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打算去北方边郡?”周成义才出去,桑弘羊就皱着眉头看向陈嫣,目光中隐隐有一层不赞同的意思。
一旁的宋飞熊难得有赞同桑弘羊的时候,也跟着摇了摇头:“翁主才回来,这又要走…”语气中很是舍不得。
就在刚刚,用完饔食之后陈嫣继续和周成义商量北方边郡那边的事,同时也问了问桑弘羊、宋飞熊的想法。他们两个的专长不在此处,但都是经历的多的人,眼光、眼界摆在那里,就算是一起参详参详也大有益处!
对于北方边郡那边的局面陈嫣已经做到心中有数了,心里大概有了一个想法。不过到底要怎么做,她还得和身边的秘书班子商量商量。一人计短两人计长,多听听他人的意见总是好的。
不过大概是已经定下来了…她想亲自去一趟云中郡那边。
对此桑弘羊和宋飞熊却不是很赞同…陈嫣才刚刚回来,这又要离开就不说了。关键是两人并不觉得这件事有必要陈嫣亲自出面,集团内部人这么多,平常一个个不是挺逞能的么?怎么这会儿要用的时候一个都没有了?
“真要你自己去?就不能另外遣人?”桑弘羊有些不耐烦了,“再不然就让那个周成义戴罪立功去,本来就是他捅出来的娄子,你都替他出了主意了,难道他还不知道怎么做?真要是那样无能,还用他做什么?难道这世上无人了?”
桑弘羊说这话的时候是很无情的,不过他有这样的态度也不奇怪。他早就不再是当初那个连自己的真实想法也踌躇着不知道该如何说的小少年,这些年他成长了很多。
集团这么大,财务司和各方纠葛的厉害,有的时候他随便一个决定,连锁反应之下可以影响到许多人的命运。这种事情经历的多了,自然也能冷淡地看待一个人的命运被自己决定。
陈嫣想了想:“如今不夜这边空闲着的合适人选勉强也能找出来,只是谁的手头没事儿呢?若再做安排,不是不能够,只是到底麻烦…反正我也没甚大事,去走一趟也无妨。”
“至于周成义…”陈嫣凝神片刻,“此人有些才华,不然马魁也不至于派他去边郡了,不过也仅此而已了,我瞧着他尚未开窍,如今边郡的局面并不是他能应付的。若是这次的事彻底砸在他手里了,日后恐怕再起不来。”
人人都说‘失败是成功之母’,怎么说呢,或许有的时候是正确的,‘艰难困苦,玉汝于成’,不可否认,艰难的处境确实能磨砺人。但更多时候,失败其实是毁灭一个人的开始!
失败会摧毁一个人的自信、消耗本身的资本,从此之后陷入恶性循环。相比之下,成功才是另一个成功的母亲!因为成功本身就能掩盖很多问题了!一个人或许有很多问题,但只要这个人能保持成功,这些问题都会被掩盖。
这就是其中的道理了。
周成义初遇如今的阵仗,被云中郡一棍子敲的头都昏了!这个时候再让他去收拾残局,其实也很难收拾出个样子来…陈嫣刚刚看着,觉得对方也不是能从绝境中爆发的样子。
而若这件事最后真砸在手上,他今后是很有可能一蹶不振的。
桑弘羊此时在一旁撇了撇嘴…陈嫣说的这些貌似很有道理,实则都不够扎实。至少够不上她亲自跑一趟北方边郡,随便出门,还是跑到边郡,那是什么好玩的事情吗?
果然,陈嫣笑了笑,解释道:“其实还有一个缘由,我与常山王曾经约好过,这两年要去见他一次的…这期限都快到了…”
常山王刘舜,这个人桑弘羊也是知道,但并不太了解。毕竟陈嫣也不怎么提他这个人,还是数年前陈嫣曾经去过北地,途径常山国的时候与他接触过——也是那一次的事情,桑弘羊才知道陈嫣与这位常山王有交情。
“我与舜表兄认识有甚奇怪?我住在未央宫的时候,他还尚未就藩,也生活在宫廷之中呢。”陈嫣当时随口解释了一句。
其实这话里有水分,当时住在宫廷中的皇子皇女说多不多说少不少的。然而除了刘乘刘舜两兄弟,她真正熟悉的就没有了——其实隆虑公主她也还算熟,但那是因为她是皇后的女儿,常常有机会在两任皇帝面前露脸。
两人之间真正的交情是没有的。
陈嫣离开长安之后过去的一些亲戚朋友就没有再联系了,因为各种担忧,就算母亲和姐姐都没有暗中联络。但有一个人例外,那就是刘舜!
