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前嫌

姜茂松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家里给他留了门,小院里一片静寂,黑灯瞎火的,都?已经睡了。

他轻手轻脚进?了西屋,擦亮一个?火柴看?了看?,怕吵醒她?,也就没点灯,干脆又?擦亮一根火柴照亮,走到床前,摸黑脱了衣裳上床。

床上的人却还是被吵醒了,迷迷糊糊问了句:“怎么样了?”

“反正?是不太好。”姜茂松拉开被子躺进?去?,伸手把她?搂进?怀里,他刚从外?面进?来,身上凉,她?的身体暖暖的,姜茂松顿时回?想起出门前那些绮念,他迟疑了一下,怕扰她?睡觉,可她?暖暖的身体抱在怀里太舒服了,让人忍不住冲动。

姜茂松在君子和流氓之间略一犹豫,果断选择后者。

他身上的凉意却让田大花从睡意中清醒了几分,推他,抗议:“喂!”

他不说话,温存地,牛皮糖似的,该干啥干啥,坚决彻底执行?自己的决定。

于是田大花第二天清早在某人怀里醒来的时候,就又?来了起床气,半夜扰人清梦,没睡足啊。

放在前阵子,只有他们夫妻两个?在家,索性?就继续睡懒觉,可现在公?爹和平安都?在家里呢,她?也要脸啊,再说好歹得起床弄饭,得看?着平安晨间练拳。

姜茂松看?着她?拧眉眯眼的样子,笑。

笑完了赶紧陪着小心说:“你再睡会儿,我起来看?着平安练拳,再煮点粥就行?了,平安要问,我就说你有点不舒服。”

田大花瞅了他一眼,决定暂时原谅他,那就再睡会儿。

姜茂松披衣下床,穿好衣服便掩上门出去?。平安这孩子自制力?不如石头,石头这个?年纪自己能主动起床练拳习武,平安这孩子,你要不去?叫他,他有时就不肯起了,耍个?小赖。

“平安。”姜茂松在平安住的东厢房门口?敲了一下,里边迷迷糊糊答应了一声,姜茂松转身去?洗脸刷牙,几分钟后平安便也起来了。

“爸,早。”平安揉着眼睛说,“我先去?围着村子跑一圈,回?来再扎马步练拳。”

姜茂松含着牙刷点点头,平安便顶着一头抓乱的头发,也没洗漱,拉开大门跑出去?了。

姜茂松刷完牙,进?了厨房,看?着灶台上放着几个?红薯,琢磨田大花应该是打算今早煮红薯粥的,就洗了红薯,切做小块,动手做红薯玉米粥。

他不会做菜做面饭,简单煮个?粥、炒个?鸡蛋,倒还完全可以。

于是一边煮粥,姜茂松就一边盘算着,干脆再炒两个?鸡蛋吧,别的,就算是田大花经常炒的小咸菜,他恐怕也炒不出该有的味道。

锅里的红薯煮开,他便拿水瓢舀了半瓢水,一勺玉米面放进?去?搅匀,倒进?锅里搅了两下,等锅再一次烧开,就抽掉锅底的木柴,靠着锅底火热的木柴灰,红薯也就完全软烂了。

姜茂松以前也跟他周围许多男人一样,君子远庖厨,觉得做饭钻厨房都?是女人家的事情。从什么时候来着,田大花忙,忙上班忙家事忙孩子,他不知不觉也就随手做一点力?所能及的,比如煮粥,择菜,可并不喜欢,也不觉得光荣,不光不觉得光荣还不想让别人知道。

世界上大约极少有男人喜欢做家务的吧?以前就是觉得家里忙不过来了,他也有责任帮一把,现在……

清闲自在的家居生活,他顺手做一顿早饭,让媳妇多睡会儿,感觉就是个?很自然的事情。只不过以姜茂松在人前保持的形象,他是决计不肯让外?人看?到他烧火做饭的。开玩笑,要是让他那些老战友,或者他的兵,看?到他蹲在厨房里烧火做饭,还不得惊得把眼珠子瞪出来。

所以有一次夫妻两个?正?在厨房做饭,一个?炒菜一个?烧火,警卫员固定从城里来给他送文?件和报纸,敲门一喊首长,姜茂松立刻把手里的烧火棍一丢,背着手装作没事人,让田大花憋不住光想笑。

平安跑步回?来,推开门扬声问:“爸,今早做的什么饭?”

