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整个长安的气氛都非常紧张…特别是那些普通人只能仰望的大人物,更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而能够对这些人造成如此普遍的影响的人,全天下也找不出几个了,当今皇帝就是其中之一。
所谓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漂橹…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就算没有那么恐怖,一句‘伴君如伴虎’还是说的很中肯的。
事实上,刘彻最近的心情却是不好。他虽然不会直接迁怒于人,但因此比平常不好说话许多却是正常操作。而只是光光这样,就足够让底下人叫苦不迭了。至于他的心情为什么这样不好,下面的朝廷肱骨、王公贵族,咱也不敢说,咱也不敢问,最多就是心里有点儿猜测罢了。
而在众人的猜测中,陈嫣的名字是不能不被提及的。因为陈嫣就在刚刚,没有一点儿前兆地离开了长安,她前脚刚走,天子后脚就变得心情很糟糕,说这是巧合也是没人信的!毕竟陈嫣本来就是少有的能够给刘彻造成极大影响的人。
大家猜测的差别只在于刘彻是因为陈嫣的什么事如此生气。
一说是陈嫣终于因为她的‘胆大妄为’得罪了刘彻,她心里害怕,就离开长安躲风头去了,刘彻因此余怒未消又添新仇。这个说法表面上很说得过去,陈嫣一贯以来面对刘彻的态度在众人看来可不是胆大妄为么!
但也就是表面上罢了!真正稍微了解一些具体情况的都知道这几乎不可能!
一方面,刘彻对陈嫣的纵容大家看在眼里,就在最近,两人公开露面的场合来看也没有出什么问题。而在那之后,更没有小道消息说两人闹翻了。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若是真有这样的事,这个时候恐怕早就全长安皆知了!
另一方面,就算君王的‘纵容’‘爱’这些东西靠不住,说不定改天就一切变了,这个猜测也很有问题。如果天子真的对不夜翁主失去了耐心,那就有的是办法‘教训’‘不懂事’的不夜翁主。此时不夜翁主真的不打招呼躲风头去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真的想整治她,实在不是一件难事。
然而现实就是,天子并没有任何要‘教训’不夜翁主的意思。
看起来着急上火的,但那些不好的心情全让别人承受了。
这个时候大家只能猜测,单纯是陈嫣不告而别惹恼了天子。虽然这么说会显得有点儿幼稚,但说实在的,在了解皇帝的人心里皇帝还真跟小孩子一样——小孩子心里自己就是世界的中心,一切都是围绕自己转的。而皇帝呢,心态也差不多。
只不过孩子长大之后就会明白,除了你爹妈,没有人会真的围着你转。而皇帝可以一辈子不长大,大家是真的围着他转。
因为太多人哄着、捧着了,皇帝很多时候就像是没长大的巨婴一样。有的皇帝完全不能控制自己的这种倾向,于是成了昏君。有的皇帝能够控制一大部分,所以成了明君。可要说有没有皇帝能完全控制住自己…还真没有。
即使是最苦行僧式的皇帝,那也是皇帝,他们的克制是在皇帝这个范畴内来说的。
大家一边提着卵子做事,唯恐这段时间触了皇帝的眉头,自己成了出气筒。另一边却是心中感叹…虽然早就知道不夜翁主对天子的影响力大,但大到这个程度,却是之前没有想到的。
而这段时间给下面人带来了巨大心理压力的刘彻,却是在和陈娇发脾气!
陈嫣之所以能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离开长安,除了因为刘彻对她已经放心,觉得她不会像当初一样逃出长安之外,就是因为有陈娇的配合——说到底,陈嫣又不是小猫小狗,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行动坐卧身边都有着一大堆人,更别提出行这样的事儿了!
如果不想当初那样轻车简从、吃尽苦头地离开长安,她的动静就小不了!
所以这一次,是陈娇陪着陈嫣离的长安,两人先是去了阳陵邑陈嫣的宅邸小住。这本身不是什么大事,也就没有引起过多的注意。后来两人在阳陵邑的时候,陈娇一队人马就径直离开。
阳陵邑那边的人只当陈嫣回长安,自然不会太在意。陈娇则是在阳陵邑又呆了三天,这才施施然回了永华殿。
这个时候才有人意识到…不对啊,不夜翁主呢!?
