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0章 鹤鸣(10)

银镜这么个宝贝谁都想要,但能拿出这个的就是陈嫣…在一开始的‘矜持’之后,有人到底还是来向陈嫣打听了。

陈嫣也没有卖关子,将售卖的计划和方式说了个清楚。

“此物工巧,制来十分难得,价高是必然的…也是因此,其实赚不到多少钱…我也懒得自己经营了,到时就让聚宝阁拍出一些,交由长安这边的商贾再售卖一些。”陈嫣半真半假地道。

其他人倒是很相信她的话,在其他人听来,这话没毛病啊!这一看就是价值连城的宝贝,说它制造简单,得来容易,其他人反而不信呢!至于价高,这是大家早有准备的。

赚不到什么钱,这大家也是信的。大家都是这个时代的经营,焉能不明白陈嫣的意思呢!

后世的奢侈品品牌很值钱,背后的公司更值钱!但这种事要看和什么比,奢侈品市场品牌是有数的,这种情况下才有了几个大品牌、大公司。要是同等程度的市场占比,其他的快消品牌能创造一个堪称天价的市值。

然而即使是这样,一般情况下,知名的奢侈品品牌依旧不能和同样知名的快消品品牌拼市值。

这就像是卖珠宝的不见得比卖卫生纸的有钱…

这个时代最大的生意是丝绸生意和粮食生意,而以单价论,这些怎么和珠宝玉石之类相比?

凭借的就是市场够大而已!

银镜既然打算走奢侈品路线,在其他人眼里还成本特别高…这么一想,也确实不太赚钱,至少相比起陈嫣其他的生意实在是差得远了。

只是这么一想,一些人心里不免有些泛酸——这银镜生意也只有陈嫣才能说不赚钱了,换成其他人手上握了这么个生意,那就是一个金矿!足够支撑起一个大家族的贵族排场了!

这对于长安不少空有爵位,内囊却尽了的人家来说,已经是遥不可及的梦想了。

不管这一小撮人是怎么心里泛酸,至少镜子是找到地方买了…虽然还要等至少小半个月。

不过真等到小半个月,这些人才知道什么叫做‘太难了’。

这个季度的份额确实送来了不假,但这也不是花钱就可以得到的普通商品!首先就是长安这边的代理商——陈嫣没有找商人,而是找个了贵族圈子里的‘自己人’,这更加让大家确定了她的‘心思’,确实没有在这上头多赚钱的意思,连经营都这么随意。

其实是因为银镜肯定不愁卖,让商人经营,还是让贵族经营,差别也不会大到哪里去…这种态度,反而让银镜显得和普通商品不一样。

非要说的话,这有点儿像古代青楼里名妓的经营方式…虽然说有钱就能为所欲为,但大家不会这么说!会告诉你,我家小姐卖艺不卖身。真要以身相许,那都是真情,而不是靠几个臭钱就行的!

通过这么一通操作,商品就不再是商品那么简单了!

而有了代理商,大家只管直接去要货…问题来了,大家都想要,但是货是有限的!有些人和代理商走得近,提前知道了消息,自然能买到手。但其他人,就只能拼运气、拼关系了!

买东西不再只是花钱,还得要找到关系才能把钱送出去…这对于此时的商贾来说大约是很有既视感的,因为他们在找靠山的时候常常就是这样。

此时说到底还是货源不足,于是在代理商的镜子迅速出货完毕之后,其他人的目光盯上了聚宝阁拍卖得标的商人。这些商人固然自己有需要,也愿意用这种钱都不一定买的来的商品做人情,但总有一些是要卖出来的吧?

这镜子可不便宜,能一次性两三箱拍卖,花的钱绝对不少——拍卖会极大地推高价格,之前给代理商的价格与之相比,连弟弟都算不上!这样说起来,能拿到镜子在长安的代理权,那就是躺着赚钱了,是人人都羡慕的。

花了这么多钱,即使是大商人也会肉痛,虽说大家可以用‘你的钱并没有离开你,只是换了一种方式继续陪伴你’这种话安慰自己,但对于一个商人来说,赚钱还是第一位的。

所以在保留下自己的需要后,其他的镜子还是要卖出去的。

虽然大家都知道,保管的好的话,一面镜子能够使用很久,镜子需求量应该会越来越小。但就目前的情况来说,至少很长时间内各地镜子都会处在缺乏当中了…没办法,国家足够大,即使是生产力落后的农业时代,也总会有不少的有钱人。

至少几年之内,需求程度依旧会很高,价钱也不会怎么跌落。

至于和那些潜在的购买者说,不需要竞价,等上几年,就不会这么难买了——人家只会‘呵呵’!对于这些人来说,镜子还真不单纯是商品,这就和他们的锦衣华服、珠宝首饰等一样,是面子,是自己的阶级属性,是有别于普通人的象征!

