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嫣在彩票市场上的斩获显然让刘彻等人大觉意外。
但不管怎么意外,这总归是一件好事,所以在短暂的意外之后,所有人都兴奋了起来——朝廷花的比挣的多,这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为此发愁的人也不少。如今陈嫣出手,虽然只是一个彩票,虽然现在入账的钱还不多,但大家是能够看到前景的。
才长安一个月就如此,如果扩展开呢?才一个彩票就如此,陈嫣要是继续发挥自己的本领呢?
即使只是这一个月的收益,已经让所有人想很多了!这不是单纯的收益问题,更多的是由此大家对陈嫣的信心大涨。
如张汤之流,甚至觉得天子过去实在是太暴殄天物!如果早把‘不夜翁主’留在长安,协助做这些事,这几年他们又何至于头秃?何至于想起财政问题晚上觉都睡不着?
“阿嫣的手段确实神鬼不及…”刘彻‘啧’了一声,转而道:“此事既成,阿嫣便是大功臣了!旁人办好了事,朕有官可赏,有爵可封,唯独阿嫣这里朕无所出…罢了,说这些干什么。”
刘彻本来是想说陈嫣想要什么就给什么的,话说到一半才想起来,陈嫣并不是他身边那些人。她对他是真的一无所求,更进一步说,她如果想要什么东西,可以自己动手去摘取。
如果她自己都无法摘取的东西,换成刘彻来,也不一定好使。
事实上,刘彻到现在都没有完全弄清楚陈嫣的想法…她为什么会选择入伙,选择留在长安辅佐他。这固然是天下英才的志向,但绝不可能是陈嫣的。想来想去,他也只能认为是陈嫣的兴趣来了。
陈嫣这个人,兴趣多种多样,而且很多时候做事也不完全是利益导向。千金难买她高兴,这样的事她做过不止一回两回!就比如说那次的编书之事,陈嫣为此花费精力,所得的东西真的合算吗?
但是没关系,她乐意,这是她兴趣所在,这就行了。
陈嫣没有追问刘彻没说完的话,只是道:“这才哪到哪儿…我打算乘胜追击,将彩票推开了来办…这也是之前早有计划的。”
局限在‘长安都市圈’办彩票,这就是个试点!纯属练手用的。等到在这里熟悉了操作、测试出了bug、培养了人手,彩票就可以向全国各地推广了。到时候一套完整的流程已经试验出来,全国铺开的速度是很快的。
快速铺开就能迅速赚到钱,对此刘彻当然没有意见,立刻让人草拟旨意…就是让各地为彩票的事情大开绿灯。
随着彩票的铺开,陈嫣越发忙碌了。又过了一阵,张汤等人再见到她的时候,已经是她为了彩票的事情去各处衙署拜码头了。
张汤问了一圈才知道,陈嫣是让其他部门协同…凡是私办彩票的,全都按违法处理,罚的还不轻呢!
关于这件事,各部门都很配合。毕竟现在大家都知道了,新出来的彩票是天子的钱袋子,这钱都有人敢碰?这显然是不要命了啊——按照众人的观点,同行如冤家,陈嫣在少府办彩票,现在私人也办彩票,很明显就是抢生意啊!
这些人的想法是很肤浅的,不过本质上也不能说错。
禁止私人彩票本质上就是为了自家赚钱,而不会分润给其他办彩票的人。如果陈嫣是自己私办彩票,肯定没办法不让别人学去这一手,也跟着办彩票。最多就是把自己的彩票做大做强,尽可能公正,再借由强大的组织能力,让自己的彩票成为所有彩票中占据市场份额最大的!
但是现在她是给国家办彩票,那意义就不同了!