此时,陈嫣的车队已经走出很长一段路了。
刘彻一边派人去追陈嫣,一边就去找了陈娇…那一天两人在永华殿大吵了一架。身边的人连听都不敢听,都站在门外低着头看脚尖,就好像脚尖真有那么好看一样!
“阿嫣去了哪儿?”刘彻心知陈娇是配合陈嫣离开的那个人,肯定知道这些。
陈娇并不把刘彻的冷脸看在眼里,她当年是能和刘彻打架,把刘彻脸上挠出血痕来的女人,会怕这种小阵仗?只是不紧不慢道:“阿嫣能去哪儿呢?她向来有两个家,一是长安,另一就是不夜了。前些日子她就说过要回不夜,怎么如今陛下倒诧异起来了?”
刘彻勉强压了压跳动的太阳穴,冷声道:“真要回去,也该说一声才是,为何如此匆忙?”
说到这个,倒是陈娇的脸色变得相当难看。凝视着刘彻的脸良久,忽然道:“若是能再来一次,我倒是希望当年阿嫣能被你留在长安!”
刘彻听了这话,皱眉的同时眼神里满是疑惑。他可没有得到‘大姨姐’认可的高兴,更多是不解——对于现在的陈娇有多不喜欢他,他是心中有数的。她不仅仅是因为自己的原因敌视他,也是因为陈嫣的事情。
确实,在陈娇看来,刘彻的喜欢对于陈嫣来说并不是恩赐,而是一种阻碍,他让她的人生多了许多不那么好的事情。这种前提下,是什么能让她说出重来一次,更希望陈嫣被他留下这样的话?
刘彻不知道,陈娇这话或许有一半是气话,却有一半是出于真心的。
陈娇知道陈嫣当初不选刘彻是因为她不爱刘彻,而她不爱刘彻,一半是因为她和刘彻真的没感觉,另一半就是因为陈娇了。一般来说,爱情开始总得有一个前提条件。就像一个家庭中的兄弟姐妹,在他们不知道彼此血缘的情况下,很有可能会相爱(人会被血缘相近的人吸引),但若是知道彼此的血缘关系,基本上就杜绝了爱情。
刘彻在陈嫣这里就是姐夫!她怎么可能对他萌生出特殊的感情…这等于是一开始就把关系锁死了。
而如今,陈娇希望当初刘彻将陈嫣留下,也是因为陈嫣并不爱刘彻…因为不爱,所以才不会受伤。
这个世界上,一个自己根本不在意的人根本无法从感情上伤害自己,这是很容易理解的——而越是自己重视的人,才能伤自己更深。
陈嫣不爱刘彻,所以当年哪怕是被刘彻接进宫去,也不过就是刘彻爱她,她不爱刘彻而已。这个时候的她就拥有了伤害刘彻的力量,反之,刘彻根本无法真正影响她。
就像她,当初的刘彻决定了她的喜怒哀乐,但无论她对刘彻怎么转变态度、做出不同的事,刘彻都不会在心境上产生变化。
陈娇以为她的小妹妹可以骄傲一辈子,永远不会陷入她当初的境地的,但是谁能想到命运就是这么个特么的玩意儿。即使是以为绝对不会发生的事情,最后还是被一切推动着走向了那一步!
非要说和她当时有什么差别,只能说陈嫣爱着的那个人也同样爱着她。所以在伤害到陈嫣之时,其实也是在伤害自己,而这种伤害甚至是加倍的——但是那又怎样呢?站在陈娇的角度,她甚至宁愿那个男人是个混蛋!
若是那样,反而可以像她这样去痛恨,有理由去划清界限、走的干净利落。站在陈嫣现在的处境,她甚至连恨都很难…怪不了那个男人,然而举目四望,又能怪谁呢?
