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2章 生民(1)

理论上来说,夏天是最热的,但是亲身经历过就会知道,华夏大地上最热的时候往往是秋天,所以才有‘秋老虎’的说法。这么热的天气,又没有空调,想要专心工作就会成为一件很难的事情。

就陈嫣自己而言,最热的时候她都会尽量避免工作,选择一个适合的地方避暑。与其在不适合的时间死磕,还不如好好休息、养精蓄锐,到了气候舒适的时候一鼓作气,把什么都办的妥妥当当。

只是有些事情太紧急了,不得不急事急办,这才会在这种时候工作。

但这次的事情是一个特例…严格意义上说,为未来的东西方新航路贸易做准备,这件事并不着急,就算着急也不会急在一时,她大可以按照自己原来的习惯,等到气候舒适一些了再着手准备。

嗯…可怎么说呢,还是这件事太特殊了,即使陈嫣在这个时代已经做了很多足以改变历史进程的事情,这件事在其中也算是重要又特别的!实际上,如果不是这样,她也不会在这件事上花费这么多心血了。

而如今,这件事就快要成功了,曙光就在眼前,她因此有点儿过于兴奋是很正常的。在这种兴奋的加持下,做事的积极性是完全不一样的。相比起平常的‘什么工作,我的理想是不工作’,她甚至带有主观能动性,是主动想要工作的。

所以也不管天气热不热了,开始兴致勃勃地规划起这件事来。幸亏冰块的供应量是足够的,勉强保证了一个比较舒适的工作环境。

不过,就在她少见地认真工作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陈嫣最不喜欢的事情之一就是在自己专注于某件事的时候有人来打扰自己,那会让她有一种被打扰、不能专心的感觉。不同于平常,她乐于见不同的人,给乏味的生活增添一些色彩,这种时候谁来她都觉得烦。

她会想,为什么我的时间自己无法完全地、自由地支配呢?

是的,这个时候有人来拜访她了…其实说拜访也不太合适。来的人是刘彻的使者,给陈嫣送了一些长安的土特产,一些象征大过实际的小东西——这些东西的价值是小事,关键是其中代表的态度!

这就像是朝堂大臣从天子手中拿赏赐,就算是一张纸,那也是珍贵的,得供起来!这是一张纸的事情吗?这意味着面子、圣眷,意味着很多根本说不清楚的东西!

只不过这对于陈嫣来说就算是抛媚眼给瞎子了,她是绝对不会被这些东西影响的。

“不只是陛下,娇翁主也十分想念翁主,托小人带了一些东西过来…”做使者的人是个宦官,非常讨好地朝陈嫣笑了笑。

陈嫣不爱这个时候被人打扰,但是又不得不面对这种打扰。总不能赶人走吧!

“劳累陛下与姐姐了…”陈嫣客气了两句。说实在的,她人在不夜被人想念或许是真的,但今次拿出这个理由,她觉得胡扯成分更大。此时她才从长安离开多久?满打满算两三个月而已!

两三个月罢了,说的好像半辈子没见面了一样,这要陈嫣怎么相信?

她觉得之所以这次刘彻让人来找她,可能是因为上次她离开的时候走的太匆忙了,刘彻那里肯定有些疑惑。此时派个代表来看看,更多是为了安心。

好不容易打发了长安来的宦官,陈嫣还得花时间准备一些礼物——人家千里迢迢来一趟,还给了她东西,她怎么能没有表示呢?长安那边的亲朋好友,怎么也得顺一些东西回去。

其他人尚可交代手下的人安排,但陈娇、母亲,这些最亲的人,这是需要她自己亲手准备的。

“这些东西拿下去!”准备礼物的过程中陈嫣是有些不满的,手下的人拿出来的东西好是好,但根本不合适!

不是金就是玉,这些都堪称值钱珍宝之物,价值连城呢!然而关键是,礼物有没有用心,一眼就能看出来。陈嫣自己并不缺那些价格高昂的奢侈品,理所当然的,她的姐妹亲朋也不会缺。

送一些根本不缺,甚至已经视若寻常的东西…这算什么?

正在陈嫣让手下的婢女再多多用心的时候,宋飞熊抱着一个箱子走了进来,笑着对陈嫣道:“翁主,瞧瞧这个!”

