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大花这?段时间对某人很是无奈。
想想两?人二十多年的夫妻了,她四十二,他四十五了吧,一?直平平和和地过日子,也不知怎么的,这?个年纪了,在田大花的认知里,他不是应该对“某些事”渐渐淡了吗?
不光没淡,居然还越发热衷了。
用田大花的话?说?,人前温和,整天端着一?副沉稳持重处变不惊的样子,人后是越发老不要脸了。
你越说?他,他还越变本加厉,狗皮膏药似的。
他也不是多么热烈,他就是,温存小意的,没羞没臊的,缠人,还特别有耐心,乐此不疲。
田大花在“某方面”其实?一?直淡淡的,也不是不喜欢,大概就是本性使然,她对什么都?淡淡的,骨子里就不是感情?那么充沛丰富的人。
习惯是个可怕的东西?,他要是一?开始就这?副德行,直接给他揍到墙上挂着去。可日子久了,多年的夫妻,田大花眼?睁睁看着这?人一?点一?点变得没脸没皮,一?点一?点地鲸吞蚕食,回过头来时,真的很想踹人。
她靠在床头看书,他也要蹭啊蹭地凑过来,把下巴抵着她的肩膀,脸靠着脸,腻腻歪歪地跟她一?起看,田大花拿开书,推人抗议:“你怎么比平安还黏人。”
“平安才多大,等他娶了媳妇,肯定比我更黏。”
田大花已经放弃骂他厚皮脸了,人家不以为耻。
没办法,一?想到她心里说?不定正在盘算离婚踹了他,姜茂松就忍不住黏得更紧点儿。这?女人有多强势固执,没人比他更清楚了,所以,不能掉以轻心。
以他多年跟田大花打交道的经验,这?女人你绝对不能跟她来硬的,你硬不过她,你也忽悠不了她,她比你还精。
也就只?有这?招管用,软政策,缠字诀,管用就行啊,再说?跟自家媳妇耍点儿无赖怎么啦,乐在其中?,外人怎么能理解这?样的夫妻情?趣呢。
再说?了,他这?段时间“旧伤复发”,专门在乡下老家休养,清闲自在不操心,家里连农活都?没有,每天吃饱了玩,玩够了睡,除了陪他爹聊聊天,带平安跑跑步,别的他干吗呀,他也没事干。
这?么多年第一?次这?么闲,悠然见南山的田园生活,轻松舒畅,身心愉悦,有的是闲情?,有的是大把时间,山村里还没有别的消遣,连个报纸文件都?要警卫员隔几天送来一?回。
姜茂松深以为,你说?他不趁着这?机会好好黏黏媳妇,好好温存恩爱地热乎热乎感情?,他还干啥?
合情?合理,天经地义,没毛病啊。
于是才十三岁的平安,便整天眼?睁睁看着爸爸妈妈出双入对,他妈做饭他爸烧火,他爸打水他妈浇菜,早晨起床后两?人并?排蹲在井台刷牙。
姜茂松上次回城骑了一?匹马来,一?匹很俊的黄骠马,想留着出入方便,就没让警卫员牵回去,于是日常就变成?了:
“平安,我跟你妈上山放马了,你在家里陪着爷爷,下午完成?三张毛笔字。”
“爸,我也想跟你们上山放马。”
“放马有什么好玩的,还得打马草,很累人的。明早我陪你去山脚跑步行吗,你在家好好学?习。”
平安偷偷撇嘴,心说?那马背上顶多能骑两?个人,他是第三个。
夫妻两?人牵着马漫步出了村,时不时跟遇到的村民打个招呼。两?人都?是一?脸平和的样子,姜茂松这?个人,人前可不会秀什么恩爱的,端正得很,严肃谨慎正人君子。毕竟这?年代山村里的环境,包括他自己的思想认识还没到那一?步。他也就是关?起门来,或者进了山没人处,才敢放心地没脸没皮。
表里不一?的蔫儿坏。
本性淡然为人强势的田大花,最不怕谁跟她来硬的,可是,她貌似真不善于对付他这?个老不正经的做派,一?不留神就被调戏了,每每懊恼磨牙。
两?人循着一?条相?对平缓的山谷进了北山。田大花见不得战马受亏待,便骑它去地势低的山谷,地下水气足,草便长得好,一?边把缰绳甩到马背上,让马自己去吃草,一?边就给姜茂松丢了个镰刀。
“打马草。”
这?活儿姜茂松会干。他出身农家,以前又整□□军打仗,什么活儿没干过?
马无夜草不肥,马这?种动物?跟牛不同,马只?有一?个胃,更不会反刍,马喂的少了,夜间不喂草,就会掉膘,瘦马就没精神跑不动路。这?匹马放在家里这?阵子,夫妻两?个反正也闲来无事,每天都?很认真喂,姜茂松没少打马草。
明明自觉干的活儿,却非得站在她身后表达委屈:“看看我媳妇,心疼马都?比心疼我多。”
“你比马有用?”