颜守来找颜异,出乎所有人,包括颜异预料的,颜异竟然有一桩婚事正在进行中。
“兄长,婚事不成!”陈娇推倒屏风之后,让颜守颜异两兄弟分散了一些注意力过去,但很快颜异就表达了自己的态度,他是不可能接受这样的婚事的。
他有自己的意中人,怎么可能和另一位女子成亲?就算这次他没有来找陈嫣,也不可能有什么婚事。更何况,他来找陈嫣了,这是他已经做出的决定。
颜守顾不得打探一旁两女的身份,虽然看两人的样子,身份应该非常高——陈娇和陈嫣就站在那里,在颜守想来她们能够躲在屏风后听,估计也是无须避讳的人,可能正是颜异一系列事情的知情人。
于是只管直言不讳道:“这婚事有什么不成的!?父母之命难道不成?此次出门前,伯父就千叮咛万嘱咐,说不让你与外面的随便女子相交,说你有一意中人在长安…昭明,这不成的!你如今回头还来得及!家族的名誉不能堕啊!”
听到这里,陈娇快要气死了!她的妹妹,从少时起就是一家有女百家求的,若是自家门第弱一点儿,连求都不敢(这是陈娇都没有的待遇,毕竟她很小的时候就和刘彻有婚约了,但婚约没有定下之前,婉转打听她婚事的王孙公子也多了去了,其中不少王子皇孙)。
她们姐妹,做皇后轻轻松松,做王后是理所当然,若是做一个侯门夫人,那就算屈就了!
如今却有被人‘嫌弃’的意思,这算什么?
“好了不得的人家,名誉竟然如此值钱!连我陈家的女儿也配不上了…平津侯家的孙女这般好?好好好!明日我倒是要登一登平津侯家的门,看他是如何说的!”说到此处,陈娇冷笑一声:“看看平津侯是觉得他公孙家的女郎高贵,还是我家的高贵!”
陈家就算再不显,那也是开国时分封的列侯,资历没的说的。而从母系这边来说,陈家两姐妹就更别提了,孝文皇帝是两人外公,孝景皇帝是她们亲舅。当初她们两姐妹养在宫中,一个长乐宫金尊玉贵,一个未央宫骄矜无双。
这样的身份,问公孙弘一百遍,他也不敢说自家更贵啊!
更重要的是,公孙弘为人谨慎,才不会得罪陈娇。
这个时候的颜守其实已经有些糊涂了,他以为颜异的意中人是不夜翁主身边的某位婢女,但是听这话倒是不像呢。
颜异回头看了陈嫣一眼,告诉颜守:“族兄,阿嫣就是吾意中人…”
颜守一时脑子过载了,各种念头纷至沓来,以至于他根本想不清楚具体的事情。他只能在纷繁复杂的内容中拽住一根线头,忽然间明白过来,‘阿嫣’就是不夜翁主陈嫣!
女孩子家的闺名,特别是贵族女子的,其实是没有人尽皆知的道理。不过陈嫣名头实在太大,普通小老百姓或许只知道一个‘不夜翁主’,但像颜守这样的,还是知道她名讳的。
如今联系陈娇刚刚说的那些话,全都明白了!而说话的人就是不夜翁主陈嫣的姐姐,陈皇后陈娇!
颜守有一瞬间其实并没有反应过来这意味着什么,但就在这样的恍惚中,他忽然灵光一闪,什么都反应过来了——是的,这就是为什么族长一定要阻止颜异和他的意中人接触的原因!
与不夜翁主相比,他之前设想的陈嫣身边的婢女,简直是弱爆了!就算颜异弄的非婢女不娶,对于颜氏来说也不过是多了一个不肖子弟!到时候最坏就是将他逐出家门,该换别人当这个宗子。
颜氏一时尴尬,再加损失了这一辈最有前途的一个家族成员…看起来这个代价显然颇大。但是与那位‘意中人’是不夜翁主本人相比,这个代价还算是温和的了。颜守在齐地的时候或许不知道,但来了长安还有什么不知的呢。
当今天子甚是喜爱不夜翁主!
和皇帝抢女人,这是不想活了吗?这可是会殃及家族的!
