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ānus、febris、Mars…Augustus、septem、octō…”陈嫣念念有词。
一旁的桑弘羊听着,什么乱七八糟的啊!他虽然是算学一道上的天才,但在其他的事情上却不见得多出众。比如这‘外邦话’什么,在他耳朵里就完全是另一回事儿。虽然大汉内部的方言也经常天差地别,但一般也能找到相似的影子。然而这外邦话不同,听在耳朵里与天书一般。
“这都什么什么?”桑弘羊忍不住发问。
裴英瞥了他一眼,又看了看正在用功中的陈嫣,淡淡道:“是十二月份的叫法。”
说到这里,裴英抬了抬眉:“学的还算快。”
“裴公子这是真话假话?”陈嫣听到这里,也用功不下去了,干脆放下课堂笔记,反问裴英。指了指自己,然后道:“学这些东西,阿英你再容易不过了,这话说出来倒像是戏我。”
“并不是。”裴英依旧是淡淡的,几个字就给陈嫣打发了。
不过不要觉得他太怠慢,实际上他就是这个性格。往常有什么误会、玩笑之类,他根本懒得解释搭腔。这个时候能说这句,已经算是相当给面子了!
陈嫣也知道他,所以笑笑就不再说这事了,转头看向桑弘羊:“说来,你怎么又来我这里了?今朝也没什么理由罢…怎么弄的这么闲呢?”
“本来就清闲…怎得,主家您看不惯?”桑弘羊扯了扯嘴角,反问陈嫣道:“财务司清闲的时候不多,翁主您且放过罢!”
财务司主管的财务,一年到头都有事做不假,但总有个旺季淡季。因为每个季节都要总账,所以三六九十二月这四个月是很忙的。然后年账是来年春天总完,所以整个春三月也别想安生。
如果考虑到年前要封笔、年后要放假什么的,冬天也很不得闲,得做春天总账工作的提前准备什么的。
这样算下来,一年到头能稍微清闲一点儿的也就是四五月、七八月了。而这几个月再有什么临时的项目需要处理,财务司的人就得从念头绷到年尾。桑弘羊最忙的时候往往是人住在办公室,出了名的‘劳模’人物。
陈嫣之所以那样说,是为了玩笑。而桑弘羊那么回她,也大抵玩笑…
嬉笑了几句,桑弘羊提议大家玩竹牌,他自己对这个是有瘾的。陈嫣回了他一眼,哼了一声:“谁来玩儿?”
桑弘羊掰着手指头算给她看:“你、裴英、我,再随意找一个!”
陈嫣拿看傻子的眼神看他:“若是我们三人玩儿,谁肯做牌搭子?”
这并不是随便说的,桑弘羊自己是竹牌高手,算无遗漏,典型的技术流。至于裴英更别提了,他的记忆力简直可怕。靠着这样的记忆力,在牌场上可发挥的余地多了去了。还有陈嫣,她的技术不坏,毕竟是由她传出来这游戏的,但是她运气好啊!
打得好的也怕手气壮的!别看桑弘羊技术高,真要陈嫣和他同桌,两人的胜负也实在五五开。牌运好到她那份上,能起牌完毕就能糊——桑弘羊就算再能算计,在她这样的牌运面前也算不了什么。
和这三个人坐牌搭子,这摆明了是做散财童子的,除非再找一高手来,不然真凑不成局!
看着桑弘羊似乎有点儿牌瘾上来了的样子,陈嫣想了想,对陶少儿道:“少儿,将我内室窗下小橱第三格的小匣子拿来。”
陶少儿应了一声喏,转头就去拿东西去了,回头将小巧不过掌心的匣子拿了过来。陈嫣笑着点点头:“就是此物!”
说着给桑弘羊和裴英介绍这是什么——打开小匣子之后,里面是一叠纸牌!没错,就是扑克牌,只不过这里面按照中国的习俗做了一些修改。比如JQK这三张牌,就用人、地、天代替了。
“造纸作坊制出一种板纸,格外硬挺,造价还颇贵,只是不知可用来做何物…我先让他们制了这纸牌!”陈嫣将一叠牌摆开给两人看。
这个纸牌肯定做不到后世的那种光滑挺阔、板板正正,但是历史上纸牌也不是一开始就是这样,最早的纸牌也是瞎对付过去得到。
陈嫣也没有多教,就教了斗地主的玩法,然后道:“还有许多种玩法,皆可自行琢磨。”
桑弘羊摆弄了两下,觉得不错,当即摆开架势就要玩牌,回头招呼裴英上桌。
收拾陈嫣桌上的拉丁语笔记的时候桑弘羊就忍不住道:“说起来这些外邦士子过去还有些不敬…如今好了?”
