组佩是禁步的前身,禁步是什么东西,在簪娘流行做禁步的时候陈嫣就了解地很清楚了。最主要的功能是三个,一个是压裙角,一个是规范淑女的步伐,最后一个是装饰。
压裙角其实就是组佩的最大实用功能!汉代上流社会流行的深衣又没有纽扣,行走之间要是不小心露出腿部情况也不是不可能!要是这时候还有一阵风吹过,春光乍泄更是失礼!
主要是此时的人大部分都穿‘开裆裤’,不能露!
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但也就是对现代人来说而已。人的固有认知是不断积累才形成的,不同的时代有不同的认知,人们总容易将自己认可的存在当成是‘古已有之’,在裤子的问题上只不过是再犯了一次经验主义错误而已。
想象一下,如果是原始社会的人类,开始制作衣物,最开始的时候也是草裙、兽皮裙之类吧,而不是首先就想到制作类似‘裤子’的东西。在这件事上华夏民族也不例外,最初根本没有裤子的概念,无论男女都是穿裙裳。
后来有了裤子,但却是开裆裤。听起来很不能理解,既然都有了裤子,为什么不做成‘合裆’的,不然一不小心露了出来,岂不是尴尬?
其实这和裤子诞生的原因有关,此时的裤子与其说是裤子,还不如说是‘腿套’。虽说也没什么差别,但是的裤子称之为‘胫衣’,也称之为‘绔’,由绔(ku)才演变出裤的。
胫衣,胫就是小腿,顾名思义这就是小腿穿的衣服!可想而知一开始大家就没想发明裤子,人家发明的只是给腿部进行保暖的腿套而已!因为古代没有松紧绳,这些胫衣得用系带系在腰带上…和后世的吊带袜无比类似,可以说是一种有趣的巧合了。
最早合裆的裤子来自于春秋战国时期的北方游牧民族,因为他们有骑马放牧的需求。为了行动方便,不好穿宽大的裙裳,于是发明出了合裆的裤子。后来中原地区也学来了这个…但上流阶级并不接受。
这倒不是大家看不到裤子的好处,只不过站在当时人的立场上,这东西是蛮夷传统,我们穿上岂不是也是蛮夷?
所以这个东西就算真的很不错,上流阶级,特别是上流阶级中讲究气节、礼仪的士大夫都是拒绝的。
不过这个拒绝都不关陈嫣的事情,开裆裤什么的,她一百个拒绝、一千个拒绝!
此时也有合裆的短裤,称之为‘裈’,一般是底层劳动人民穿的。夏天只穿这个,不穿裙裳,既方便干活,又凉快,还省布料呢!只是这样在有身份的人看来未免就太过于伤风败俗了…不难理解,这就像是现代人看到有人当街穿内裤活动,甚至当街裸奔吧。
不过在陈嫣看来,反正她是穿在深衣里面当内裤,有什么要紧?至于说目瞪口呆,受到惊吓的婢女…她只要解释自己不穿‘裈’就觉得凉飕飕的,肚子不舒服,这就够了。
虽然身边的人会劝她守礼,但她的身体健康一向是排在最前列的。穿‘胫衣’是为了保暖,穿‘裈’保暖就不行了吗?只不过傅母益也向贴身的婢女下了封口令,不许将这件事传出去!以免为人所讥讽。
陈嫣不管这些,她只要能穿上内裤就已经很感激了。
所以说啊,古代生活有什么好的!特别是穿到特别古早的时代,哪怕是贵为皇帝他外甥女,也得为了一条内裤想方设法……
当然了,到了后世,随着衣裳制度的变革,后来的衣服已经没有了走光的危险,也就不需要用沉重、复杂组佩压裙角了。所以禁步身上压裙角的功能很小,单纯从实用功能来说,规范淑女走路的姿态反而比较重要。
禁步一般都是金玉之物,行走地太快就会叮当作响,淑女为了走路符合行不摆裙、安静无声的风范,自然会小心谨慎。
这个实用功能在古代是不错的,但真正让女性乐意佩戴、喜欢佩戴,还是要看禁步的装饰功能。为了礼仪大家或许能去做某件事,但心不甘情不愿的,很有可能还会做小动作。但如果是爱美,女子一般都愿意主动去做,而且并不在意由此产生的麻烦。
高跟鞋穿起来很舒服吗?但还不是成为女性的爱物。
从陈嫣的角度来看,这个时代的组佩大都相当难看!一般以一玉璜为总纽,下坠几列珠串。主要的花样就在珠串上,有可能是玉珠、玉管制成的,也可能是‘叶子串’——这大概是古代流行,最开始的步摇之所以‘摇动’,也不是因为有穗子,而是因为装饰了可以活动的玉叶、金叶、银叶,行动起来漱漱有声。
陈嫣也见过使用镂空饰品为串的…但总的来说套路就那么些。使用的材料都是好东西,工艺也不能说差。汉代在精雕细琢上可能比不上后来的封建王朝,但供应皇室的顶尖匠人怎么都不会差。
但实在很缺乏设计感!