颜守用不可置信的眼光看着颜异,当他意识到颜异的举动意味着什么的时候,他因为这其中的‘荒唐’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颜异明白他的意思,所以摇摇头:“此后,颜氏便无颜异了。”
这可能是颜异一生之中最疯狂的时刻了,他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他只是被另一个自己推动着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他已经不想在家族、自己的责任和爱情、陈嫣之间左右摇摆,结果却什么都做不好了。他得做出一个决定,曾经他想选择前者,最后却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如今他又走向了后者。
而为了不牵连到颜氏,便只能让颜氏再无‘颜异’了。
不是逐出家门,因为逐出家门这种做法只在家族内部中管用,一旦牵连到外部,是不会管有没有逐出家门的。
所以颜守在一开始觉得颜异过于天真之后也明白了过来,颜异说的并不是他第一时间能想到的那种脱离家族…而是让颜异这个人不存在!
“疯了吗?”颜守脱口而出,甚至顾不上陈娇陈嫣就在一旁,质问自己的族弟:“昭明,你是疯了吗?你的意思是,从今往后,世上再无颜异…你为了一个女人,什么都不要了?”
说到这里,犹嫌不够,颜守这个时候也失去了理智,直言道:“那你之于那位不夜翁主算什么?听说大长公主身边有一位董君那样的人物,难道你也要那般?”
“不,你连董君都不是,董君尚且能做到众人皆知…我倒是知道一些公主会养些美少年——”
“别说了!”阻止他说话的是陈嫣,陈嫣无法这样看着颜异被折辱。
也就是这个时候她才真正明白自己对于颜异来说是多么大的‘负担’,曾经的她其实是想过这个问题的,所以她才会宽容地看待颜异的选择。她曾经说过,就算颜异不来找她,她也是可以理解的,绝不会恨她。
是因为颜异一次又一次肯定地许诺,一次又一次的信件,这才让她转变了态度…他提前给出了承诺,而她也在最开始的犹犹豫豫之后变得‘相信’,说实话,这是她愿意相信的人,也是她愿意相信的事,面对这个,她原本的坚持是很薄弱的。
但是笼统地想到她对于他的‘负担’,和真正细想是不一样的。只有将这一切明明白白地摆出来才会真正理解这意味着怎样的困难,陈嫣扪心自问,她可以为了爱情或者别的东西决定自己的人生,只要自己愿意就可以了…但是若是自己的决定会牵连到其他人呢?
特别是这些人里面还有自己的亲人们的时候,她恐怕会更无法做出决定。
即使再想‘一人做事一人当’,现实不给机会,这也没辙!
而这次,颜异决定来找她,显然是做出了新的决定——他无法为了她牵连自己的家族,那么就彻底丢弃属于自己的身份、人生,以及其他的所有。
这值得吗?如果能理智地思考这个问题,这必然是不值得的!所谓爱情,其实不过是一时的荷尔蒙在起作用。一时冲动下做出的决定,谁能保证二十年后不后悔?或许不用等到二十年后,三五年后就会后悔了。
说实话,身为一个现代人,本应该特别讨厌为了爱情要生要死的行为…这在陈嫣那个时候,几乎成为大众嘲笑的对象了,‘恋爱脑’这种词携带的贬义性就说明了一切。
但是,不可否认,特殊的环境下酝酿的特殊爱情,确实可以如此。
如果都是可笑的、都是不可信的,都是不值得的,这个世界上就不会有《罗密欧与朱丽叶》、《梁山伯与祝英台》这样的故事了!这些故事能够因为感动一代又一代的人流传下来,就是一种证明。
不管未来是不是会后悔,至少这个时候选择了放开这个人手,今后肯定会心心念念、悔之晚矣一辈子!