一些落魄了的贵族,不到真的无法支撑,绝不会放弃贵族的排场,即使这背后是向子钱家大量借债也在所不惜!这真的只是死要面子活受罪?这么想未免太片面了!

事实就是,这本身就是这个圈子的一部分!无法维持这些,虽然不会被圈子除名,也会迅速沦落到边缘位!真到了那个程度,其实和除名差别也不大了。最多就是将来东山再起,根基会比真的毫无根基的人强一些的。

现在‘银镜’显然是进入了大家的心理清单…这个清单上列的就是自己这个圈子里该有的东西,这就像是后世的中产家庭会买车、买空调冰箱等电器、买沙发书橱等家具一样。

没有也不是不可以,但总是不像那么回事儿。

迟几年再去买或许会容易不少,说不定还会便宜一些呢!但这对于银镜的潜在用户来说重要吗?他们并不是普通老百姓,非常看重性价比,对于非生活必需品兴趣不大——事实上,就是这些不当吃不当穿的,才真正能够让他们这样在意。

对于这些人来说,钱什么的根本不是问题,他们想要的就是用上银镜,越早用上越好!不然别人都有了,自己却没有,光是丢面子就是他们不能接受的了!更何况家中女眷确实喜欢这个…总不好让她们失望。

于是,在代理商那里的镜子卖空了后,那些参加拍卖的商人手里的货也放了出来。这一次,新的价格被发现了…之前走代理商出来的货就不便宜了,这本身就是一个昂贵的商品。

而现在到手价更高的商人只会开出更高的价格,而这个价格被接受的很快,似乎大家都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之前那一趟便宜的没赶上,这能怨谁呢?

而在这些分散的交易中,各自价格也不同,有些甚至差距很大。每当大家觉得,这个价格就是极限了,接下来第二天搞不好就有新的最高价出来。

别低估如今有钱人的数量,珠宝玉石那么贵,但消费量一点儿也不低,靠的就是这些人了!

而镜子生意做到最后,大家发现有一些银镜始终都没有出手…一开始大家还以为这是囤积居奇,等着更高价呢!但等的时间够长了,第二季度的镜子已经快到了,还没有出手的迹象,这才发觉出不对来。

之所以这能够被察觉,也是因为镜子本身的数量并不多,能卖的和能买的都局限在一个小范围,追踪起来来去去的痕迹都比较简单。

后来大家才知道,确实有一些银镜没有被放出,但这些并不是被囤积起来了,而是卖到了地方上。

银镜并不是销售量很大的商品,它的潜在购买者往往也比较集中。所以陈嫣手下的人并没有想着把银镜像很多其他货物一样送遍全国,虽然以银镜的售价,运输成本根本不算什么。

眼下,除了长安,也就是临淄、洛阳、南阳、雁门有银镜的销售份额了。临淄不用说,这是全国的商业中心,制银镜的作坊本身也在这里。洛阳是仅次于长安的雄都,而且位于天下中心,潜在购买者一样不少(就算本地消化不掉,走洛阳也可以迅速送到外地,洛阳这边的商人是不会放过做中间商的机会的)。

南阳能够获得份额,是沾了地理位置的光,它是天下五都中离南方最近的一个,本地消化一部分之后还可以借此辐射南方。别看南方还是大片未开发的状态,实际上当地的坐地户并不差钱!

雁门的情况也差不多,别看汉匈之间刚刚还在打仗…现实就是打仗并不耽误做生意。匈奴比大汉穷,但到底是一个人口如此多的游牧王国,上层贵族是不少的,消费力不同于一般。

想也知道,银镜刚刚开始售卖的这几年,供不应求是必然的。按理来说,此时落到当地的份额当地消化毫无问题…然而现实情况却不一定如此,金钱流动的世界,大家只会向着更高的利润走。

地方上有钱人肯定不如长安这种地方多,但一个地方最大的几个豪强,未必拿不出比长安更高的价格来!