来来去去就是那些,也不太讲究颜色搭配,常常一水儿水苍玉从头到尾,也就只能是一个压裙角的了。
于是陈嫣自己上手,从少府拿了一些匠人精心制作的‘部件’,她只负责设计、组装就可以了。
不能说陈嫣的审美超过了当代人,只能说‘见多识广’这个词说的没错,很多东西见得多了比没见过就是要强!与其说陈嫣的设计超越了这个时代,不如说是时代本身的力量。
陈嫣虽然以复原古代的菜肴、手工艺品等等来制作视频作为谋生手段,但本质上她很不懂那些‘厚古薄今’派。如果是为了‘情怀’而刻意抬高古代那也就算了,这很正常,陈嫣有时候也是如此。
但如果真心认为古人胜于今人,那就有些难解了…真当时光虚掷吗?
陈嫣设计的组佩有佩头,基本上是以一个玉镯大小的玉环为主体,然后再去装饰玉环。如有的玉环内部就是一幅画,有金丝拉出来的云,有镂空玉做的花树,有金子打的小亭子…仿佛是仙境一角,下方则是‘穗子’。
‘穗子’讲究的是配色,或活泼娇嫩,或素雅大方,或雍容华贵…配出来的样子远不是现在的组佩可以相比!
陈嫣拿出来两个匣子,每个匣子里放了四只禁步(也就是时人眼中的组佩),看的陈娇眼花缭乱,不知道挑哪一个好!
最后还是在陈嫣的推荐下挑了一个主题为‘春日花’的,这只的颜色艳丽,以黑色衬各种鲜艳颜色,非常合陈娇的气质。
陈娇也觉得好看,当即就喜滋滋地佩上了。
堂邑侯府的生活颇为平静——怎么可能不平静呢?原则上来说,整个堂邑侯府比陈嫣陈娇两姐妹地位更高的人还是有几个的,比如说两人的兄长,都是侯太子来着。还有两人的父亲…至于太夫人,人家可是辈分最高的长辈,自然不同。
但那只是原则上而已,世上的事情要是都能按原则来,也就没有那些麻烦事了!
晁错当年因为是太子老人,所以当今天子一上位就被火速提拔成为了内史。然而内史归内史,他的职权和重要程度都要越过丞相和御史大夫了!这到哪里去说理去?
以陈嫣和陈娇对两宫的影响力,堂邑侯府根本没人压在他们上头。但这其中又有她们的父亲、祖母,总不好对两个小辈说话都用商量的语气吧?不见面也就没有这种尴尬了,掩耳盗铃就是差不多的道理。
所以两人一到侯府,出于对两人的‘关照’也好,出于自己的逃避心理也好,总之是免了请安之类的事情。就连吃饭,也借口关怀她们的口味,专门单独另做。
当然也不是样子都不做了,陈娇和陈嫣每过三日也会给太夫人请安一次——虽说她们请安也和一般人家的小辈也不同。
一般来说老人家觉少,起身早,因此小辈请安就得赶早,对于瞌睡多的年轻人来说这无疑是一件颇为辛苦的事情。但陈嫣和陈娇的请安就不同了,往往是饔食之后再去…说是请安,其实就是长辈屋子里坐坐。
说不了几句话,算是走个过场。
相比起陈娇和陈嫣的闲适,堂邑侯府其他的小辈就没那么舒服了,往往是天不亮就要冒着冷风去太夫人的上院请安。至于太夫人见不见,那是太夫人的事。一般来说,男孩子的话请过安就回去了,女孩子则会被留下来说会儿话。
若是太夫人兴致高,还会留几个喜欢的孙女儿用饔食。
陈嫣跟着陈娇第一次过来请安,就见到了几个异母姐妹。似乎饔食刚刚结束,婢女们正在有序地撤掉餐具。见到陈娇陈嫣一行到来,都规规矩矩行完礼之后才继续做该做的事情。
对于这些婢女仆佣来说事情倒是简单,两位翁主身份贵重归贵重,但硬要说起来,侯府之中的贵人,对他们而言哪一个又不贵重呢?