她打垮其他的竞争对手并不用其他的手段,艰苦卓绝的市场竞争根本不必要!她只需要知会各部门,出台律法、下发通告,告诉天底下想办彩票的人这个消息就可以了。整个过程没有成本,只需要发公文的几张纸而已。
简单干脆。
虽然这有点儿耍无赖的意思,在两千多年后肯定会被批评为‘扰乱市场秩序’。但在这个时代,绝对不能说错!一个皇权至上的封建社会,难道还能用现代社会的市场理念来做事?那未免有些可笑。
而且,身处其中的陈嫣抛开最初的顾虑之后还是挺开心的…不得不说,扯虎皮做大旗这种事,说起来令人不齿,但真的有机会做,一般人还真舍不得放弃。
打着国家的招牌,她在彩票行业排除异己,实现独霸市场的举动,简直轻松愉快。
“如今彩票之事已经安排下去了,半年之内必能见到各处事成。”陈嫣晚些时候和刘彻说起了这件事。
也不只是两人,在场的还有张汤、郑当时等人,不过没有卫青和霍去病,两位将军在边郡有的是事做,在长安是呆不长久的。
这算是一个核心成员小聚会吧,本来是陈嫣给刘彻汇报工作成果,其他人是来见天子,商议一些事情,最后正好遇上了。
说完了彩票的事情,陈嫣才提起了一件一直想说的事情。
“陛下…我听闻您令人铸新钱,以为‘白金’,可有此事?”是的,陈嫣要说的就是‘白金’的事情。她之所以这么着急回长安,很大原因也是白金的事情牵动着她,她生怕‘白金’由计划变成现实。
“是有此事…”刘彻并不觉得白金有什么问题,但是看陈嫣的神色他本能地觉得这其中问题大了,立刻问道:“怎么了?”
陈嫣没有多余废话,开门见山道:“白金实非善物,趁未流于民间,陛下还是收回成命吧!”
陈嫣说这些话的时候没有多想,但一旁的张汤等人却吓的要死!
是的,他们知道陈嫣是狠人,对于天子来说也有着非常不一般的意义,平常说话做事也很少有顾忌的时候。但是陈嫣现在的样子也太超过他们的认知了…简单来说,陈嫣现在犯了一个大忌讳!
天子会犯错吗?让后世的人来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当然会犯错啦!身为皇帝并不会减少错误,相反,各种错误只会更多、更大!
但是在封建社会,却不是这样的。特别是在汉代,这方面的传统更强!
皇帝是不会有错的,假使这个国家真的有什么不好,错的也不是皇帝,而是辅佐皇帝的人!所以常见的观念就是,皇帝始终是好的,坏的是皇帝身边的佞臣/妖妃/奸宦…就是他们,蒙蔽了天子!
就算臣子要针对皇帝的某些想法提意见,也不能只说自己觉得皇帝的这个想法有问题!而是要先自我批评一通,然后谨慎地提出自己的想法。
历史上张汤之死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天子想让他死,但又不能直接下令杀了他。因为这会让他的名声有瑕疵,所以让人传信给张汤,只到了天子想法的张汤就自尽了。
这个问题是很简单的,如果张汤在知道天子想法的前提下还不去死,这是置君王于何地?为了保全天子的名誉,他也只能去死了。这就是所谓的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就算是让人去死,这也是有理有据,容不得一点反抗的!不管反抗的理由是什么,这都是叛逆!
正是因为皇帝不会有错,这个概念在此时是如此的明确,所以历史上刘彻下‘罪己诏’才能有那么大的作用!因为那等于是皇帝自己承认自己错了!这种事,震撼是很大的。
他玩这么大,其他的人自然也就觉得天子是真心悔过的,就算是想要造反的民众也会觉得皇帝是好皇帝,还可以抢救一波…
而罪己诏这种东西,玩的多了,大家也就看穿了。所以历史上下罪己诏的皇帝不止刘彻一个,而真的有那么大作用的,却只有刘彻。到了封建社会晚期,罪己诏这玩意儿根本就是玩笑一样。
皇帝写这个就是表明一下态度,他姑且写着,其他人也就姑且听着。
这就如同‘割发代首’,曹操那个时候可以那么玩,越往后就越不管用了!
之前也有人觉得‘白金’有问题,这个世界上并不缺少聪明人!或许别人看的不如陈嫣那么透彻,但要说没有一个人发觉‘白金’的问题,这也太搞笑了!在朝廷之中可不缺少这个时代的精英!
只是有些事就算知道了也不能说,可以通过迂回的方式提意见、谏言,但是只说皇帝错了!这可不行!
说的更明白一些,这种事可大可小!谏言是可以做的,历史上东方朔还时不时指出天子做的不对的地方呢,但那是针对一些不那么敏感的方向。没有触碰到刘彻的敏感神经,也能一笑了之。
但是,真的在大政上对刘彻有意见,这是绝不能忍的!