地方豪强有钱,这本就是公开的事情!人家在自己的‘地盘’尽可以跑马圈地,这种‘自由’还这不一定是长安这种天子眼皮子底下的地方可比的。更重要的是,地方上的豪强因为政治地位上远不如长安的贵族,在这种类似撑面子的事情上更愿意花钱!

就像是玻璃窗刚刚出来的时候,长安还有一些条件不那么好的贵族在犹豫呢!除了正院,别的地方依旧是老式窗户。但地方上顶级的豪强已经愿意花大得多的代价从远处运来玻璃板,给自己全部的房子换玻璃窗!

对于他们这种人来说,钱真就是一个数字,能挣来面子就不算亏!

知道这件事之后,一些人改变了原本的计划。首先是决定拍下聚宝阁银镜配额的商人,他们心里预期的得拍价更高了,因为预期的售价可以估的更高!而且在他们心里,银镜的火热期延长了。

之前很多人有心理盲区,只考虑到了长安的供求,没有想到那些根本没有配额的地区。是的,这些地方的有钱人是不如长安多,但不代表这里的有钱人就没有实力了!

远的不说,出长安之后入蜀,巴蜀之地就没有配额!而巴蜀之地的有钱人可不少,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那里其实比洛阳、南阳有钱人更多。此时的富豪大多数都是开矿的,铁矿、丹砂矿什么的,而巴蜀之地就盛产这些!

还有四川的井盐也是极好的,开采历史也长…在这个盐铁还没有成为官营的时间里,开启了最后的狂欢——现在,巴蜀之地的富豪在全国都排的上号,基本上都是靠盐铁发家!

富豪有钱而缺乏政治地位,更愿意在这些奢侈品上花钱。一方面是面子上好看,另一方面也确实是钱多的没地方花了。他们这些人,如果没有这些高昂消费,钱就只能埋地下了(字面意义上的,此时流行厚葬,流行到了有条件的情况下不厚葬,会被其他人当怪胎)。

而商人们的这个选择,让潜在的买家也不得不改变。

这些潜在的买家都不是会为了一点儿差价纠结的人,他们也没有这么多时间就盯着一件商品。所以他们大多是命令家中的管事,到了时候记得买回银镜,然后再给一个价格区间…有的人大气一点,连价格区间都没有给。

真正负责买东西的都是各家的管事——其实他们面对的情况也没有多复杂,简单的说,其实就是价格更高了,东西更难买了!而且他们还得考虑到接下来很长时间,价格不会降低,难买的程度也不会下降…供应长安的这些银镜不只是供应长安,长安这边的价格不能让商人满意,他们就会卖到其他的地方。

错过一次购买的机会或许可以被原谅,但不能一直错过下去。更不能这次错过之后,下一次价格更高、更难买!因为这样就会有人翻旧账,上次错过的人的错误就更大了!

商人与购买者态度进一步变化,这就像是打开了一个潘多拉盒子…涨价很长时间都停不下来了——迟早有人会想要赌将来会涨,于是以高于市场价的价格收货、囤积,就像是买股票一样。

只是这种操作会让市面上的镜子进一步减少,又推高价格…泡沫就是这样产生的。直到泡沫大到一定的程度,再也支撑不下去,‘啵’的一声破掉,爆在某个接盘的人手里。

不过陈嫣也不太介意,毕竟这就是一个奢侈品。买来自己用的贵族或许花了比原本‘正常’价格更高的价格,但他们既然能承受这个价格自用,那也就不是什么问题了。

而拿这个做投资的商人或者别的什么人,既然有钱到可以炒这个,还这么‘聪明’,那么聪明反被聪明误也怪不了别人了。

普通老百姓可没钱玩这些!