可是原本跽坐在太夫人下手的几个女孩子就尴尬了…按照道理来说,她们是陈娇陈嫣的异母姐妹,虽说比不得公主所出的两姐妹身份高贵,但也是堂邑侯的血脉,彼此之间也应该平辈交往,最多就是待两姐妹恭敬一些。
但谁敢和陈娇陈嫣平辈相交——想什么混账主意呢?难道是嫌日子太好过了,硬要给自己找苦头吃?且不说两位翁主会如何想,就说陈娇陈嫣当笑话听了,听过就忘,回头也会被其他异母兄弟姐妹笑死。
奚落之语想都想得到!
可是不以平辈相交,又该如何对待?像是奴婢一般小心翼翼、卑躬屈膝?那又是做不到的了。毕竟,她们虽然晓得陈娇陈嫣地位高,却并没有在两人手上吃过什么苦头(陈苞那件事就结果而言也不是什么大事,旁观者也不觉得多重要,更何况都过去那么久了)。
让这些女孩子彻底放下自己的脸皮…太难了,她们本就因为身份特殊自尊心尤其强!
气氛竟一时之间僵了起来。
陈娇像是没注意到气氛变化,只是拉着陈嫣去见太夫人。
“孙女给祖母请安。”
太夫人待两人只是平平,这两个孙女深受两宫喜爱是很好,但她又沾不到便宜。彼此之间也没有什么感情,倒是因为两人身份太特殊,她这个做祖母的倒要小心着对待。
此时见两人来请安,也是照常处理,吩咐婢女铺席——不过左右下手的好位置都已经被其他的孙女占据了,只能指了指自己身边铺席,这自然是更好的位置。
太夫人对这两个孙女感情确实一般,但她又不是老糊涂了!让陈娇陈嫣姐妹坐到其他孙女的后面吗?可若是让其他喜欢的孙女站起来让座,太夫人又觉得太伤几个孙女的面子了。
她年轻时候也是见过后院女子生活的,知道这里丢了这样大的一个面子,这些孙女回头说不定还要被婢女仆佣之流讥笑——这就是身份微妙的尴尬了。
说是主人不是主人,说是仆人不是仆人。主人这里肯定看不起他们,而仆人那里也不见得会有尊重。
想到这里,太夫人也是有一些埋怨自己那位尊贵的儿媳的。若不是长公主太过强势,自家的子孙又何必这样见不得人?
只不过这样的想法未免太美了…既享受了和皇家结亲的好处,那么其他的也得受着,哪有甘蔗两头甜的!
因为心里不满刘嫖,见到本就有些介怀的陈娇陈嫣两姐妹就更添一分迁怒了。语气越发冷淡,只干巴巴地问道:“你们小姐妹两个今日倒是空闲。”
这话说的,好像是普普通通的闲话家常,但入耳之后总觉得不是那么欢迎呢。
换做是别人,陈娇早就怼回去了!也就是太夫人,不管怎么说也是祖母!陈娇是受过礼仪教育的,不至于随随便便发作。只是脸上神情就别指望多好看了,眼尾压了压,不说话了。
这时候只能由陈嫣来救场,笑着道:“来探望大母什么时候都有空呢!”
这话说不得有多巧妙,但至少圆了回来,气氛也好起来了。
太夫人也自知刚才有些失言,所以后面说话就好了很多——问一些两姐妹平常做什么、吃什么,院子好不好,身边的人体贴不体贴。
其实都是一些废话,但大家彼此之间就没什么感情,生活中的交集更是少的可怜。若是没有了身上一层血缘关系,根本就是路人一样!这种情况下,不说一些废话,能说什么?说的太深了反而彼此尴尬。
太夫人与两姐妹说话的时候,其他下手的女孩子大都低着头不说话,就好像那样就能看不见自己一样。实际上,陈娇也确实忽视了这些异母姊妹。
只除了陈兰,虽说这几日有母亲和姐姐陈蔷教她如何如何小心,但往年陈娇回侯府基本上不见人,她也没有机会见到(她年纪也小,上次陈娇回侯府的时候她还整日被拘在母亲身边呢)。至于陈嫣,因为身体原因,这次之前她都没有正经在堂邑侯府住过,只是偶尔回来见人,留宿几乎都没有,陈兰更没有机会见了。
陈兰很得太夫人的喜欢,所以在太夫人的院子里她的胆子也要比一般时候大一些。别的姐妹低着头不说话的时候只有她仰着头瞧大母身边的陈娇、陈嫣,首先就看到陈娇陈嫣佩在腰间的组佩。
陈娇腰间的就是原来那枚‘春日花’,而陈嫣腰间佩的则是一枚以白银、水晶、白玉、珍珠为主要材料的‘月中秋’,一个鲜妍明媚,一个素雅精美,同样都是让人眼馋的好东西!