“玉米面的红薯粥。”

“嗯好吃,我喜欢。”平安跑过来,擦着脑门上的汗说,“对了爸,村北的六爷爷家好像出什么事了,我跑步过来的时候,听见有人扯着嗓子哭,有好几个?人往他家去?了。”

姜茂松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心说,六婶……走了?

六婶儿说起来也年过六旬了,年龄不算大,可这个?年龄去?世也很正?常,毕竟这年代长寿的人依然少。

六婶这些年跟吴翠芬分家之后,便跟六叔老夫妻两一起生活,姜根保在城里也不能日常照顾,听说身体一直不算好,本来就生病。从去?年秋后姜根保被打成“走资派”,后娶的小寡妇二话不说离了婚,六婶气急担忧之下病加重了,病得断断续续拖了这么久,全靠六叔和村里人帮忙照顾。

这几天六婶忽然病情加重,大家心里也都?有数,都?估摸着怕是不行?了,昨晚四叔把姜茂松叫去?,还叫了村里几家的平辈晚辈,也就是看?着他们家跟前没人,去?帮忙照应一下,另外?也有商量后事的意思。农村办丧事,常常是整个?宗族的事。

四叔做了这么些年村长,从壮年村长,到现在老资格的生产大队长,办事是办老道了的,整个?村子都?是本家,村民也厚道,四叔把姜茂松找去?,就是想跟他讨个?话,六婶这事情,怎么办?

六婶这一辈子,养大了两个?女儿和姜根保这一个?儿子,两个?女儿战乱中死了一个?,剩下一个?嫁得远,就算近,也总是出嫁女了,按风俗只能算亲戚。

按照常理,六婶的身后事当然是姜根保来办,姜根保给六婶送终,可眼下姜根保根本来不了,从被打倒以后,村里人也只知道个?结果,人在哪儿他们无从知道,一帮山村里的老百姓,想打听都?没法打听。

姜茂松当然是知道的,只是不想多说。姜根保人在东北的一个?农场,也不算坐牢,干校,限制自由,学习改造。他们几个?老战友,已经想方?设法改善他的处境了,可眼下六婶去?世,想叫他回?来给六婶送终实在不可能,就算他们有法子让他获得批准,时间上都?来不了。

“平安,粥煮好了,你练完拳自己学着炒个?鸡蛋,妈妈不舒服随她?多睡会儿,她?要是醒了,你跟她?说爸爸去?六爷爷家一趟。”

六婶去?世了,姜根保还不在跟前,不管怎么样,作为曾经一起出生入死的老战友,又?是本家同宗,他得去?看?一下,好歹尽一份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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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大花也没睡多久,平安打了一会儿拳,洗漱完了跑进?厨房想炒鸡蛋,刚从角落的瓦罐里掏出四个?鸡蛋,一转身便看?到妈妈起来了。

“妈妈,你起来了?”平安赶紧跑过来,十分关切地问:“妈妈,爸爸说你不舒服,让你多睡会儿,你怎么啦?”

田大花莫名一窘,心里默默把某人埋怨了一遍,笑着说:“没怎么,不碍事的。你爸和你爷爷呢?”

