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时方向北没有开车,而是设置好自动驾驶。何田田见他一脸消沉,颓靡得像个艺术家,她也不知该怎样安慰他。回想到棺材里被保存完好的尸体,也不知道方向北为什么对小风的执念那么深。难道真的是因为爱情?
“沐春风一定和你感情很好吧?”她直接问出来了。
“嗯,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方向北倒是没隐瞒。
有些事情,压在心里太久,不仅不会被时间冲淡,反而可能形成更加浓重的阴霾。方向北此刻显然需要一个倾诉对象,于是缓缓地讲起他和沐春风的成长。
这并不是一个爱情故事。
许多人都知道方向北含着金汤匙出生,是举世瞩目的富二代,别人对他除了羡慕还是羡慕。甚至,连他同族的远亲例如方成肆等,都嫉妒他不需要奋斗就坐拥金山银山。
但是很少有人知道,他小时候生过一场大病,病得差点死掉。
那时候他才两岁不到,病得奇怪而凶险,经过许多名医的抢救,命倒是捡回来了,可从此以后不能接触到任何的细菌和病毒,否则就可能有致命危险。
所以他是在无菌气泡里长大的。
“无菌气泡是什么呀?”何田田好奇道。
“是一种用特制塑料做的球体,因为是透明的,像个大泡泡,所以叫无菌气泡。有普通人住的一个房间那么大。里面有空气交换和除菌的设备。”
“哦哦,懂了。你接着说。”
因为生活在气泡里,他很少能和人接触,哪怕是亲父母,想要接触他也是慎之又慎,大多数时候只是在气泡外和他用对讲器沟通。就这样,他被一道有形的墙,与这个世界隔离开了。
方向北生病之前是个小话唠,住进无菌气泡之后,他一天比一天沉默,直到几个儿童心理专家去和他聊过几次,然后告诉他父母:这样下去不行,孩子就算健康长大,精神也会出问题的。
那之后,他的隔离世界里多了一个小孩。
小孩看着比他还小点儿,可能有些怕生,一进气泡就呆呆地看着方向北。
方向北也呆呆地看着他。
年纪小的终于没沉住气,问他:“你是谁呀?”
“你是谁呀?”方向北也问。
“我叫沐春风。”
“哦,我叫方向北。”
于是又一轮呆呆的凝视。
这轮过后,方向北先开口了,问他:“你也有病吗?”
“我没病啊……”沐春风这样回答着,语气却有些犹豫。三岁的小孩,自己怎么确定自己有病没病呢。
方向北问:“没病你为什么要进来?”
“他们说这里有糖吃。”
“……”方向北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后来沐春风又呆望他,他也不知道自己出于什么考虑,真的把糖拿出来分给沐春风了。
糖是特别定制的,从原料选取到生产和保存,都做到绝对的无菌,严格得近乎苛刻。
味道倒是和一般的糖没什么大区别。
沐春风的腮帮子被糖块鼓起来,一边吃,一边四下里看了看。那年他三岁,是一块糖就可以收买的年纪。一块糖,让沐春风对方向北充满好感,他仰头望着那塑料气泡的顶部,由衷地赞美:“你这里真好呀!”
“哪里好了?”
“别人住房子,你住的是泡泡。园长说只有仙女才住泡泡。”
“仙女是谁?”
“仙女就是仙女。你不认识仙女,你是怎么住进泡泡的呢?还有糖吃。”
“我有病。”
“你是仙女下的蛋吧?”
“……”
方向北当时年纪小啊!口才差啊!思维不够活跃啊!一时被沐春风神奇又缥缈的思路逼得张口结舌。这要是放二十岁,他一定会冲他咆哮:“仙女怎么会下蛋!你TM让仙女下个蛋看看!”
总之从那之后,沐春风就住进了这个泡泡,每天分方向北的糖吃。沐春风看起来呆呆的人畜无害,其实心眼儿不要太多,成天算计他,他的糖块,一多半都进了沐春风的肚子。
后来方向北也见过沐春风口中那个“园长”,其实那不是“园长”,而是“院长”,孤儿院的院长。
沐春风不仅分方向北的糖,还怂恿方向北去跟大人要别的零食。他也是聪明得紧,虽然自己没吃过太多种类,但是会观察啊!电视里演的,广告里播的,统统记下名字,觉着哪个听起来味道不错,就跟方向北说好吃,具体怎么好吃,自己先靠想象力编着。方向北听了也觉着不错,就去跟爸爸妈妈要。
方向北第一次跟妈妈开口,要的是“小熊牌橡皮糖”,他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晰,是因为当时他说完这个小要求时,妈妈的眼泪“唰”的一下流出来,哗啦啦,像变魔术一样。
方向北以为自己闯祸了。
妈妈一边哭一边狂点头,“小北第一次跟妈妈提要求呢!妈妈好高兴!妈妈就去给你找!”