桑弘羊并不太关注陈嫣那些西方来的学者,他平常事情也多,怎么可能事事上心?但因为陈嫣重视,所以他就多留意了一点儿。据他所知,这些外邦学者对陈嫣的态度可有些不恭敬。
这种事,学者们自己没想到会叫人知道,但是他们身边有的是朝夕相对的助理、学生、同事,这种事情能瞒得过谁?迟早就叫人知道了。
陈嫣‘嗯’了一声,洗了几次牌,随意道:“或许是觉得我不过是个女人罢…罗马的女人和大汉的女人一样,都得听父亲丈夫的…这也就罢了,然而他们一惯是不相信女人是有头脑的。”
“如今呢?”桑弘羊多问了一句。
“事实胜于雄辩。”陈嫣没有解释更多。
不管怎么说,这些人在她面前已经学会收敛那种罗马男人对女人的那种轻视了——或许是被她的权势所慑,财富所惊,也有可能是真心觉得她有能力,并不比男人差。但不管怎样,她见这些人的时候不用理会一帮人的阴阳怪气了…她又不是爱找不自在。
纸牌洗了两次,大家开始玩。
一开始的时候裴英、桑弘羊还有点儿生,后来越来越有感觉,也就有输有赢了——然而,桑弘羊越玩越不对劲。
等到陈嫣又赢了一把,皱着眉头道:“你这手气也太好了!怎么比玩竹牌的时候还要命?”
虽然大家都是有输有赢,但是陈嫣经常赢在开局,能把桑弘羊、裴英压的出不了几张牌。有的时候陈嫣一手牌出完了,两人的牌也就全压在手里了。这样十几局下来,差距就显出来了。
“怎么,输不起?”陈嫣并不和桑弘羊讨论这个问题,只是瞥了他一眼…桑弘羊哪能认这个话啊!所以牌局继续。
斗地主这种扑克游戏往往打的很快,比麻将快多了,这就带来另一种不同的乐趣。三人随随便便就完了几十局,还没什么感觉!直到有婢女送来点心小食,这才发现玩了有一会儿了。
桑弘羊一边吃点心休息,一边问陈嫣:“这‘纸牌’分我两副。”
陈嫣点了点头,然后让婢女去取两副牌过来——不同于竹牌,找工匠就能做。这个纸牌的‘纸张’和印刷,如今天下能搞定的人就陈嫣一个而已!桑弘羊当然也可以用薄木片之类的材料代替,但是明明陈嫣人就在眼前,何必舍近求远呢?
“这纸牌已试制出来了,改日就会在临淄贩售。”陈嫣倒是一点儿也不担心产品滞销…有什么可担心的呢,先在聚宝阁里推广大家玩这种游戏,汉人博彩之风盛行(或者说,在中华大地上,历朝历代都博彩之风盛行)!到时候经过这些走南闯北的商人,将纸牌传流传出去,是很快的事情。
这也算是陈嫣最近才关注的产业——不是单独存在的,而是和‘纸业’放在一起的。陈嫣现在弄出了纸,而且还和少府划分地盘销售这些纸…除了最基本的白纸,陈嫣还准备了一系列产品。
这其中,像是日历、张贴画、包装纸都是很好的产品,能够细水长流一直销售,纸牌也算在其中,而且是其中利润比较高的。
陈嫣对纸牌的销售情况丝毫不担心,事实上也正如她所想的那样,纸牌销售非常火热——是太火热了。
汉人爱博彩,只不过博彩类的游戏很少,现存的一些大家也玩的多了、不新鲜!前些年竹牌一下流行开来,比此时任何的文学作品、先进工具都更快普及,这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现在又出来纸牌,可玩性不下于竹牌,而更加亲民方便——纸牌相比起竹牌,即使是竹牌当中最便宜的,以竹木制造的,那都要便宜太多了!所以能普及到小民手上。而且纸牌轻便,还能随便找个地方玩,这也是竹牌之类不能比的。
所以纸牌一经推广,首先就是商户采买了不少!特别是那些行商。经常是行商路上无聊,备这么一副两副牌的,准备路上聊以娱乐。还有精明的,会多买几副…想着路上玩牌的时候可能吸引其他行商的注意,到时候可以高价卖出。
虽说这连小生意都算不上,但纸牌也不占地方啊!