刘彻可是能用‘腹诽’给三公九卿级别官员定死罪的皇帝!可见他对于这种事情的容忍度不高。
因为各方面的顾虑,很少有人劝刘彻不要弄白金。就算有人劝,也是很讲究策略的(说是讲究策略,实际上就是怕担上事儿,力度很小,不疼不痒),像是陈嫣这样开门见山、劈头盖脸就说刘彻不对的,张汤他们都是背后一片冷汗。
在他们看来,天子当然不会因此对‘不夜翁主’喊打喊杀,但心中不快是肯定有的,说不定还要责罚…只是这样到底不够出气,到时候说不定他们这些人也得捎带着吃挂落!
然而没有想到的是,刘彻的神色一点变化都没有,只是点了点头,示意陈嫣继续往下说。
陈嫣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的,便把自己所想到的白金可能带来的问题解释了一遍。
刘彻觉得她有问题,自己被冒犯到了吗?说实在的,有一点点…从他坐到现如今的位置,敢于直说他错了的人越来越少。被人捧习惯了,冷不丁这样一背刺,心里说没有感觉才是假的。
但说刘彻为此生气了吗?那却是没有的。
具体来说,他其实已经习惯陈嫣如此了。这就好像他和陈娇一样,别人要是敢像陈娇那样对他冷嘲热讽,甚至动手动脚,现在坟头草恐怕都三丈高了。不要说陈娇出身高,事实上,这个世界上比她出身高的人不多,但是真要数也不是没有的。
只是刘彻习惯了陈娇的态度,也就很难因此对她真的发怒,甚至要罚她了。
陈嫣的态度问题也是如此,对于刘彻来说,陈嫣从小到大就是这样,并不捧着他。又不是第一天如此了,曾经他没有因为这个而对陈嫣生气,如今就更不会了。
其他人觉得皇帝做错了,刘彻感受到这种态度,会觉得‘总有刁民想害朕’。但是换成陈嫣就成了‘她就是这样的人’,舔狗一点儿,甚至是‘这世上也只有阿嫣是如此了’‘真的好不做作’。
就是这样了,世界上很多事情是没有道理可讲的。
痛陈了‘白金’危害,陈嫣看向刘彻。
刘彻有点儿犹豫,他其实已经被陈嫣说服了,觉得白金还真就想她说的那样,有这样那样的问题。而且现在有了陈嫣帮他找钱,他也确实没必要明知道其中的问题,还得一头扎进去。
但问题是,一方面,面子问题放不下。另一方面,白金还是能够赚不少的钱,真让他这么放弃,又有一些不甘心。他的想法来说,既然陈嫣知道白金的问题所在,回头给bug打补丁不就行了吗?没有谁闲钱多的咬手,根本没不必要放弃啊!
稍稍表达了一下这方面的意思,陈嫣心里翻了个白眼,但表面上却还是耐心道:“若陛下真心想要在铸钱上赚钱,这有的是办法,根本没必要如此。”
“譬如?”刘彻用期待的目光看向陈嫣。
“铸币权收回!”陈嫣轻轻吐出几个字,然后又补充道:“若是不能将铸币权收回,又怎么谈白金之事?”
陈嫣已经说了,用银锡合金制作的白金,有一个很大的问题就是,实际价值距离币值太远!如果民间跟进,铸造一样的钱币,立刻就会扰乱货币市场。这种情况下,得禁绝私人铸造白金。
但问题是,凭什么呢?铸币权本来就是孝文皇帝分出去的,现在可没有收回来!
虽然说,皇帝做事也不需要遵守什么规矩,但既然都做到这一步了,为什么还不收回铸币权!真要是铸币权回归朝廷,私人铸币被禁止——这里面的利润是很高的,至少比白金要高!
真到了那个时候,何苦还要搞‘白金’呢?
陈嫣一口一个‘铸币权’收回,在场有些人已经苦笑了。
这个主意不好吗?当然不是!事实上谁不知道铸币权本身有多赚钱呢,过去也不是没有过铸币权国有的历史,吕后时期,铸币权就已经收拢了,靠着这个,吕后时期金融稳定了不少,也赚了不少钱!
当初孝文皇帝分出铸币权也不是心甘情愿,只是没办法了而已。
有过这样的历史,所以大家都知道铸币权是个好东西。但在此之前却没有人说要收回铸币权,原因就在于这里面牵动了太多人的利益。
天下诸侯王,凡是封地内有铜矿的,都在铸币。还有有实力的地方豪强,也大抵如此。除此之外,贵族朝臣,就算自己不好出面的,也会暗中支持商人或者别的代理人去铸币。
铜水进去,出来就是钱,这是最没有风险的买卖了!
这世界上就只有实力不足以支撑做这门生意的,没有不想做这门生意的!