“爷爷刚起床,在他屋里听收音机。我爸出去?了。”

平安就把刚才的事情跟田大花讲了一遍,田大花听完点点头,自己走进?厨房炒鸡蛋,叫平安先去?盛粥准备吃饭。

早饭他们没等姜茂松,大约一个?多小时后姜茂松才回?来,回?到家里先去?洗了把脸。

“茂松啊,你六婶老了?”姜守良过来问。

“嗯,今天五更的事情。”

田大花去?给他热了饭,他一边吃饭,一边就跟田大花和姜守良说起六叔那边的事情。

别的事情都?好说,村里一向和睦互助,本家本姓的,六婶的身后事大家都?能帮着操办,可说到送丧,总得有人当孝子,六婶自己是有儿子的,只是姜根保现在不能来,姜根保自己也有儿子的,姜铁蛋,现在改了正?经的大名叫姜明刚,就在村里好好住着呢。

按照农村的风俗,长子不能给父母送终,那就由长孙代替,只要有长孙,就算还有别的儿子,也没有别的儿子做大孝子的道理,农村在丧事上尤其保持着传统的伦理风俗,讲究长支,长子长孙。

而?姜根保又?是独子,他不能来,那论?理就只能是姜明刚,也就是铁蛋,以长孙的身份摔盆送终。

可是姜铁蛋……他都?多少年跟六叔六婶不往来了,跟生父姜根保也早就断了往来。这孩子大名取了个?“刚”字,可真没叫错,为人脾气太刚硬,六婶这段时间病重,不是没想过孙子,他们家可就只剩下铁蛋这么一条根了,哪能不想啊,甚至六婶病重,近房妯娌还有人悄悄去?劝吴翠芬,说那毕竟是她?那么多年的婆婆,她?又?没改嫁,等于还是姜家门上的人,应该宽容大度,冰释前嫌,去?照顾六婶才对。

对此姜铁蛋这些年就是一个?态度:我跟他们一家,早就断了往来了。他们怎么样跟我没关系。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些年姜铁蛋心里的怨恨丝毫没减,也主要是因为他从十四岁带着吴翠芬分家出来另过,后来成家立业,娶妻生子,六叔六婶也没帮衬过。等到后来六叔六婶回?味过来,再想笼络孙子的心,再想帮衬照顾,姜铁蛋自己已经立了起来,根本也就不接受了。

听说姜根保在他们分家出去?之后,因为姜茂松当时的调解,是付了一段时间的抚养费,也不知坚持付了多久,姜铁蛋这孩子,可以说都?是靠的他自己。

这年月日子穷,别人有爹妈管都?艰难,何况他一个?少年,自己养活自己和吴翠芬,自己成家立业娶媳妇,比别人多吃了多少辛苦,个?中艰辛滋味,别人哪能体会。

“那四叔他们现在是个?什么主张?”田大花问。

“他们还能有什么主张?”姜茂松苦笑。

村里对这事情的主张很简单,于情于理都?该让姜铁蛋回?去?摔盆送丧,只是没人能说动他,六婶过世后,本家近房都?主动上前了,姜铁蛋却压根没去?。

山里人心善,传统的想法就是重视伦理血脉,总觉得人死为大,总还是血脉相连的至亲骨肉,是他亲奶奶,人死了不该再念什么旧恶。许多人都?都?觉得,姜铁蛋应该回?去?给六婶送葬。

甚至有人觉得,作为亲孙子,作为晚辈,他就应该在奶奶病危时主动上前,等到人都?死了他还不去?,不应该。用一些人的话说,那怎么说都?是他亲奶奶,怎么能跟死人计较呢。

姜铁蛋的处事风格,太刚硬太偏激,现在村里各家长辈们的舆论?几乎一边倒——其实做长辈的,不管有意无意,总还是更加维护“长辈”二字。

“四叔找我去?,大概一方?面是因为我和姜根保总还是比别人多一份交情,想让我给个?意见,帮他们主事;另一方?面,也是知道当初你和我对铁蛋这孩子多少伸过援手,帮过他,加上他们觉得我的身份说话更有分量,我说话他应该能听,就想让我劝劝铁蛋,叫他回?去?给六婶摔盆送终。”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君:政委啊,你知道为什么顿顿给你上素的吗?

男主:为什么?肉渣都见不着。

作者君:因为作者鸡骨头兔子胆,不敢写啊。再说了,你是政委,你要有思想自觉性。

男主:…………

对了,声明一下,鉴于出价太低,现收回拍卖作者的决定,免得母上大人说赔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