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5章 思文(9)

阳陵邑别苑,车马如流水。

陈嫣遍邀商界大佬详谈磨坊生意,这件事并没有在长安城内的居所做,而是放到了风头没那么大的阳陵邑别苑。这是她现在慢慢形成的一个习惯,有些事情需要借助影响力完成,比如之前推广面粉,那就要大张旗鼓来!可有些事情,公开不公开的,对事情本身没有多少影响,那就尽量收敛一些。

她的风头出的够大了,实在没有必要在一些可有可无的事上也刷够存在感…她对于这种事情又没有特殊偏好。

陈嫣并没有因为如今的地位就慢待这些商界大佬们,或者说,她早就过了要通过‘下马威’这种手段压制别人的时期。现在的她,只要出现,那就是众人瞩目的焦点,特别是在商界,这可是她的地盘!

在商界,她存在在那里,天然就会给人以压力,即使其他人也是行业大佬也不例外。

对每一个受邀而来的大佬,陈嫣的代表王温舒都一一招呼过。有些大佬身在外地,来的是长期呆在长安及其周边地区的代言人,王温舒也没有忽视。等到一圈圈走下来,场子内的气氛逐渐好起来。

其实这个活儿由申一公来做要合适的多,申一公主管聚宝阁,与人打交道最为擅长,大家也承他的情。王温舒则不同,他早年间可是有‘狂犬’的名号,业内对他的感觉可不太美妙。

但这会儿申一公有事离了长安,他手下的人替过来身份又不够。没有办法,陈嫣就抓了王温舒的壮丁。好在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真正的狂犬也变成了披着狂犬皮子的狐狸…与其说他依旧见人就咬,还不如说他利用的是多年的疯狂给人带来的压力和恐惧!

在各行各业混都是这样,受大家喜爱,这是了不得的资本。同样的,让所有人恐惧、心有余悸,这也是了不得的资本!事实上,如果利用得当,后者很多时候比前者更加有用。毕竟,喜欢不能当饭吃,人缘好的家伙真遇上事儿了,无亲无故的,肯真金白银拉拔的同行也是极少数!

恐惧则不然,恐惧的名头让对手紧张、让对手惊慌失措、让对手容易认输…或者说,习惯于认输!

对于现在的王温舒来说,他已经能很好地利用自己这一优势了。

这样一只狐狸,自然也学会了不同的场合展现出不同的特质。在他愿意的情况下,他也可以让自己的客人感觉到宾至如归。至少现在被他接待的大佬们并不觉得这个让业内不少人胆寒的家伙有多可怕,看起来和大家也没有什么区别。

这也是这些大佬没有和王温舒有对位关系的缘故,所以对他的认识更多时候是一种‘传闻’。他们这些人知道‘以讹传讹’的力量,对传闻的态度自然就是怀疑的…

场子里的气氛很好,大家都在谈论某些正大红大紫的话题,无外乎生意、赚钱什么的。当然,也有人原本就认识,甚至关系紧密,这个时候谈谈家事,甚至借机串联一笔生意,这也是有可能的。

然而,虽说是如此,其实大家的注意力还是挂在了今天的主题上——大家知道,陈嫣邀请众人来肯定不是喝茶吃饭的!所谓‘共商大事’那就是真的‘共商大事’,绝不是说着好听!陈嫣这么些年做的都是大生意,久而久之信誉是很高的!

而且在大家看来,以陈嫣今时今日的地位和实力,也没工夫大张旗鼓地逗大家玩儿!有那个精力,人家做什么不成?

“说起来,周兄难道不知‘不夜翁主’邀咱们前来所为何事?我记得周兄是洛阳人,与洛阳桑家也算是两辈子交好了!这样近的关系,难道不能近水楼台先得月?”一关系上靠外围的商贾以一种很艳羡的语气说着。

‘周兄’却是拱拱手:“来兄这话说的,我家与桑家的关系虽不错,却也只是面子情。真要说想要亲近,也是这几年的事…早些年,大家都是洛阳人,做的生意还差不多…如今桑家有了不夜翁主做靠山,转了行,这才好些的。”

话是这么说,‘来兄’还是很羡慕。因为对方口中的关系一般,其实还是有关系的。即人家真的有想法,总有一个渠道能往上说话。不像他这种真没渠道的,就是提着猪头也拜不了真佛!

不过这种事情总是‘得陇望蜀’,被人羡慕的人总是羡慕着别人。‘周兄’就是如此,他指着处于众人中心位置的几人:“那几位才是真正能说的上话的,我这儿可差远了!”