宋飞熊主管的是研究所,经常是研究所有了什么新成果,都是要拿给陈嫣看看的。有了陈嫣的肯定,想要申请到计划之外的经费,事情就会变得容易很多。当然,有些半成品也能趁此机会从陈嫣那里获得一些指点——有些研究进入死胡同的项目,不得已就会试这么一回!

陈嫣在她把小箱子放下之后也凑了过去:“是什么好东西?”

宋飞熊启开箱盖给她看,陈嫣看到成品有些懵——看着到是像蜡烛,就是颜色上五彩斑斓一些,而不是蜡烛清一色的白色。如果说是蜡烛,实在不值得宋飞熊跑这么一趟,毕竟那已经是相对成熟的产业了!

除非发现了新的技术,能让蜡烛制作效率更高、成本更低,不然陈嫣真不知道宋飞熊给她看这个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觉得白蜡烛颜色太单调了,所以要调各种颜色?

对于这种创意,陈嫣是不置可否的。如果是生产蜡烛的工厂想到这么做,那倒是恰当,但由研究所来做这件事,就有一种杀鸡用牛刀的感觉了。想到各个研究项目的人才短缺现状,这简直是资源浪费!

宋飞熊却不知道陈嫣心里活动这么复杂,这个项目是她一直有跟进的,如今拿出成熟的成品,她首先想到的当然是给陈嫣看。至于陈嫣会不会记得这个她提起过的项目,宋飞熊完全没有考虑过‘遗忘’的可能性。

这并不是宋飞熊的错,也不能算陈嫣的错。陈嫣平时经手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根本不可能做到每件事都牢记在心。至于宋飞熊这个研究项目的参与者,她只不过是完全代入了参与者的身份。

有哪个做研究的人不是觉得自己牛逼,自己做的项目牛逼,自己一定能改变世界的?

这样,他们所做的项目被人始终记得,这在他们看来就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了…至于说boss完全不知道他们的工作,哪怕这个事实怼到他们脸上了,也会自己找一套逻辑安慰自己。

事情才不是这样呢!

然而事实就是这样…至少现在陈嫣就真的不太记得了。

她搞了一个和蜡烛有关的项目?那是什么?

面对宋飞熊期待的眼神,陈嫣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干笑着拿起一只浅紫色的蜡烛。这个时候,她总算是‘咦’了一声,显然是非常惊奇了。

并不是她少见多怪,而是凑近了一些之后,她总算察觉到了,这个蜡烛很香。

有了香味做提示,陈嫣这才想起来…原来是‘香薰蜡烛’啊!

之前各种各样的芳香被提取出来,在那个时候陈嫣就想出了大量的产业。根据香味做名堂,这里面的想法可就多了。

香皂、香水、香脂等等只不过是最初级、最直接的玩法,实际上,这条路上的香味提取物,可以用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了。

掺在任何产品中,似乎都是一个不错的办法。

墨锭中、织物中…当然了,还有蜡烛中。

陈嫣曾经亲手做过香薰蜡烛,对于其中的流程是非常清楚的,所以决定启动这个香薰蜡烛‘小项目’,可以说顺理成章。

“香薰蜡烛制出来了?”陈嫣看着这些蜡烛,问了一句。

宋飞熊不觉有异,笑着道:“不只是制出来了,更重要的是万事已具备…只是如今花田依旧太少…”

很多商品生产,不是一两样样品就行的,实验室里成功,和商品化成功,这是两回事了 。后者往往还需要一整套可以上流水线的生产工艺,宋飞熊这么说,就是这方面的问题已经完全解决了的意思。

至于她说的花田太少,这也是个老生常谈的问题了。

芳香提取的原材料不少,但植物方面主要是木樨、茉莉、薄荷、栀子、橘子皮、柠檬皮等几样。其中不少都需要专门种植,大量收获,然后进一步经过处理,这才能捕获到浓烈、纯粹的香气,用于各种商品的生产。

这就使得专门种植这些的农庄不能少,现在陈嫣在江南各地的大片土地越来越多了,不为别的,就是为了种花!

然而,单靠她自己弄这些,依旧太慢了,只能倡导其他人也开花田。然而不管她这边怎么做,在不能化学方法合成芬芳,只能利用各种植物对香味进行提取之时,这都始终是不够的!