要知道陈娇的眼界何等的高,能让她一见就爱上,这本身就说明了陈嫣这些禁步做的很漂亮,超出如今人们眼界的漂亮!
原本陈兰就被安排在太夫人左边下手第一个,后来因为陈娇和陈嫣被安排在太夫人左边,等于是插到了太夫人与陈兰之间。这样一来,陈兰几乎是和陈嫣挨着坐了。
见到陈嫣的组佩陈兰心中十分艳羡,对于大姐陈蔷所说的‘她们什么好东西都有’,这句话才有了模模糊糊的认识。在此之前她也是想要什么就能有什么的,家里无论哪个姐妹有了锦衣华服、琳琅白玉,她眼热了就去求阿翁、阿母、大兄,再不然求大母,总是能够得偿所愿的。
但现在看到陈娇陈嫣所佩的组佩,又想到前两日所见鞋履上的珍珠,第一次知道有些东西都是得不到的。
之前她想要的都能得到,只不过是因为那些东西容易得!真正贵重的东西轮不到她——这是之前姐姐陈蔷说自身的,当时她懵懵懂懂的不明白,只觉的姐姐想的事情好奇怪!他们都是侯女,已经是天底下有数尊贵的女孩了,有什么东西会轮不到?
现在好像知道一点点了。
但知道了这件事并不会让她觉得开心,反而觉得心里酸酸的、闷闷的,再也没有以前快乐了。
低着头吸了吸鼻子,陈兰忽然觉得组佩下好看的珍珠白玉坠子离自己更近了。
这是当然的,陈嫣对于跽坐相当地不适应,或者说,跽坐这种反人类的坐姿根本就没有人会习惯!不像有的事情,一开始很难受,等到适应了之后就会好很多。跽坐的痛苦在于,最初很痛苦,而这种痛苦并不会随着跽坐多了变少。
陈嫣一开始的时候面对跽坐是拒绝的,现代人都知道,跽坐会有罗圈腿,还会把小腿坐的很难看!但是她拒绝没有用,此时大家都是这么坐的!要是弄出椅子来,别人也不会买账!
坐椅子是舒服,但跽坐对于贵族们来说更是一种‘礼’!
若她是升斗小民,搞出个椅子自己坐,那自然是没有人在意的,汉初治国用黄老,既然法律没有禁止,那么就没有人会干预。但她不是,处在这个位置,她不可能在这种大家都看得到的‘礼’上做小动作。
而真等到她必须跽坐的时候她才知道,什么罗圈腿,那都是多余的担心!相比起未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到来的‘后果’,现在的痛苦才是真实的!跽坐时间一长,真是痛苦地要命!
所以如非有必要,陈嫣宁肯站着,也绝不跽坐。就算坐下了,每过一会儿必定用各种各样的理由站一会儿——感谢万能的‘更衣’,至少她能光明正大地走动一会儿了。
若是身在内室,她就会坐小板凳!没错,就是小板凳!她让人做的。反正在内室别人也看不到,至于身边的婢女,劝说无果之后谁又能和她对着干呢?
与此同时,像是现在这种不得不跽坐的场合,她也会首先要一个凭几,不等小腿发出抗议就会有技巧地改变一下姿势。其中有一些技巧就是天子教的,毕竟天子早朝之类,可是动不动就要跽坐好久的!
还不能姿态有什么问题,下面的朝臣看着呢!
也算是很有心得了。
随着陈嫣的动作,禁步就有一些挪动了,这下几乎就放在了陈兰的眼前。
陈兰从小就是顺风顺水过来的,也没有因为自己的大胆而有什么教训——大家都当她年纪小,纵使有什么事,看在她在太夫人面前得宠,母亲把持着侯府后院,也不会真的计较。
这个性格在过去没什么麻烦,所以此时她想也没想,伸手摸了摸陈嫣的组佩,心里可惜自己没有这样好看的东西。
这时候正巧,或者说不巧,陈娇陈嫣和太夫人寒暄完毕了,要站起身告辞。
禁步被陈兰捏在手上,而陈嫣正在起身。要说的是,禁步这种东西其实是很容易断的,不是陈嫣做的劣质产品,而是这么重的禁步本身就很容易断!想想禁步本来就是调整人的走路姿态,让人不能太跳脱,容易断也就不是什么问题了。
戴上这个谁还会蹦蹦跳跳走路吗?
但此时因为陈兰捏在手里的关系,两边一挣,禁步一下就断了。
‘乒乒乓乓’各种珠子散落一地。
所有人都惊呆了,包括无意间引起这件事的陈兰,她的手上此时还有几颗白玉圆珠。一时之间,室内只能听到珠子滴溜溜的碰撞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