众人中心位置的,一中年男子正显摆着几样品质出众的宝石:“要说船上的生意硬是做得!一船货出去,回来就是一船金银呐!这些年利润低了一些,那是因为做这门生意的人多了,但总的来说赚钱还是一样多!因为这些年船的质量越来越好,能装的货物也越来越多,就当是薄利多销了!”

“说起来,这件事还得谢谢不夜翁主啊!当年不夜翁主开船厂前也有走海上贩货的,大海商也有,但依旧不成气候!直到不夜翁主,令人造新船、探航线、培养水手、建港口,海贸才有如今格局!”说话的人是一青州海商,表面上是在说自己从事的海贸多赚钱,吹嘘自家身价,其实是在不动声色说明自家和‘不夜翁主’的关系近!

“是这么回事儿!”一个在旁老神在在的年轻人也不简单,他身上没有说话海商的暴发户打扮,显得朴素很多。但是懂行的就知道,他从头到脚的行头不比对方便宜。

“小弟家祖籍扶风,原不过是一小小豪强而已!不曾想有如今富比王侯的时候,这全是不夜翁主所赐。不夜翁主当年从南越之地引种甘蔗,又改良制取石蜜之法,得‘蔗糖’,这才有了甘蔗种植园的兴盛!当年家父正是第一批南下办种植园…如今在南方有数座庄园,每年得蔗糖无数…”

大家刮目相看——难怪这个年轻人谁都没认出来,还当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原来是南方来的阔佬!

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南方就意味着落后、蛮夷!原本愿意去南方的中原人屈指可数,大家都觉得南方少见人烟,瘴气就能轻易杀死一个中原人!更不要说蛇虫鼠蚁这些东西了。

但与此同时,由早些年‘甘蔗种植园’开始的开发南方运动已经初见成效。对于现在的北方人来说,南方人又有了一个新标签,那就是富有!

不同于北方昂贵的地价,南方那些荒地几乎是白送!只要本人能够带人开垦出来,就能以很小的代价获得所有权。对于国家来说,这些地荒着没有任何收益,还不如让人开垦出来,至少能收赋税!

同时,这也能解决一部分北方的问题…比如接收北方的破产农民什么的。

所以来到南方的北方人,只要能够在当地适应下来,不被水土不服打倒,丢掉性命,基本上都能比在北方时活得更好。只要勤劳肯干,开垦田地种甘蔗,等到榨糖厂来收甘蔗的时候交货,一个家庭就能慢慢好起来。

因为土地在南方世界是近乎无限的(至少在这一阶段是这样),所以限制发展的唯一因素就是劳力而已。在这一前提下,南方的蔗农确实生活不错,辛勤数年就能顶上北方地主。

而本来就是带着投资的想法来南方的地主就更不要说了,发展成为巨富,先做种植园,后来又自己做榨糖厂的人不要太多!这种人,源源不断生产出来的糖,就是源源不断的钱!

现在的蔗糖没有以前贵了,这也意味着更大的市场…再加上国外的需求,这正是蔗糖生意的黄金时代,有多少蔗糖都能卖出去!对于参与到这项生意中的人来说,唯一要担心的是气候,如果当年气候不佳,甘蔗减产、质量不好,这才是麻烦!

这可真是造就了一批‘阔佬’!

原本的‘南阳’也是天下五都之一,十分繁华,但是与天下五都中的长安、洛阳、临淄等相比,却是差了一些的。但因为南阳是离南方腹地最近的超级大都市,受到了这群‘阔佬’的给养,竟然有后起之势!

如果不是因为长安是都城,不能动摇,临淄又总览齐地,不折不扣的经济中心,同时也是海贸的起点(海贸的很多手工业产品其实是从临淄来的,那里有这个时代最大的手工业者聚集),说不定真能被南阳后来居上!

一个最典型的指标,现在南阳的歌姬舞伎快比临淄长安多了!

原本是有心发财的人从长安买来年纪稍大,已经处于‘淘汰’边缘的女闾女郎,想着低价买进,去南方碰碰运气。就算亏了,那也亏不了多少。等到南下到了南阳,才知道这里全是狗大户!在女闾中若有一铺面,赚钱比抢钱还容易!

这个消息很快从秘密变得公开,现在不少从事风月生意的人把南阳当成捞钱的目标呢!