“这可真是…不到这般时候,就不知民间有多少富豪!”陈娇来和陈嫣说这件事的时候也是啧啧称奇。

陈嫣别的生意她都不怎么关注,她对生意本身就兴趣有限。但银镜的生意不同,因为她是一直旁观着的,所以很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再加上银镜确实是她喜欢的东西,更多了几分注意,到如今,针对市场的火热她也能轻松说出个一二。

陈嫣正在阅读一些信件,听陈娇这样说,也只是笑笑:“也不见得是民间多富豪,只是这天下这么大,就算是一个地方出一个富豪,那也了不得了。”

西汉人从不羞于谈钱,但西汉对于商业其实是偏保守的,商人在这一时期能赚到钱,积累下海量的财富都是有可能的,但却很难保护自己的财富——掌握权力的人想要搞他们,几乎是没有难度的。

此时的商人经商,越是做大就越需要找一个靠山,以保证自己的财富不会随便被人瓜分。只是这种靠山并不总是有用的,中间有太多意外了……

相比之下,东汉才是商人的黄金年代。所以有民间俗语才会说宁愿做东汉的卖油郎,也不愿意做西汉的巨贾。

另外,西汉对地方豪强的防备也远强于东汉…所以真要说的话,现在民间豪强、有钱富商其实并不多,至少按照比例来说不多。只不过国家规模放在那里,加起来看就比较可观了。

只不过这话陈娇是不能理解的,她又不像陈嫣,知道历朝历代商人和地方豪强的大致情况。在没有对比的情况下,她只会从自己的认知出发。而从她自己的认知出发,这些地方豪强和商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也不用在乎这些人,民间就算一个都没有也没问题!

现在居然冒出来这些,这就是太多了!

不过陈娇是不会和陈嫣争论这个的,实际上,陈嫣也不会和她争论这个…

陈娇啧啧了几声,转而道:“阿嫣手头有多少‘月华鉴’?”

虽说银镜是按照配额分配到几个城市的,看似再没有多的了,实际上却不是这样,至少陈嫣这里和集团公关部那里肯定会有一些份额。公关部不用多说了,这是留着做公关的。做公关的人和官府、和其他上下游商人搞好关系,也不是一张嘴说,平常一些小恩小惠也算是一种关系的润滑剂。像是银镜这种有钱都搞不到的紧俏商品,向来都是公关利器。

至于陈嫣这里,那也不用多说,她给人送礼也用得上——倒是她自用并不算多。毕竟只要不是故意砸镜子听响,银镜的替换频率并不高。所以在第一季度之后,她这里送来的镜子基本上都不是自用的了。

只不过这个送礼不会多,本来就是‘物以稀为贵’的东西,送的多了也就不值钱了!

现在听陈娇问起这个,陈嫣也干脆道:“倒是还有些,若是大姐要自己用,全拿去也不要紧。只是大姐要送人的话,那便要心中有数了…谁要都给,这‘月华鉴’也就不值钱了。”

陈嫣知道,陈娇有的时候脾气很不好,她就是那种典型的千金小姐,对于一些人来说是很不好伺候的。但大多数时候她也是很好哄,很大方的,所以只要能顶住她的脾气,就算是拿住她了。

这个时候估计也是她的一些朋友想要镜子,别的路子不通,这才找到她这里来。

陈娇有些不耐烦地撇了撇嘴:“我就说了,懒得为了这样小事来说话,只是有些不死心!”

其实陈娇也懒得为这么点儿小事来找陈嫣…确实是小事了,对于两姐妹来说,这甚至连小事都算不上!陈娇本来就是一个怕麻烦的,这个时候为了这事还要特意上心,心里有多不耐烦是可以想象的。

其实那些来找陈娇的,大多已经买到镜子了,毕竟够得上排面求她的,也都不是一般二般的人。只是人心难满足,没有银镜的,想的是有就好了。而有的人就要个更大的,那种铜镜大小的是基本,最好是能有个穿衣镜。

只不过穿衣镜运输始终是个问题(当然,更大的原因是人为控制销售量,以保证稀缺性),到如今,整个长安的穿衣镜也不超过十面——这是除开陈嫣拥有的,她可是有库存的人,算上她,数量立刻能翻倍。

找到陈娇的人,无一例外,都是想要穿衣镜的。

“大姐取一面穿衣镜去,让那些人自己头疼…”陈嫣听完陈娇的一些抱怨,手上的一封信也看完了。信收起来之后,吩咐身边一个婢女去让人开库房,给陈娇取镜子。

陈娇觉得陈嫣的心情特别好,随口问道:“怎么如此欢悦,难不成有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