他们这种小行商,在交通号的冲击之下利越发薄了,可不是得各种方面想办法么!所谓积少成多,他们相信富豪都是都是这样开始积累财富的!
就这样,纸牌以一种此时来说相当惊人的速度推广开来,甚至超过了生产方的反应速度——有些地方根本买不到纸牌,当地人就仿纸牌制作木牌之类。然而这些做的再好,也不如纸牌轻便啊!所以大家还是以纸牌为上!
就这样,也不需要陈嫣这边推广,各地的商人汇聚到了临淄,就住在临淄等着拿货——生产线上忙不过来,经常是一百二十副牌装一箱,才装好箱呢,就送出了作坊,外面等着拿货的人还排着队呢!
纸牌所用的纸难以仿照,就连同样会造纸术的少府也赚不到这个钱,他们也不可能为了一个‘纸牌’来向陈嫣这里要技术…到最后这份钱竟然被陈嫣一个人赚了,虽然对于她的产业情况来说,这也就是小钱而已。
…不过,这样都是以后的事了,此时此刻,纸牌还没有发售,陈嫣哪里知道这个能那样赚钱…竹牌那会儿,她也只是推广了游戏玩法,至于竹牌本身,都是各家自己造的。倒是有些匠人制竹牌卖,但陈嫣哪里知道那能赚多少!
现在纸牌因为纸张生产被把控在了陈嫣手上,别人就算是想造都没办法造,这才被她独享了利润。
事实上,桑弘羊此时也没有想到这是一门多好的生意,只是点评道:“那倒是不错。”只能说,之前大家都不知道大汉的乡亲们在这方面的潜力有多大。
三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呢,忽然有婢女急匆匆地走进来,递给陈嫣一个匣子——是密信匣子!这可了不得了!
陈嫣当即也不吃点心了,起身就去拿对应编码的钥匙,捅开了钥匙,一目十行看完,立刻放声大笑起来!
“阿嫣因何发笑?是什么喜事?”桑弘羊很有些惊讶。陈嫣并不是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但是,到了如今,她手上尽是一些大事过手,一般二般的事情确实无法让她如此情绪外露。
陈嫣将信递出,然而却不是给桑弘羊的,而是给裴英的!
“阿英先看看吧,这可是海运号的事情,他这个海运号总管还是先知道的好!”说完这才看向桑弘羊:“探路船已经过了风暴角了!”
风暴角就是后世的好望角!
“风暴角?”桑弘羊不懂这是什么。
陈嫣只能给他解释:“所谓风暴角,其实不过是阿非利加洲最南方,此处风高浪急,故而被探路船的人命名为风暴角!越过这里就可以往北走,直到欧罗巴洲的最西面,自海峡入地中海,直抵罗马诸城了!地中海沿岸的城池非常多,大多富庶…”
相比起风暴角这个陌生名字。阿非利加洲、欧罗巴洲、地中海等等名词,桑弘羊就熟悉的多了!一方面是陈嫣有提过,另一方面,每年海运号做的财务报告,这些个地名都会被一次又一次地提起。
那样大的投资,即使是在陈嫣的产业里也不算常见了,不怪桑弘羊印象深刻!
“这些年的辛苦,如今总算能得偿所愿了!”陈嫣对此也感慨非常!虽然越过好望角之后还有很长一段海路才能抵达地中海,中间还需要付出大量的努力,但到了现在,完全可以说看到黎明曙光了!
“要说还有哪儿不放心,大概就是船了…”陈嫣摇摇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实在不是理科生,不知道航海船的发展历史…她甚至不知道第一艘做到横渡大洋的船是什么技术水平。这方面,她哪怕能稍微了解一点儿,现在造船也不至于那么艰难。
一切都是靠墨家数位造船专家和船匠的摸索,陈嫣能做的也只是在金钱和其他物质上全力支持而已。到如今,海船已经改了好几代了,陈嫣不知道这些船达到了什么水平,但确实将船上的人和货带到了万里之外,除非遇到天灾之类,不然船上的人总能顺顺利利完成自己的航程。
绘制这个时代最好的海图、造出了望远镜(造出玻璃之后陈嫣这才想起来可以利用透明度好的玻璃造望远镜、显微镜之类的。其中望远镜相对容易,立刻就被装备到了海船上,用来海面上观察情况,可以说是航海的一大利器)…陈嫣还在自己力所能及的部分给航海提供帮助。
但即使是现在,海船也有太多缺点了。航行速度、载重量、安全性,等等都是需要考虑的问题——只能说,现在的海船有了从大汉抵达罗马的能力,但想要更适应这条海路,路还很长呢!
