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大花一脚踏进门的时候,姚母正在?数落姚青竹,姚青竹性子温软,也没跟姚母当?面大吵,可她就是咬着嘴唇不妥协。
结果田大花一推门,姚母脸色一变,立刻就把嘴巴闭上了。
其实不用问,田大花也猜的到姚母来干什么,姚家的日子不用问都很?艰难。毕竟,田大花家除了老奶奶和两个小?娃娃,都是正经?上班的工人,还有?军人,粮油供应比姚母那?样的普通居民?要多,作为军属大院买粮也相对容易买到。
姚家的儿子和五女儿都没有?正式工作,一般居民?的供应量跟老奶奶一样,只有?28斤半,还未必能排队买得到。就只有?姚父的供应粮多一些,机关团体人员、脑力?劳动者,包括教?师,都是每月32斤。
而田大花家除了老奶奶和两个小?娃娃,就连福妞和石头?也是按大中学生的供应,每个月32斤。
像田大花家,即使早就有?所准备了,如今也得精打细算吃饭,何况姚家呢。
可是田大花有?什么法子,她又不是圣母,救急不救穷,这日子谁也不好过,你就算能帮,帮了一次,就会?有?第二次,谁知道要到什么时候?
并且客观地说,姚家要是好好地精打细算,不上班也有?更?多的时间排队买粮,可能吃不饱,但起码不至于断粮好几天。
田大花多少也从姚青竹嘴里知道,姚母对儿子很?是偏心,口口声声“你弟弟妹妹挨饿”,其实一直舍不得让儿子受委屈,才不会?让儿子挨饿,供应粮就那?么多,一个人吃得多,别的人自然就得少吃,姚母自己和五女儿怕是真挨饿的。
姚家的五女儿年纪还小?,没工作正常,儿子就不一样了,姚母舍不得让儿子干重活,一心想给儿子找个轻省钱多的好工作,最好还是国?家单位坐办公室的,这导致了姚家儿子都成年了还没有?工作,为此也来找过姚青竹,想让姜茂松帮忙安排进个好单位。
姚青竹不傻,她弟弟本质不坏,可也没什么本事长处。姚青竹都没去姜茂松跟前说,自己给弟弟留意了,让他去参加城北铁工厂招工,姚母却又嫌干体力?活,不让去。于是乎,弄的一个成年男青年,拿不到劳动者的粮食供应量,只能按一般居民?供应。
所以田大花相信,姚家断粮挨饿是真的,但是自找的,真要有?人能靠也就不会?改。也幸亏姚青竹从来不蠢,知道她娘家妈妈的做派。
“姚家婶子来了?”田大花笑着问道,“今天怎么有?空来?”
“哎,我也没什么事儿,就来看看小?外孙。”姚母笑得有?些僵硬。
“可不是吗,这个小?东东可招人疼呢。”田大花拍拍手?,小?东东就乐哈哈地跑过去扑进她怀里,小?平安也跑过来凑热闹,抱着她的腿乱蹭撒娇。
“妈妈,人家想吃饼干了,好多天都没吃了。”
“人家想吃关你什么事?”田大花故意逗他。
“我想吃了,平安想吃了。”小?平安仰着脸重复,“小?东东也想吃了,不信你问他。”
“买不到啊儿子。”田大花说,“你爷爷去排了好几回的队,没买到,现在?买粮食副食有?多难呀。你看看东东弟弟,他比你还小?的,有?红薯干吃就高兴了。”
姚母听话听音,更?不敢当?着田大花的面再数落女儿,便只好灰溜溜离开了。
等姚母一走,田大花就对姚青竹说:“青竹,我知道你娘家怕是真艰难了。不过我知道你是个有?心眼儿的,你留意一下,真要几天吃不上饭了,你也不能不管,可是不能让你妈妈知道,你可以悄悄给你爸贴补点儿,让你爸拿回去,好歹先度过难关。不过也只是一时救急,不是长久法子。”
“大嫂,我心里有?数。”姚青竹说,“我妈妈那?个人,她就那?样,大嫂你别介意。”
“没事儿,我介意什么。”田大花笑,一边一个抱起小?东东和小?平安,带他们出去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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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越来越难,田大花看着余粮一点点减少,拿不准还要支撑到什么时候。在?她的想法里,人有?两只手?,怎么也不至于一家人挨饿。
所以六零年春节,她便早早安排了城里的事情,带着一家人回到乡下老家过年。