“我怎么不比马有用了?”姜茂松表情?一?本正经,“我以前也拉过犁、也拉过车的,要是你想试试,我也可以当马骑。”
“……”
田大花忍着一?脚把他踹下山坡的冲动,淡定,不理他,转身爬上一?片山石袒露的斜坡,坐在那儿闲闲地摘山枣儿吃。
随着秋意一?层层变浓,山枣儿也就熟了,顶多两?三尺高的小灌木,长满了又尖又长的刺,山枣儿也就手指头大,红红的挂满枝头,摘的时候却要小心,一?不留神就扎了手。
这?东西?其实?没有多少枣肉,果小,核却不算小,可是山石缝隙里顽强长出来的山枣儿,得了大山的蕴养,果子虽小却红艳诱人,味道酸甜,爽口开胃,那种酸甜简直是入口便能让人为之一?振。
不过山民们不大采这?东西?吃,一?来没多少果肉,二来这?年月山民们从来也不需要开胃,只?需要足够的食物?来填饱胃。
她吃了几个山枣儿,因为那酸甜生津的味道眉眼?弯起,居高临下,好整以暇看着姜茂松在谷底挥动镰刀割草。秋山,林木,穿着军用衬衣割草的精壮男人,配上不远处矫健的黄骠马,还挺养眼?的。
她坐在那儿晒着太阳,一?边琢磨着上午打了马草,下午上山去砍柴,他砍柴,她顺便采点儿山板栗。山板栗浓密的深林不肯生长,也只?在附近几座山上有,现在该熟了,采回来剥了壳,保存起来,可以炒了做干果吃。
她悠闲地躺了一?会儿,耳边听到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她眼?睛都?没抬,姜茂松沿着山石爬上来,挨着她身边坐下,安闲地陪她。
“媳妇儿,想什么呢?”
“没想什么啊。”
“没想什么坐在这?儿发呆?”
“嗯,我在想……”田大花如他所愿瞟了他一?眼?,笑笑,“要是我现在踢你一?脚,你会不会顺着这?山坡咕噜噜滚下去。”
“那不能。”姜茂松神色如常,像是在讨论一?个很正经的问题,随手指着脚下的斜坡说?:“这?边山坡不能滚,你看看这?上边,全都?是石头和刺枣树,扎人。我们小时候都?是在村后那边的小斜坡往下滚着玩儿,都?是泥地和青草,不扎人。”
姜茂松挨着她躺下来,胳膊肘碰碰她:“媳妇儿。
“嗯?”
“晚上做荞麦包子吃行不行?你负责包,我负责烧火蒸,我想吃韭菜鸡蛋馅儿的。”
“嗯。”田大花答应着,“放点儿切碎的虾米更鲜。平安一?口气能吃好几个。”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平安现在饭量赶上我了。”
姜茂松枕着手,满是身心舒爽的微笑。山间上午的太阳照在身上,他不禁眯起了眼?睛,看着半空中?雁阵声声,这?日子,可真好。
☆☆☆☆☆☆☆☆
农家的秋收还没结束,山脚的田地里村民们都?在忙着种小麦,麦子种下去,接下来收红薯,等红薯收获得差不多了,这?天也就该凉了,也就该下霜了。
姜茂松和田大花在院子一?角挖了个一?米见方的坑,把自家菜园里收获的一?大筐萝卜放进去,用潮湿的沙土埋上。这?样保存的萝卜能保持新鲜水分,也不怕冬天冻坏。
一?家人吃过晚饭,姜守良背着手,微弓着腰,说?要去找三叔他们聊大天去。
姜茂松不放心,就使唤儿子:“平安啊,把你爷爷送去三爷爷家。”
“好的。”平安答应一?声,笑嘻嘻问:“那我能在外边玩一?会儿吗?”
“干什么玩?”
“我不出村。”平安忙保证,“黑天了我才不乱跑呢,就是听他们几个说?,今天晚上想去村后大场玩儿。”
村后大场不算出村?姜茂松想了想,貌似他小的时候也特别喜欢跑去大场玩,跟一?帮小伙伴各种高兴,于是就嘱咐平安:“不能再走远了,就在大场玩,跑远了山根会遇到野兽。”
平安满口答应着,一?手扶着姜守良送走了。回来时不用担心,也不用人去接,一?帮老爷子下棋聊天晚了,家里儿孙就会一?直给送回家来。
看着爷孙俩走了,姜茂松关?门回屋,坚持一?贯黏媳妇去。
田大花见公爹和平安出去了,就去厨房用大锅烧水,说?要洗个澡,姜茂松于是就去帮她烧水。然后他就决定顺便沾光,多烧点儿,他自己也冲一?冲。
山里农家没有谁家会建专门的洗澡间,天热怎么都?好办,秋凉天冷以后,男人们还可以在外头冲战斗澡,女人则用大木盆在在屋里洗。
田大花就把大木盆放在厨房地上,兑好了温水,打发姜茂松:“我洗澡,你留意看着门。”
姜茂松于是直接把门闩上,自己也打了一?盆水,跑去院子里冲澡。他洗得快,等田大花洗好了出来,他已经懒洋洋坐在屋里半天了。
姜茂松不光有贼心,也是有贼胆的,看着媳妇洗完澡出来,头发湿漉漉,脸颊红扑扑,思想马上就不纯洁了。
田大花坐在椅子上擦干头发,他就在那儿手里翻着本书,其实?脑子里就没想什么正经的东西?——床前明月光,今晚早点睡。
外面响起几下敲门声,田大花起初以为公爹或者儿子回来了,却听见有人喊:“茂松侄子,睡了吗?”
“谁呀大晚上的。”姜茂松嘀咕着放下书出去开门,在门口跟来人说?了两?句话?,很快就转身回来,脸色微凝。
“媳妇儿,你先睡吧。”他说?,“我得出去一?下,兴许一?会儿回来,不过……难说?。”
“怎么了?”
“四叔打发人来叫,说?六婶儿……不太好,怕是要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