“这可真险…”裴英完信件之后,桑弘羊也看到了信件,看到信件上说,海上航行差点儿进行不下去!
航行不下去不是因为别的原因…像是海上的一些常见病症,陈嫣都是提前有准备的,可以说,探路船队的准备并不比历史上完成全球航行的麦哲伦差!而考虑到他们始终是近岸航行,难度就更低了,遇到的困难自然也会少不少。
根据信中所说,他们航行过风暴角之前曾经补给一次,当地又没有港口,只能想办法自己补给。因为补给尚且麻烦,船员就想要省掉检修船只这一件事。反正航行的过程中船的情况良好,这是他们都是有感觉的。
还好有船员谨慎,坚持要检查船只!
这一检查不知道,一检查众人都吓傻了!船下趴了不少咯吱咯吱啃木头的玩意儿!当时看着还不算多,但如果这次检修不多,任这些小东西一直啃下去,越啃越多,恐怕船都会沉在海上!
这东西探路船队的人也不知道是什么,只能尽力清理赶紧,然后修补船只什么的。
这封寄来的密信里详细描述了这小东西,还用炭条画了简图。陈嫣一看就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了——船蛆。
这小玩意儿叫做‘蛆’,但和普罗大众意义上的‘蛆’完全没有关系,是一种海洋软体动物,属双壳类,海洋里两块贝壳合页式开关的软体动物大部分都是它的亲戚。陈嫣之所以知道一点儿,是因为在自然探索类的节目上看过。
简单来说,这是一种啃食海面上漂浮木头的软体动物,它的双壳就是它的大板牙,专门负责咬碎木头。
顺便一说,就和绝大多数软体动物一样,船蛆也算是一种美味海鲜,只是不如北极贝之类的那么出名,还有一套吃法而已。不过在阿根廷等南美地区,那里居住在海边的居民如果弄到船蛆,是能够直接生吃的。
据说很鲜甜…反正陈嫣没吃过。
船蛆并不是出名的动物,但能够稍微被人提及,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船蛆在历史上差点儿断送了大航海时代——大航海时代拉开帷幕的很长时间内,船都是木头的,在大家没有准备的情况下,小小的船蛆确实能做到坑死人不偿命。
“还有专门吃木头的…”桑弘羊觉得稀奇…实际上就是这个时候的人们对于自然界的认识不够。别说海里了,陆地上多的是吃木头的虫子…
“这有什么奇的?”陈嫣收起信件,解释了一番船蛆是什么东西,才道:“平日也有蛀虫,不是常说木头都被蛀空了吗?不记得了?”
桑弘羊想想也是,然后又多嘀咕了一句:“为甚能吃木头?人为何不能以木头草叶为生?”
陈嫣回忆自己的中学生物知识,尽力解释:“这和肠胃有关,我曾在一部医术中见,肠胃中其实有不少东西…”
陈嫣尽力将微生物促进消化之类的知识讲解清楚,只是一方面她学的有限,另一方面,换成此时能理解的东西更差了一层意思。最终听在桑弘羊的耳朵里,也只能懵懵懂懂,不知其意了。
“总之,禽兽虫鱼能吃的东西都不同…”陈嫣只能这样总结。
虽然陈嫣说的不清不楚的,但桑弘羊并没有怀疑她话中的真实性。应该说,凡是陈嫣说的,他没有不信的。再者说了,这种事情虽然闻所未闻,但听的出来其中自有一种他们不能解的高深道理。
真要是假的,听来必定会有漏洞。
陈嫣收拾着东西,就开始送客了——当然是送桑弘羊和裴英两个。
“这几日我定然忙碌,既然知道探路船船队已经行进过阿非利加洲最南一隅,许多事就得早做准备了。这可是不得不周全的大事,各方面都得好好想想…我这儿就不留你们了!”陈嫣干脆利落地送客。
她这话也不是白说的…海运号一开始的时候进展很慢,从齐地到南越,这条航向前半段甚至是已经相对成熟的海路了,但依旧花了不少时间!而之后,速度迅速加快,特别是阿非利加洲这一块,甚至可以说是一日千里!
这种情况下,说不定完成整条航路就是多则两年,短则半年的事情!
想到将来的繁琐事务,的确得好好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