人类追求香味…这个市场实在是太大了。

芬芳提取物是怎么都不够用的,就算是香水之类的直接用途都始终是紧巴巴的,再分到如香薰蜡烛这种项目上,实在是有些为难了。

不过陈嫣觉得事情不能这么想,现在原料确实缺乏,但纵观各种生意,就算原料一时缺乏,只要销售不成问题,原料问题迟早会自己消化——金钱会解决其中绝大部分的问题,既然花田是如此缺乏,开花田的人总会多起来的。

这就像是电子产品的摩尔定律,每过很短的一段时间,成本就能下跌一半。所以当时忧心成本太高,单价下不来,根本没有多少市场,这都会在之后的日子里被时间证明,只是当事人的杞人忧天!

所以提前为芬芳提取物找到各种各样的用途,开发出不同的产品还是很有必要的。

陈嫣嗅了嗅味道,觉得还不错,便让婢女点燃其中一根。

“宋姐姐试过了吗?”陈嫣侧过头看着宋飞熊,宋飞熊点了点头。

她当然试过了,研究所把样品拿出来之后她就试过了,用法和熏香差不多,都是点燃之后闻味道。

婢女点燃了一支蜡烛,轻轻地退到了一边。

这个时候香味逐渐逸散开来,点燃之后的香味和点燃之前的香味不太一样。陈嫣就像是个得到新奇玩具的孩子,凑近了一些,又扇了扇——怎么说呢,比不上后世香薰蜡烛香味复杂,毕竟原料上差的太远了。

但味道还是很不错的。

她又朝自己鼻子下扇了扇风,一袭香风扑面而来。

这次,一开始的时候还好好的,陈嫣忽然觉得味道难闻起来,她心口开始不舒服。猛然转过了头,干呕起来。

好容易平复下来,这味道不能闻了,立刻灭了蜡烛——这个时候她连这个屋子都呆不下去了,只能转到另一间屋子。

“此味有些怪…”陈嫣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感受。

虽说每个人对同一种味道可能有不同的感受,但一般来说是不存在太大的差异的。至少就宋飞熊所知,刚刚那种花香味是陈嫣一惯不会讨厌的,出现恶心的反应,这也太奇怪了。

陈嫣这个时候喝了一碗婢女送来的酸梅汤,这才觉得好受一些。一看宋飞熊的脸色,就知道自己的感受只是自己的感受,其他人完全没有这感觉——也是的,东西都拿来给她看了,之前肯定有不少人试用过。

其他人都没有问题,偏偏她觉得怪,反应还这么大…确实有些不正常。

“各喜各爱…或许就是翁主不爱这味道而已。”宋飞熊却没有在这件事上太过于追究的意思,只当是个意外——这种事情确实少见,说起来也确实奇怪,但不是没可能发生的,或许就是‘小概率’了一回罢了。

“再试试其他味道,到时候真不错,可以送到长安去给姐姐他们。”陈嫣笑了笑,让人再点蜡烛,只不过之前那种已经试过的花香味就算了…

之后试了柠檬的味道,这个味道清新的很,再没有出问题,陈嫣点了点头,这就算是过关了。而柠檬之后是薄荷…不行了,薄荷也不行了,陈嫣又觉得恶心了,这次的反应比上一次还强烈。

见陈嫣这个样子,宋飞熊哪里还敢让她试蜡烛,忙不迭地就去请大夫去了——陈嫣因为干呕,眼睛里涌出了不少生理性眼泪,看着真是怪可怜的。

宋飞熊这个时候怀疑不是香薰蜡烛的问题,而是陈嫣的肠胃出了毛病!根据婢女所说,陈嫣最近确实有一些食欲不振之类的毛病,请个大夫来看看也是应当。

陈嫣推辞不过,只能又换了一个干净清爽的房间,等她的家庭医生‘夏侯老先生’过来。说起来,陈嫣一直以来身体康健,需要频繁面对夏侯老先生的机会着实不多,上一回见夏侯老先生,已经是在长安的事情了。

“夏侯先生…”陈嫣打了声招呼。

夏侯老先生让身边的童子放下药箱,自己则跽坐在了陈嫣身边,问了婢女关于她最近的生活起居诸事。这是望闻问切中的‘问’,也是治病的重要手段。一边问,他还一边观察着陈嫣的神色。

陈嫣并不觉得自己的身体有什么大毛病,在她看来估计就是一些头疼脑热的小事,便轻松地和宋飞熊闲谈。笑着道:“宋姐姐实在是太多虑了些,我日日起居如常,能有什么事!还特意请夏候先生过来这一趟。”

陈嫣是很轻松了,一旁观察情况的夏侯老先生却不能如她一样。在问过、看过之后,虽没有多大把握,却也有了一个怀疑的方向。然而,这个怀疑的方向实在是太让他惊疑不定了,心里立时就是‘咯噔’一下。

不同于陈嫣的轻松,宋飞熊莫名地觉得心跳乱乱的,她总感觉可能有大事发生,然而又不知道是什么大事,一时之间乱极了。此时听到陈嫣如此说,也只能面上作平常道:“不过是看看罢了,也好叫人安心!”