这个年轻人的家族在南方种植园主阶层中,也算是排行前三的了,可想而知家里是何等有钱。他人之所以在长安,是因为家中长辈让他在太学读书——太学的招生分两类,一类是凭实力,一类当然是凭‘钞能力’!他是后者。

陡然有钱了的家庭都这样,想要让家中子弟读书,最好是出几个做官的…

“呵呵,要说起来啊,还是咱们不夜人最感激嫣翁主!”这个时候又有一老头开口说话了。他这一开口,大家都知道了,人是不夜县来的。不夜乃是陈嫣的封地,其他公主郡主或许和自己的封地关系没那么紧密,最多就是问问长使今年的赋税情况如何。但是陈嫣不一样,她常常呆在封地,对封地的建设更是不遗余力。

如今的不夜县,百姓富庶、人口增长迅速,竟有取代东莱郡郡治,成为东莱郡,甚至齐地沿海诸郡第一县的势头。

甚至有人说,不夜县这个名字取的好——如今可不是名副其实了么!因为陈嫣在不夜县建了大港口,有大港口自然就有灯塔,灯塔的光可是长明不暗的!再者不夜县的居民有钱,有钱就能夜间照明。因为富者众多,夜宴者甚,夜色中的不夜县县城与此时夜晚黑黢黢的普通县城差别甚大呢!

特别是富人区那边,甚至大家一起出钱搞了路灯,就更亮了…

虽然不夜县的‘不夜’二字一开始并不是这个意思,而是和这里‘最东边’的地理位置相关。但这个时候,也不妨碍大家做这种联想。

不夜县因为有陈嫣的扶持,出几个大商人是很正常的。这些人出来了,也相当团结,而团结起来的粘合剂正是陈嫣——这不奇怪,任何一团体粘合起来都需要一个共同点,有的时候共同点本身是什么倒是不重要了。

像是古代的私盐贩子,就是以‘关羽崇拜’团结在一起的。或许他们是真的信关二爷,但不得不说,关二爷在这里更多是大家团结起来的一个理由。

对于不夜县人这种套近乎而称呼‘嫣翁主’的行为,长安出身的商人暗暗翻了个白眼。这个场合不好把话说的太明白,但是私下里他们是向来不客气的!

那些不夜县人,甚至是整个齐地的人未免也太自作多情了一些!嫣翁主怎么说也是长安出生、长安长大,长安的大小闾里逛看过的。说句不太合适的话,他们这些人是看着不夜翁主长大成人,有了如今的威势的!

至于不夜县,那不是当年先帝随口一封么!当年只说要封一个风景秀丽、临海、气候有利于嫣翁主身体的地方。这种地方又哪里非不夜县不可!不过就是不夜县有个来历,这才点了这里!要是当年点了别的地方,不夜县能有如今?

不夜县不过就是走运而已。

这吵吵嚷嚷的,很多人都在以各自的方式或明或暗地暗示自家与不夜翁主关系亲近。这是一种炫耀,以此获得满足——在座的都是大佬,比自己地位低的人崇敬,那太简单了,获得同一层次的人羡慕却是不容易的。

至于说为什么对陈嫣这么跪舔…只能说,如果差距没那么远,人还会产生羡慕嫉妒恨、取而代之,甚至想要搞死对方的想法。但是如果差距远到让人绝望,就像一个乞丐离世界首富那么远呢?

这个时候人们是不会产生那些负面情绪的!对于他们而言,只剩下羡慕,甚至羡慕都生不出来,用崇敬更加合适——人就是这样的动物,总是那么容易爱美和慕强,崇敬强者是刻在基因里的习惯。

人说到底还是动物的一种,在漫长的、和普通动物没有什么分别的百万年岁月中,人们以动物的法则生存,无条件服从族群中的强者…当然,现在依旧服从强者,只是远古时这一点表现的更加明显,更加本能。

现在人们用衣冠礼仪来装饰自己才多少年啊,文明的火种几千年罢了,所以人们还是更加习惯用动物的方式来决定情感与本能。

等到陈嫣真的出场,这些人自然更加热情!其中不少人还带了礼物,按他们所说的,这些礼物是‘小小心意、不值一提’。送给陈嫣没有别的意思,带点儿土特产,或者家里生意做得就是这个!

然而看过这些礼物就知道了,全都是非同一般的珍宝!

陈嫣没有推辞的意思,全都照单收下。今天她是来请这些人帮忙推开磨坊的没错,但磨坊本身也是为他们赚钱的生意!她都给这些人送上这么份大礼了,收点儿礼物而已,实在不值一提!