陈嫣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一点儿,道:“他不做颜异了,那我也不做‘不夜翁主’便是!大汉容不下,天地之大,还有别处,我和昭明会离开这里。”
这是她曾经为两人想到的最终退路,但那时颜异没有按照约定,在第一场雪之后、最后一场雪之前来找她,所以也就没有了说的机会。她本以为再也没有机会说的,却没有想到,还是说了出来。
陈嫣说这句话之前,愧疚地看了一眼陈娇,她知道这个举动意味着什么。但愧疚之外却是坚定的——她被自己的种种情绪折磨,但是这些折磨却丝毫没有磨损她的光彩,甚至让她更加动人。
颜守一时无言,他本想说他们都疯了,一起发疯的,但看到此时的陈嫣,不得不承认外界有些传闻是真的…这确实是一位非同一般的女郎!也不愧是当今天子也会甚是爱重的女子。
当她以这样的面目出现的时候,确实展现出了相应的吸引力,让一切都相当具有说服力。他甚至觉得,为了这样一位女子,如颜异这样发疯也不是不能理解——有些疯狂一生只有一次,而这个女子显然是值得的。
特别是代入颜异的视角,颜守得承认,如果他是颜异,一样会两相为难!当中唯一不同的是,他最后可能做不出这样疯狂的举动,而是会选择回归家族,按照原本应该的人生走下去。
他明白,自己始终只是一个普通人,根本做不出颜异这样的决定…最终只能一辈子去后悔。
而他如果不是颜守,而是一个和颜家无关的人,甚至可能嫉妒颜异——惊讶于他真的打动了这样一个女子,这是皇帝都没有做到的事情。
然而事情终究不能这样简单,他是颜氏族人颜守,所以他不能让事情发展到那个地步…颜异如今已经官拜大司农中丞,如果他愿意按部就班地走下去,未来就是铁定的三公九卿…这对于颜氏来说很重要,每一个颜氏族人都应该促成此事才对。
另外,他更担心这件事当中的风险。虽然陈嫣和颜异说的很清楚,他们的决定不会牵连到颜氏家族,但他哪里知道陈嫣有能力将这件事隐瞒的天衣无缝!他只知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特别是面对皇权,这无形之中给了他极大的压力…他不敢想象这件事最后泄露出去会有怎样的结果。
他只能拉着颜异的手道:“昭明…随兄回去罢!想想伯父伯母,想想颜氏一族!如此作为,对得起谁?伯父伯母生你养你,家族培养你。你就算放下这些年的苦心经营,不要自己的前程和抱负了,也该想想家中吧?”
“伯父伯母只有你这一个嫡子,你若是真的随一个女子去了,岂不是大大的不孝?”
说到此处,颜守朝陈嫣的方向跪了下来:“不夜翁主,小人知道翁主身份贵重,与您相比,在下不过是如泥土一般卑贱之人!若不是昭明之故,平日小人甚至无缘多看您一眼,更别说说话了!”
“小人知道自己并无资格对翁主说什么,但小人只能求求翁主,求翁主能高抬贵手,放过昭明、放过我颜氏一门!如今因翁主之故,昭明自绝于家族、父母、朝廷,什么都不要了…翁主难道忍心?”
颜守膝行两步,离陈嫣更近了,几乎就在她脚边,‘砰砰’磕了几个头:“翁主,传闻之中皆言翁主最是宽宥,就请翁主宽宥宽宥昭明罢!”
“于您而言,离了大汉,您不过是没了不夜翁主的名号,可您依旧是天下一等一的贵人。小人在齐地也曾听说,您的家产在南域各国也是大的惊人。您喜爱经营之事,日后依旧可以做…但是昭明不同,昭明若是离了大汉,他还剩下什么呢?”
“昭明自小便抱负远大,想的是如何匡扶社稷,为天下生民做事!为了翁主割舍这些,今后只能如一闲人一般…”
陈嫣怔住了,并非是颜守的口才有多么好,只是他恰好说到了点子上。陈嫣此时可以和颜异一起离开这个国家,从此之后在一起,而不用管其他。表面上看,两人很公平,都为了爱情付出了自己的‘生命’(对于生活在某一个社会中的人来说,失去了与这个社会的全部联系,也就和死了差不多)。
但是,其实还是不公平的,在这件事上,一切的麻烦本就因她而起!颜异是为了他才不得不如此,如果他爱上的是另一个姑娘,才不会有这个麻烦。而她呢,无论相爱的那个人是谁,都不得不面对这样的困境。
更别说颜守说的那些了…颜守说的没错,虽然离开这个国家会给她想做的事情造成很大的麻烦,但这并不是毁灭性的。可是对于颜异来说,就是彻底断绝了他原本的所有。
她并不担心颜异将来为如今的选择后悔,先不说以她对颜异的了解,她不是那样的人。就算颜异真的后悔了,她也不会为今日之事懊悔!因为她今天做出如此决定是因为知道,如果不这样决定,当时就会后悔!