这不是陈嫣主动找上他的,而是他找到了陈嫣——天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就连刘彻的人也没有找到她,偏偏刘舜派人给她传到信了…不过想想刘舜这个表兄从小就早熟,显露出与年龄不相符合的缜密与细腻,或许人家就是有她不知道的底牌呢。
他给陈嫣传的信就那么几个意思,首先他不会告诉刘彻她的行踪…emmm,他又知道了——关于陈嫣为什么离开长安,知道的人一清二楚,可对于不知道的人却是一个秘密。本来刘舜作为远离长安的诸侯王应该完全不知情的,但他偏偏知道了。
行叭,反正他都能够找到她了,那么再知道这件事似乎也不算什么了。
陈嫣从刘舜信里的意思也能看出来了,他其实不怎么鸟刘彻这个皇帝兄长。说实话,陈嫣并不奇怪这个。刘舜又没有抢刘彻皇位的想法,作为一个安安分分做诸侯王的皇弟来说,在自己的封国内自己就是老大。或许上长安朝拜的时候会尊敬一下天子,其他时候不把对方挂在心里才是正常的。
至少刘舜是这种…他反正没兴趣拿陈嫣的行踪向刘彻卖好,真那样他又能得什么好?身为诸侯王其实已经没有上升的空间了,最多就是赐一些财货恩典下来,可是刘舜缺那些东西吗?
第二个意思,就是他欠陈嫣的钱他通过泰和钱庄已经汇给陈嫣了,让他注意查收一下。
那一年陈嫣经过常山国的时候他确实向陈嫣借过钱,那是为了建设常山国,同时也搞搞投资,为自己攒点儿私库。虽然他就藩的时候拿到了一些少府分配的财货,可那些东西都是藩王就藩的定例…王太后作为他的姨母,补贴了一些,但到底不是亲生的,能补贴多少。
正好陈嫣有钱,他借了一些。
陈嫣其实和刘舜并不熟,但看在刘乘的面子上她也会借这笔钱的——说实话,这件事是有些出乎陈嫣的意料的,毕竟以刘舜的心高气傲,她可没想过有一天他能来求她。
虽然当时他的态度也称不上‘求’就是了。
第三个意思,很是嘲讽了陈嫣一番…表面上说她运气好,竟然能得两位天子‘喜欢’,可是其中的嘲讽之意谁又听不出呢?毕竟陈嫣都因为刘彻逃离长安了。说这话倒是有些伤口上撒盐的意思!也是听到这里陈嫣才有了熟悉感,这嘲讽的劲头,可不是刘舜该有的口气么!
还有最后一个意思,让陈嫣这两年来一趟常山国,有一些刘乘的东西他要交给陈嫣。本来打算逢着他的朝觐之期给陈嫣的,谁能想到陈嫣自己先离开长安了,而且看起来归期不定。
这些东西他无法亲自交给陈嫣,就藩的诸侯王没有特殊原因是不能离开自己的封地的,身边许多臣子都是朝廷给安排的,也不可能偷偷乱跑。而交给其他人托带给陈嫣,他也不太放心。
东西丢了是一回事,也怕泄露陈嫣的行踪给更多人知道。
“你要去见常山王?”桑弘羊目光有些微妙了。
一旁的宋飞熊忍不住道:“翁主去见常山王…这恐怕不太好罢…倒是恐泄露了行踪。”
倒不是说刘舜一定会卖了陈嫣,桑弘羊和宋飞熊并不了解这位常山王,也说不准他会怎么做。但陈嫣既然没有防着他,自然就说明对方在这件事上是大致可信的。问题是他可是一位诸侯王!身边多的是长安那边的人!
汉室天子对藩王防备心颇重,毕竟孝文皇帝就是藩王入主长安得帝位,之后又有吴王刘濞主导的七国之乱…藩王既能拱卫中央,也能在背后捅刀子呢!
所以一直以来朝廷对藩王就多有监视,就连国相这种两千石官员,派遣到封国去,也是一半辅佐诸侯王,另一半监视…真要是有不对的地方,都会想办法偷偷上报朝廷(那种已经被诸侯王拉到一条船上的例外)。
去见这样一位诸侯王,陈嫣暴露行踪的可能性很大。
陈嫣摇摇头:“我又不是大张旗鼓去的,更不会与他身边的人相见…到时候小心一些就是了。”
说到这里她忍不住笑了起来:“常山王恐怕比我还要遮掩这件事,既然他敢让我去见他,自然就是能兜得住的。”
的确…陈嫣暴露了行踪就暴露了吧,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大不了她再次‘逃亡’呗。只要她跑的够快,谁又能真的抓住她?总不能追到海外去吧?