这样一门牵涉面这么广的生意,怎么好随便开口?不提的时候天下太平,提起来就是风起云涌…避开尚且不及,又会有几个人为了这种事赌上自己的未来?
如张汤这样的酷吏,倒是不怕这样的困难!所谓酷吏,真的是能够与天下豪强贵族为敌的。但是,让他们主动提及要做这样有困难的事,那也是为难。说白了,酷吏也是人,如果可以的话,他们也不愿意随随便便就给自己的职业生涯制造本不必要的麻烦。
“铸币权啊…”刘彻有点儿感慨,看着陈嫣凝神半晌,道:“若是此事让阿嫣来办,可能办成?”
陈嫣几乎是没有犹豫,道:“有何不可呢?只是这件事却不是随便做的。”
“只是若真要臣妹做此事,陛下就得许臣妹一事了——臣妹并非陛下朝中的孤臣,常想的是谋己身。真做了那样得罪人的事,定然得想着如何全身而退。”陈嫣这话半真半假。
“说说看。”刘彻听到这里就笑了,他是真没想到陈嫣会这么说。陈嫣拒绝或者答应,都不算什么。反而是这样谈起条件来了,并不像她的性格。刘彻本能地觉得这是陈嫣在开玩笑,也就有了些纵容的意思。
陈嫣想了想,道:“臣妹在扬州、闽越一带海域,发现了一些小岛,这是陛下也知道的,还在那儿开了种植园。若将那儿做了臣妹封地,臣妹也就不用担心了——为陛下收回铸币权后,可回封地避祸。反正天高水远的,得罪的那些人总不能去海上打我!”
蓬莱岛确实在刘彻这里备过案,所以蓬莱岛的土地才能都是陈嫣的私人土地。
刘彻还是觉得陈嫣是在玩笑,摇了摇头:“还是孩子气的话。”
其实刘彻并不介意将那些土地封给陈嫣,其他人恐怕也不会介意。蓬莱岛的土地不小了,但在刘彻以及其他人看来,那只是海外的无人荒岛而已。在江南开发都很不精细的前提下,大家根本不觉得海外的土地有什么意义。
有那个时间和精力,还不如先把本土开发完呢!
将蓬莱岛划定为一个县,然后转封给陈嫣,操作起来是再简单不过的一件事了。别说蓬莱岛那么大,怎么可能是一个县。事实就是,历史上的台湾岛很长时间都是隶属于福建的一个县…由此可见华夏王朝其实一直对海外岛屿不太在意。
陈嫣对刘彻‘孩子气’的评价不置可否,只是话题回到原本:“白金就算了吧?”
眨眨眼睛。
刘彻叹了口气,无奈地笑了笑:“你一直是这样,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罢了,随你吧!”
陈嫣等的就是这个,连忙把这件事敲定下来。
敲定下来后才喜滋滋道:“白金之事也不必可惜,若真想弄来钱,多的是比白金好的多的主意!之前我不是与陛下说过么,我先给陛下办成两件事,头一件是彩票,虽还未全部办好,但看着已经不差了…现如今也可以着手另一件事了。”
陈嫣当初在上林苑入伙的时候确实说过,她会先办两件事,差不多就是让大家看看她能力,类似‘投名状’。
在当时,她只说了彩票…后来彩票办的如火如荼、效果拔群,其他人一不小心就忘记了她最开始的说辞,忘记了其实还有另外一件事。
她现在一提起,其他人都来了期待…主要是彩票办的太惊艳了,这无限拔高了大家的期待值。按照大家所想,要是真再来一个彩票,国家财政就真的不用愁了!
陈嫣笑着道:“不是说过么,这事儿是一锤子买卖,所以不能像彩票一样,一直细水长流地挣钱。但是一次能赚不少了,还能有利于小民…是件好事呢!”
听她这样说,其他人才想起她当初在上林苑的说法,心中暗自琢磨,这恐怕还是件‘名利双收’的事情。
之前陈嫣办彩票的时候,很多人还没放在心上。一方面,大家对于她能不能成功,这是有疑虑的。另一方面,她就算能够办成,对于其他人来说也没有太大的意义。她不需要别人的帮助,大家也很难从她领导的事务中分润到政治资产之类的东西。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听到陈嫣的形容,他们本能地觉得这其中有不小的价值。
陈嫣并未注意到其他人的小心思,而是只看刘彻。
“陛下,这长安,我们重修一回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