哪能因为未来可能的后悔,做出现下就会后悔的决定呢!
她只是明白颜异在这件事上的难处…如果让她放弃一切,曾经的抱负、故乡和家族、亲朋好友…她可以做到颜异那个程度吗?就算她可以,她又愿意颜异经历那样的‘痛苦’吗?
她没法那么自私了…
“阿嫣…不…”颜异担忧地看着陈嫣,眼睛里满是忧心,他本能地意识到了什么…既然他选择了重新来找陈嫣,自然是想清楚了这些事的——他连死亡都不再惧怕了,自然也就放下了其他。
陈娇将那一天发生的事情记得清清楚楚,她当时才后知后觉命运对这一对恋人做了什么。除开痛恨刘彻之外(毕竟一切的麻烦就是因他而起的),她也就只能迁怒于颜异了。
纵使她知道,在这件事里颜异也是受害者,他受到的折磨绝不比她的小妹妹少一分一毫。
但没有办法啊,如果不能去责怪这命运,她能责怪的人也就只剩下刘彻和颜异了…她总不能去责怪陈嫣吧?
责怪刘彻已经成了陈娇的日常,加上这么件事,也不能更加责怪了…心中的愤懑无处可去,她只能去痛恨颜异。
既然当初已经做出决定放开阿嫣的手,为什么还要回来?就此相忘于江湖,一生再无交集,难道不好吗?纵使痛苦,那最痛苦的时间也过去了!之后的事情交给时间就好了!
这一次的回头的结果,无疑是将生长出薄弱痂壳的伤口重新撕裂,还得是自己亲自动手…痛苦比当初更甚!
“你说些古怪话,”刘彻皱了皱眉头,没怎么接这个话,只是道:“你说说,阿嫣怎么突然要走,什么时候回来?”
虽然刘彻派了人去追陈嫣,但其实他自己都没指望这有什么用。他派去的人只是一小队而已,根本没能力强行将陈嫣带回来。或者说,就算有能力强行带回来,他也不会那么做。
之前陈嫣逃出长安的事情吓到他了,只要他不想走到将陈嫣关在未央宫某处宫殿,让她恨自己一辈子,就不能对她来硬的。
而现在事情显然没有到那种程度。
陈娇心中也恨刘彻,但是如今她却不能说什么,因为她知道泄露一星半点儿出来意味着什么——陈嫣为了颜昭明,甚至可以不和他在一起,自然更不可能在自己已经做出选择之后让对方因她之故受到伤害。
陈娇恨颜异,但此时却不得不为了陈嫣保护他。
终究只能冷声道:“不过是忽有急事罢了,在阳陵邑时有不夜县来的急信,不得不早些走——若是回到长安和你歪缠,说不定有得耽误一些日子。只因事情太急,实在顾不得了。”
“什么时候再回来?”说到这里陈娇冷哼了一声,道:“这哪里说得准,她的事别说我这个做姐姐,就是母亲,又何曾管的住?都是当年舅舅给宠坏了…若是快,今冬明春的也就回来了。若是慢,两三年不回来有什么稀奇的?”
刘彻显然因为这个‘两三年’而不快,打定主意到时候一定要派人多去不夜催人,甚至接人。
至于说他有没有真的相信陈娇的说法,只能说一半一半吧!不管怎么说,这都太巧合、太着急了,事情里面一定有隐情!不过这里问陈娇估计是问不出什么来了,而他也只能相信这个解释。
主要是追究这个也没什么意义了,陈嫣人离开了长安就是离开了,也不会因为他追究此事,人就回来。
看着刘彻心情甚是不佳地离开的背影,陈娇的心情只会更差!毕竟刘彻根本不了解这件事,而她可是清清楚楚的!
刘彻一走,她就砸了不少永华殿的布置,其他人虽不知道缘故,却也知道她心情不好,也无一人敢劝。
晚间,陈娇总算平静下来了。洗漱之后卧在榻上,却依旧是睡不着。抬头看着帐子中心垂下来的一个装饰绣球,一时心里气急,忍不住又锤了了一下身下的床榻。
“呵!好一个‘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