就这样,沐春风如愿吃到了“小熊牌无菌橡皮糖”。从此以后变本加厉,隔三差五地怂恿方向北要吃的。这货也真是天纵奇才,任何零食广告听一遍就过耳不忘,不仅能叫出名字,连广告词都背得下来。
本来方家的家教是很严的,爸妈也不会惯着他。可是后来儿子生病了,隔离了,可怜巴巴的还不知道能活到什么时候,这还严什么严啊!只要不危及到健康,要啥给啥!
这个观念一直保持到现在。
沐春风在泡泡里一直住着,方向北问他得的是什么病,他也说不清楚。后来大人们给他俩换了更大的无菌房间,因为沐春风喜欢泡泡,所以新房间还是做成了泡泡。
有一次方向北问他回不回孤儿院,沐春风斩钉截铁地摇头:“不回去。”
方向北没有问原因。但是他很高兴。
他们,在泡泡里一住就是十年。十年里,每当方向北向往外面的世界时,沐春风都会说,“所以我们赶紧吃药啊,吃完药快点好,好了就能出去玩了!我要进足球训练营,我要踢前锋!”
“我要学游泳,我要游世界第一!”
“吃药吃药!”
“嗯!”
俩人经常一起吃药。很久之后方向北才知道,他吃的是药,沐春风吃的是维生素片。并且,沐春风比他更早知道这一点,早到俩人只有七八岁的时候,那时方家父母找沐春风谈过一次。虽然很希望小风能留下来陪伴儿子,可是这样瞒着孩子来决定他的未来,方父方母都做不出。把小风好几年的童年锁在这气泡里,他们已经十分内疚。
小风的回答很简明:“小北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想等他病好再一起出去。”
方母的眼泪差点落下来。
方向北发病的根源是一种隐蔽的基因缺陷,这个病“治好”的标准就是能够在无菌的环境里存活,想要走出这气泡,恐怕这辈子都不能了。他们清楚这一点,却自私地希望小风多陪儿子几年,于是又让小风住回气泡。同时他们也和小风约定,任何时候,小风都可以选择离开,并且他们也会有答谢给他。
但是方向北真的痊愈了,这在医学界被称为“奇迹”的事情,发生在他身上了。
他和小风走出气泡,俩人没有分别,依旧形影不离。一起上学,一起踢球。只不过沐春风的营养都长在大脑上,运动神经十分有限。
沐春风和方向北以前上课都是在气泡里用视频通话听家庭教师讲,现在出去了和那么多同学坐在一起,分外新鲜。俩人一块上了两年学,每次考试都是沐春风第一方向北第二。再之后沐春风觉得上课一点挑战都木有,直接跳级去上大学了。这种非人类的事情方向北自然做不到,不过他有一个好爸爸啊!爸爸捐给学校一栋楼,他又被送到沐春风身边,成了大学同学。
事实证明越级杀副本这种事情不是谁都能做的,方向北的大学课程学得相当吃力,这还是在有沐春风辅导的前提下。
沐春风博士毕业时,方向北刚好拿到本科的学位证书。
“所以你的智商应该就是生病的时候受了影响。”含光听罢,总结道。
“你到底会不会找重点……”方向北很无语。
何田田气得推了他一下:“你到底有没有同情心啊!”
“没有。我只是个机器人。”
“你你你……”
方向北叹了口气,看向含光:“我相信小风。”
“哦?”
“你现在没进化,不代表以后也不会进化。我只希望,假如有那一天,请你救救小风。他毕竟是你的制造者,你至少该回报他一下。我也不说我在你身上花了多少钱了。”
“奇怪,难道你现在要关心的,不该是谁杀了他吗?”
方向北神色一黯,苦笑道:“怎么不关心,我一直在调查。”
“结果呢?”
没有结果。方向北摇了摇头。车已经停下很久了,他推开车门走出去,在附近栏杆旁边站定,点了根烟。
何田田看着他孤单的身影,叹息,“唉。”
含光无动于衷。
何田田问:“你说,是谁杀了小风呢?”
“不知道,但我认为方向北的推理不正确。”
“为什么?”
“如果那些人的目的是得到我,绑架不是比杀人更可行吗?人死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有道理啊……”何田田托着下巴想了一会儿,又问,“会不会,他们以为开启自毁程序的是沐春风,所以一怒之下杀人?”
“不会。自毁程序都开启了,说明研究成果已经销毁。这个时候,沐春风就更显得珍贵了,怎么可以随便杀掉?”
“会不会对方是个暴躁狂?”
“如果你是黑帮老大,你会派一个狂躁症患者去抢重要的科研成果?”
“呃……”
含光抬手,屈指敲了敲何田田的脑门,一脸的惊奇,问:“这里边全是水吧?”
“滚!”她拍开他的手。然后她又追问:“那么凶手到底是什么人?”
他一眯眼睛:“真相只有一个。”
“哦?快说快说。”
“你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