是多多益善的!政府这笔巨款又不会有什么新增成本,在市场上还怕用不出去?

就算现在的市场不需要那么多金流,她也可以制造金流啊!

比如之前集团想要做的几个产业,因为考虑到现金流的关系,都是‘徐徐图之’的。现在有了这笔金流,那就可以一次到位了!别看陈嫣有钱,但产业上用钱的地方也多,从钱庄贷款也是无法避免的。

另外,市面上的生意人也需要这些钱。

陈嫣给泰和钱庄拉来了这个政府生意之后,泰和钱庄金流大涨,于是把贷款利息给降了。之前因为算缗、告缗之类的原因,商人群体伤的可不轻,很多人都破产了!这种情况下,本来应该是百业凋零的,但因为贷款利息变低,并且针对这一类东山再起的商人,提出了更加低息的一种专门贷款,市面反而更加繁华了。

坐拥这样的泰和钱庄,可想而知王温舒会是怎样的志得意满了。

如今谁都知道他是商人们的‘财神爷’,倒是将他过去的‘狂犬’名号给忘了个七七八八,可见人总是善忘的。

这样的人物当然少不了幕僚…主管身边是可以配秘书的,这是固定职位,工资由集团来发。不过幕僚这种存在也有必要,很多幕僚都是帮助主管们处理生意场以外的事情的。

这就像是有钱人家请的‘生活助理’一样,总有存在的必要。对于这些主管们来说,他们不只是工作变得很复杂,不得不找一些秘书协助,生活其实也变得很复杂了。

对于幕僚劝的一些事,王温舒虽然听在耳朵里,也知道对方想的周全。但照不照做始终是看他自己的选择的,有的时候就是这样,人不会选择更好的路,而是会选择自己更喜欢的那一条路。

不管幕僚的啰里巴嗦,王温舒骑马往陈嫣府上去,身后还跟着两个同样骑马的随从。

等到了陈嫣府上,门口的阍侍十分殷勤。大家自然知道这位常来府上的人是什么牌面,相比起面对那些不相干的来访者的态度,真可以说是十分亲近了。

“王先生来矣!”有人替他把马牵走——这是准备着一时半会儿走不了了,还要帮他预备着喂马呢!

王温舒笑着散了一些金丸给这些阍侍:“尔等喝酒去…嫣翁主今日可忙?”

阍侍收了金丸,热心道:“翁主忙不忙的,我等这些阍侍如何得知,日日来拜访的人都是一样多的…不过听马房那边的马奴说过,翁主身边的婢女来过,命他们准备好马车,翁主有意晚些时候出门游玩,大概今日是不忙的。”

王温舒微微颔首,便入宅中。

中间穿过多道小门,看门之人都没有拦他。他是常常来这里的,属于少数几个不需要通传也能够随便进出的人。

路上还遇到了一个人踢彩毬玩儿的陈如意小朋友,远远看了几眼,并没有上前打招呼说话——对于陈如意小朋友,他其实是有些芥蒂的。从桑弘羊哪里,王温舒知道了当年的隐秘事,陈如意的父亲是谁他也知道。

对于他来说,他实在没办法对陈如意有喜欢的感觉。

甚至,在见到陈如意小朋友之前他是厌恶着这个孩子的。只不过陈如意和陈嫣小时候长得实在是太像了,这让他无法维持之前的厌恶。但是每当他想要亲近这个孩子,就会猛然间看到她身上和陈嫣小时候不一样的某个点。

特别是陈如意越来越接近王温舒第一次见陈嫣时候的年龄,他越能够分辨出其中微小的差异。

每次看到这一点点不同,他都觉得刺眼…他很清楚地知道,这是属于另一个人的‘遗存’。

只多看了两眼,王温舒迅速收回了目光,继续往正院去。

等到到了正院之外,才有仆人阻拦他:“王先生,翁主正在院中待客呢!您稍待稍待罢!”

王温舒呵呵一笑:“待客又如何呢?难道再谈什么我不能在场的事?来的是那样的人物?”

仆人有些为难:“那倒不是…”

以王温舒的身份,就算陈嫣在和人谈事,他也不是不可以进去。除非在谈的事情很隐秘,他原则上还是保持不知道的好。这不是不信任,只是事情就该如此,所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嘛!

而今天的客人么,仆人回忆了一番。似乎是某个学者,来历不凡的样子,说是复圣嫡传——陈嫣家里就算是仆从也会教识字,所以他是知道‘复圣’是什么人的。另外,曾经还在长安做过官。

这种身份如果是在外面,绝对是不低的。但是放在不夜翁主府的诸多求见者中间,实在算不上突出。当然,由于人家好歹是个名士,不能等闲对待,至少不能像对商贾一样,说不见就不见!所以还是请了进来。

这样的人能和主人说什么机密呢?估计不是有事相求,就是坐而论道吧。

这样一想,这仆人和另一个仆人互相看了一眼,便恭恭敬敬地让了位置,由得王温舒进了院子。

从进院子开始,王温舒就觉得事情有些不太对劲。一般来说,陈嫣身边进进出出都是有很多人的,她在院子里的时候,别说院子里来来去去洒扫的、布置园子的,就是身边侍立的人都不少呢!

但是今次却不同,在靠外的位置的时候就听不到什么人声了——这更像是陈嫣在说某些秘事,特意让身边的人避开了一样。但问题是今天见的人,据门口的仆人所说,只是一个齐地名士,貌似在长安做过官。对这样的人,能说什么秘事?

脑子里想了很多,但现实中其实只是过了很短的时间。还没等王温舒因此停下脚步,他已经从游廊绕假山池塘看到了陈嫣,她真站在花树下和一背影磊落的男子说话,这大概就是那齐地名士了。

今天的陈嫣…不太一样!

王温舒形容不出里面的意思,但他知道是不一样的!非要说的话,陈嫣比平常更加动人。她过去已经很动人了,现在忽然更加动人这么多,甚至让王温舒有一种头晕目眩的不适应。

陈嫣现在的样子说不清楚好坏,从她自身的角度来说,并没有多少哀伤,但也绝对谈不上快活…面对不得不放手的初恋,虽然她一再强调自己已经释然了,却也不可能做到‘快活’的程度。

至于说动人,从旁观者的角度来说这倒不错——非要解释的话,只能说颜异的存在激发了她的‘魅力’。一方面,这已经是她的习惯了,就像女孩子面对自己喜欢的人,总会不自觉地保持更好的姿态。

虽然他们已经不在一起了,但就像是‘条件反射定律’实验里听到铃铛声就流口水的小狗一样。有些习惯已经行车,是改也改不掉的,所以才有一个说法叫做‘刻骨铭心’。

另一方面,面对颜异的陈嫣处于一个特殊状态。这个时候的她纠结、忧郁、释然又不甘…与过去藕断丝连,还带出一点点曾经青春岁月里的一些落日余晖。这些东西都是非常态的,对于一个美丽的人来说,这就是最好的装饰品。

美丽的人不同状态有不同状态的美,而非常态时就会拥有异乎寻常的美。

陈嫣注意到了动静,然后就看到王温舒在游廊下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轻轻向他招了招手:“叔夜,你来了…”

“昭明,你没见过的,这是王叔夜,我的得力助手,才能过人——叔夜,这是昭明,颜昭明,自齐地而来,是我的一位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