可是让长安那边知道刘舜和陈嫣见面就是另一回事了…和陈嫣保持着联系又没有禀报长安那边,这让长安那边怎么想?表面上这只是一件小事而已,长安方面根本不可能因为这件事正大光明地罚刘舜。
真要说的话,陈嫣离开长安的真正原因都是藏着掖着的!刘舜见了她不告知刘彻,外界也说不出什么来。
虽然刘彻肯定心知肚明,他这个过分精明的弟弟应该是知道内情的。可外界不知道啊,这便一切都休了。
可是光明正大地罚人不能够,彼此生了嫌隙却是更糟糕了。而且说实在的,刘彻这个人其实有些记仇,谁知道他会怎样折腾人呢!
陈嫣都这样说了,桑弘羊和宋飞熊自然也就无语了…这种事他们可以劝,却没办法代替陈嫣做决定。陈嫣是一个自由的人,她离开,难道他们还能绑着她不让她走吗?
只是辛苦了陈嫣身边的人,这才回来,又要出门。陈嫣这个受人服侍的尚且有舟车劳顿的辛苦,这些奴仆婢女就更别提了,多的是事儿呢!
不过真等到准备出门的时候,陈嫣又说了,这次他们这些人并不用多劳顿!因为她根本带不了多少人!
婢女什么的只带几个就够了,剩下的就带了两队武士。她决定女扮男装,秘密地进入北方边郡。
一方面是不想打草惊蛇,暗暗行动。另一方面,也是为之后和刘舜见面做准备…如果说到了常山国再做伪装,那难免露出破绽!只有往前追溯依旧是伪装好了的样子,这才足够迷惑人!
另外,陈嫣这一趟打算速战速决,事情解决完了就迅速回来,她可不想气候热起来还在外奔波!每年夏天都是她给自己规定的假期,这个时候她是什么都不做,只管度假的。
若是婢女、各色奴仆,从庖厨到针线娘都带的齐全,人加起来都够一个大车队了,行动怎么都快不起来的!特别是这次还有比较长的陆路要走。
干脆男子打扮,带上几个婢女照顾生活,剩下的就是保护安全的武士(武士都是能够骑马的,行动也快)。如此轻车简从,办起事既爽利又方便!
陈嫣身边的人并不乐意如此,但因为陈嫣坚持,当陈嫣铁了心要办一件事的时候,其他人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力量去反对,反正反对她也要去做,其他人能怎么办呢?桑弘羊和宋飞熊没办法将她留在不夜,其他人自然也无法让她改变这个主意。
不过她这个想法确实让准备工作变得简单了——很多一定要带的东西都不带了,只带贴身要紧的东西,至于其他的,到时候路上花钱将就使用外头的就是。陈嫣生活确实讲究,但那时在有条件的情况下…当没有条件的时候她是很能适应生活的。
当初她都能和裴英一起扮作商贾人家小儿女逃出长安了,现在条件已经不知比当时优越多少了!
因为边郡那边的事正悬着,着急处理,陈嫣也没有多耽误。从外面回来之后在不夜呆了不到一旬,又重新出发了。而这次也是先坐船…坐船往渔阳郡去,那里有临海的港口,同时也属边郡之一。
渔阳郡、上谷郡、代郡、雁门郡、定襄郡、云中郡,这是由东向西一溜儿的边郡。陈嫣正好可以趁着穿越数个边郡的机会好好考察一番,也为云中郡的鸿门宴做一些准备。
周成义自然是同行的,对于陈嫣自己亲自来处理这件事,他真是既觉得可惜,又松了口气。可惜的是,今次这件事是没有他‘戴罪立功’的机会了…同时他又忍不住轻松下来!不同于其他人,他是真的经历过云中郡那边的架势的,真是被吓破胆了,心中对此有些惧怕。这会儿真让他再主导边郡攻略,他自己都没底。
既然都是要让别人来收拾残局,与其让其他人来,还不如陈嫣这个大老板来呢!一方面他跟在大老板身边,多多表现一些,说不定还能因祸得福。另一方面就是心态微妙了,让别人来处理这件事,他难免有被人摘了桃子的感觉…毕竟是他先趟了雷。可是让大老板来就没有这种感觉了,整个集团都是大老板的,大老板摘桃子不算摘。
因为抱着这样那样的心思,周成义在船上这段时间很注意陈嫣那边的动静。在不惹人讨厌的情况下,尽可能多地去见陈嫣——有的时候单纯地请教一些问题,有的时候也是和陈嫣讨论边郡那边的事怎么办。
陈嫣自出门起就扮好了男装,说实在的,在周成义看来并不像男子…这也正常,一般的女扮男装、男扮女装是很难瞒过有心人的眼睛的。特别是古代的化妆技术摆在那里,难度就更大了。
除非有的人天赋异禀,那就别说了。
显然陈嫣的长相并不属于天赋异禀那一挂,她一点儿也没有男人的样子。特别是现在发育基本完成,女性的特征明显的不得了!远远看着还可能当她是个男生女相的公子,稍微近一些就会发现只是一个女郎在男装。
裹个胸,束个发,换身男装就可以女扮男装,这种事在古代属于故事里才会出现的…《梁山伯与祝英台》《女驸马》,可不就是民间故事么!