“夏候先生,翁主的身体如何呢?”陈嫣没有注意到夏侯老先生的神色有异,一直心里不安的宋飞熊却是看到了。她不知道,她说这话的时候,话里就含着紧张、干涩。

夏侯老先生心里虽然有个怀疑,却没有真的确定,所以听到宋飞熊问这句话,脸上立刻收敛了神色,微笑着道:“翁主身体没什么——翁主,伸出手来,在下为您把脉。”

陈嫣也不当回事,伸出了手腕。

这一回,夏侯老先生把脉良久…就算陈嫣都后知后觉地感受到,这件事恐怕不简单!

“夏侯先生…”陈嫣被气氛感染,也有些紧张起来,轻声道:“无事罢?”

夏侯老先生摇摇头,不说话,只是点了点她的另一手腕。陈嫣没有多想,就伸出了另一只手。

依旧是把脉,良久之后,夏侯老先生用非常复杂的神色看着陈嫣,低声道:“翁主…请您屏退左右。”

这下陈嫣真的被吓到了,有些担心自己是得了‘绝症’。这个时候可以称得上绝症的病实在是太多了,如果她真的不幸染上,确实也有屏退左右的理由——现在她就是身边许多人的主心骨,得绷住才行啊!

要是有什么传出去,立刻就会弄的人心不稳。真要那样,她人还在呢,人心说不定就散了。

想了想,陈嫣挥挥手,屏退了左右婢女。这个时候,这间房内就只有三个人了,分别是夏侯老先生、宋飞熊小姐姐,还有陈嫣自己。

见夏侯老先生目光投在宋飞熊身上,陈嫣连忙解释道:“宋姐姐就不必了,我的事尽可对宋姐姐言。若是宋姐姐不能知,那也没什么人能知了。”

夏侯老先生做了陈嫣这么多年的私人医生,对她的情况还是相当了解的,听她这么说,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这就算是认可了。

“翁主,在下观翁主脉象流利如滚珠…这分明是滑脉。”夏侯老先生说的支支吾吾的。

陈嫣一开始没反应过来这意味着什么,倒是宋飞熊先跳了起来:“这、这怎么可能呢!”

夏侯老先生,深深看了陈嫣一眼,这才将目光转向宋飞熊:“…在下也觉得此事实在…”

他本想说‘荒唐’,但想到陈嫣,到底还是换了一个词:“此事实在太过匪夷所思,然而脉象就是如此。”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越发低了,但是足够让陈嫣听的清清楚楚。

“翁主…这是有身孕了,近三个月…”

“夏候先生再仔细瞧瞧,”陈嫣愣了愣,这才笑着伸出手让夏侯老先生再看:“我上次来葵水时,还是一个多月前呢。”

陈嫣的月事其实一直都不太稳定,并不是规规矩矩的一个月一次,而是一两个月一次,间隔还不太稳定。她记得很清楚,一个多月前她才来过——也是因为这个,让她松了口气。

夏侯老先生却没有再去诊脉,只是摇了摇头。刚刚他已经确认地够久了,如果不是为了一再确认,绝对不会出任何差错,也不会用了那么久的时间…也就是说,一切都是清清楚楚的。

“翁主,您的确有了近三个月的身孕,至于说一月前的葵水,女子有孕之初,有些人也是有葵水的——敢问翁主,上回葵水是否有些异常?”夏侯老先生的声音平缓、清楚。

陈嫣呆呆地看着他,显然已经有些反应不过来了,只能下意识地道:“确实异常。”

比起平常,月事的量很少…只不过她本来就属于少的那一类人,所以也没有放在心上。

一旁的宋飞熊真的不知说什么好了,一时之间她有太多太多的问题要问,比如这个孩子是谁的?然而看到陈嫣呆呆的脸色,她就一点儿也问不出了。

夏侯老先生又叹了口气,虽然这个时候说这个话很得罪人,但他还是不得不说。

“翁主…这个孩子您是留下,还是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