送礼的人见陈嫣收了礼物也高兴啊,无论是对陈嫣还是对他们,这么一份礼物而已,不值一提!陈嫣收了,说明关系更近了一步!不然真的以为谁都可以给名满天下的不夜翁主送礼,而不夜翁主又谁的礼物都会收吗?

陈嫣并没有说太多废话的意思,在场的人不只是她,其他人的时间也很宝贵!用过分一些的话说,大家都是分分钟不知道多少进账的人,时间是很宝贵的。她摒弃掉废话,直入主题,大家也会为此高兴的。

“诸位能来,说明是给我面子!多的话就不说了,只说有一门生意,包赚不赔!而且如今入局,局里还没人呢…各位看看,有心的便与我手下的人说,自会有人告知这门生意要怎么做!要是无心的也无妨,只当近日是朋友相聚——我这儿还准备了佳肴美酒,一会儿便呈上来!”陈嫣端坐在主位,笑意盈盈地看着众人。

一众大佬,其中不少之前都是见过陈嫣的,只是有的人见她已经是数年之前的事情了。这个时候再见这位名传天下的贵女,还是会觉得头晕目眩——她的年纪在这个时代绝对不算年轻了,三十出头呢!有的女子在这个年纪升格为祖母外祖母也不奇怪!

但是落在众人眼里,她和二十岁女郎并无差别…这在陈嫣看来实属寻常,她才三十出头呢!一个三十出头的妹子,保养得宜,看起来光彩照人、依旧年轻,这有什么奇怪的吗?

只是在其他人看来是在惊人!

她依旧保持着自己最美年华时的样子,美目盼兮、巧笑倩兮!一颦一笑都是动人。她本来就是很出名的美人了,从小到大都是这样。更别提如今,权势和金钱,以及林林总总的外在光环给她的美貌镶上了金边,这些看起来和美貌无关,却是和人心有关。

当大家这个时候看她,即使她没有这份年轻貌美,也会觉得她魅力非凡,更别提真实的她确实美丽,确实气度超俗!

在不少人眼中,她简直倾国倾城——这和今天的生意无关,只是让大家多了一重感叹,也多了一重信服。这不奇怪,这个时代就是如此,非凡之人有非凡长相,这是顺理成章的事!所以史书上要不厌其烦地记录某些帝王将相非常人的身体容貌特点,这也是这一传统的传承。

陈嫣没有多推荐什么,说实在的,她人在这里本身就是最好的推荐了!

这是多年信誉的积累,她肯领头的生意都是好生意,只要拿得出钱来跟着干,基本上没有人会错过这个机会!

事实也是如此,很多人甚至都没看陈嫣让人做的宣传单,直接就说自家要投多少钱云云。

陈嫣扫了一眼场子里的情况,知道磨坊大规模建设的事情已经成了——看起来非常简单,实际上也非常简单。不过之所以这么简单,还是因为陈嫣领头的缘故。不然换一个人来,完全陌生的生意…怎么也要迟疑的!

而这一迟疑,就会让全面推广、多点开花变成缓慢传播!

“翁主如今已经称得上是‘一呼百应’了!”王温舒似乎觉得这一幕很有意思。

陈嫣却只是微微一笑:“还记得早年间我与卿说过的影响力么,这也是影响力的一种。人的名、树的影,我这些年的名声就这样摆着,天下人就算是什么都不知道,也愿意跟着投钱!若是换个人来,就算是同样的事,恐怕也得多花不知道多少心力!”

“想要达到许多人一拥而上、积极主动的效果,恐怕还得让利,或者做别的保障呢!过去积累的名声表面上不能直接换钱,其实都是‘权力’。”陈嫣显然想起了少年时代刚刚聚拢手下时,常有的各种高谈阔论。

那个时候她的事业也不小了,应该说她起点太高,所以一开始就很顺利,事业开始时就不小。不过当时的她却很缺人,她用各种方式找合适的人帮自己,甚至一度挖过政府的墙角——那些有前途的官员肯定不行,但总有处境不怎好,又确实有能力的小吏上钩。

张秀、马魁、申一公、王温舒、桑弘羊、宋飞熊…一个又一个聚拢在她身边,当时很多事都没有走上正轨,大家也经常要为具体事务和她商量。

那其实是挺有意思的一段时光。

王温舒听到陈嫣的话,微微一笑:“您说的自然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