不过这身男装还是有一定作用的,下意识地让周成义没那么拘谨了。不然陈嫣还是女郎样子,一身华服,珠宝装饰,身边簇拥着众多婢女——周成义就算打定主意要在陈嫣面前刷存在感,恐怕也不会有现在这样自如。
“公子,这云中郡那边确实棘手啊…”周成义口称‘公子’,这是之前就已经说好的,反正陈嫣身边上上下下都叫她公子。这也是提前习惯,免得日后人前叫错了。
“我知云中郡棘手。”站在甲板上看着日落,陈嫣有些心不在焉…云中郡那边的事当然棘手!如果不棘手,周成义一行人怎么会铩羽而归?好歹他也是马魁看重的人,能力肯定是有的!
他身边带的人也是精兵强将…再加上背后站着交通号、外面有泰和系襄助。这种情况下,如果边郡那边的情况好办还能办砸了,那才奇怪呢!
“那翁主打算从何处下手解决这难题呢?”周成义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了陈嫣一眼。
这几天他们虽然多有讨论边郡那边的事情,但在具体如何去解决问题上,陈嫣始终都没有发表意见。
从周成义的角度来看,并不是没有解决问题的办法,只是那需要集团全体配合,直接砸资源将边郡砸垮!说白了边郡的事情就是一门生意而已,既然是生意就有谈条件的余地!他们这边只要拿得出足够的筹码,就没有办不成的事。
只是这样未免就有些不值得了…边郡贸易价值很大,但任何东西的价值都是对比出来的。把边郡那边的反对势力砸垮需要很多很多资源,和这相比,边郡本身的价值却是不够的。
这也是之前他没能这样处理的原因之一…他没有那个权限,以及他就算有那个权限也不会那样做。这可是亏本买卖,真的做成了也不是功劳,而是犯错!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外人派进来的卧底呢!
不过他不能做的事情不代表陈嫣不能做…只是大老板会这样做吗?有个念头他只敢想想:这样做有点儿傻哦!
可是要想别的主意,他又想不出来了。
这次边郡那边的人是铁了心想要狙击交通号的,竟然真的团结到了一起——别以为面对困难团结在一起就很容易!当各方成分如此复杂、利益诉求千差万别的时候,即使面对灭顶之灾,内部也不一定能够统一起来。
历史上无数的王朝覆灭都说明了这个道理。
这种不可能的事情都被边郡那干人做到了,周成义实在不能想他们这边该怎么应对——如果不是因为这种事连想都不敢想,也不至于一开始的‘边郡攻略’没有做应对预案了!
现在的情况是,交通号确实厉害,拥有的体量和资源远不是边郡能比的。但是人家占据了主场优势,不管你想的什么招,全都不为所动,总之赶出去就对了!
说实话,这完完全全就是‘以力破巧’的路子。
这种招数自己的损伤也很大,毕竟想要把交通号的安排给彻底打乱,甚至清除,这不付出代价是不可能的。伤敌八百、自损一千都有可能…不过只要真能将交通号赶出去,这倒也不是不值。
毕竟只要将交通号赶出去,他们就依旧能霸占这片市场,失去的东西也迟早能够回来。
“且等等罢。”陈嫣并没有直接回答周成义的问题,她虽然心里有了底,但具体的还是得亲眼看一看边郡那边的情况再说,她并不喜欢在事情没有万全把握的时候随便开口。不然她也不会这些日子不与周成义直说了,她又不是喜欢卖关子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