村民?们都还是吃食堂,吃饭不要钱,谁去了也都可以吃,可是说实话,干碎地瓜叶炖豆饼,豆饼还几乎看不见,这样的饭,让老奶奶跟小?平安和小?东东这两个娃娃怎么下咽呀。
她便找了个借口,说老奶奶年纪大了行动不方便,一家子老人小?孩,也只是回老家上坟年节小?住几天,没法去食堂,他们家就不去食堂了,就在?家里凑合一口吃的。
反正他们现在?也不算村里的社员,在?城里因为是部队大院,地方上也不太管得着,自己在?家里开饭也没人管,而今姜家村生产队和上边的公社,谁那?么蠢管到田大花头?上呀。
被服厂年前虽然没明确放假,可是暂时没生产,工人实际歇工几天,姚青竹也就跟着回来了,老奶奶,姜守良,还带着两个娃娃,两个放了寒假的中学生,只有?姜茂松暂时留在?城里。
回到家安顿好一家人,把老人孩子交给姚青竹,田大花就悄悄上了山。
她每天在?山上一呆一整天,回来也没见她拿什么东西,有?时背一捆柴、捡几个野板栗回来,或者不知从哪儿扯了一把野蒜,顶多也只是见她拎回来一只野兔,还特意去跟四叔说,过年就不去分?生产队打的那?一点野味了,自家就这么过了。
不得不低调。
这么一想,也幸亏他们进了城,不是村里正经?的社员,生产队的社员就算上山打到了猎物,也没法自家做着吃,不让做,锅都摔了,私人家里不许冒烟,被发现又要割尾巴了。
田大花每天天刚亮,就动身上山了,兴许直到黄昏才进村回到家中。姚青竹对大嫂的某些技能还不太清楚,只听福妞和石头?说她曾经?打过野猪,跟姜茂松一样,姚青竹只以为大嫂会?下个套子捉野兔之?类的,却没认为一个娇小?瘦弱的女人可以徒手?打猎,所以在?姚青竹想象中,那?野猪,还真是自己掉进崖下,被大嫂幸运捡到的。
于是姚青竹便整天跟着担心,劝她说:“大嫂,你这样一个人上山,太危险了,还是不要了吧。”
“没事儿,我也就是在?附近山上转转,捡个柴禾找个干果,我又不走远。”
老奶奶却知道她以前的习惯,便又念叨了她好几回,叫她一个人务必小?心,不许进深山老林子。
老奶奶久不出门哪里知道,近山早就被村民?们踩遍了,先是要伐木开垦荒山,再后来生产队结队上山挖野菜,茅草根都挖出来吃了,男人上山打猎,打得野鸡野兔都少见了,都不敢往近山来了。
也只有?往深山走。
然而深山却是她的天地。田大花脚步轻盈,灵巧地越过山石枯树,手?一扬,便飞石打中一只野鸡,她走过去,把那?野鸡趁热飞快地拔掉毛,掏出小?刀挖掉内脏,拿随身带着的盐抹一遍,就用纤细柔韧的藤蔓系上,拎在?手?里继续往前走。
田大花是敬畏大山的,以前她打猎,一次也只打两三只野鸡野兔,够吃一两顿就行。可这次不同,她进山一趟,也就尽量多打,半天下来,她肩上便用树枝挂五六只野鸡,在?野外,野鸡比野兔好处理,不用剥皮,剥皮田大花真不在?行。
大的猎物,她打过野羊,真的是打,她没有?弓箭也没有?猎.枪,甚至在?这山上找不到可以做弓箭的竹子。野羊一般不会?单独活动,一个野羊群,少说也有?三五只,她就用石头?,用木棍,直接抡过去,打不到也许野羊们就飞快地逃了,然而她打到了一只。
那?么大一只野羊,也只好找一处平整干净的石板,尝试着分?割开来,一块块拴上藤蔓,用一根树枝挑着,前边后边挑着一堆羊肉,看上去竟莫名有?些喜感。
赶在?太阳偏西,她就得匆匆往回赶了,不然天黑下来,深山的夜晚是非常危险的,一脚不慎就可能跌入山崖。
田大花在?太阳落山前赶到附近一处山崖,爬到一株巨大的野板栗树上,把一块块抹了盐的羊肉,还有?一早猎的野鸡,全都挂在?树枝上,让它们自己慢慢风干。
这样处理,或许会?有?老鹰来夺食,也不用太担心,因为野板栗树的枝桠比较密,挡住了老鹰,也不容易发现,就算来了也抢不走多少。抹盐风干的肉,她就可以带回城里家中,也方便存放。
深山的树木,总是长得又高又直,她娇小?的身材攀在?树上,或许就被深山的野狼和熊瞎子们当?作什么动物同类了。
一连上山几天,这天她猎到了一头?小?野猪,这东西在?山上不好处理,再说这是做腊肉的顶好材料,加上小?野猪不大,田大花索性就把它背下了山,不好在?众目睽睽之?下进村,她便在?村西不远小?山坡的林间坐下来休息,一直等到天色黑下来,才背着野猪走出林子,打算回家。
远远的一道光柱照过来,有?人过来了,田大花没法知道对方是谁,便索性放下野猪,走出几步故意喝问道:“谁?”
“大花?”那?人深一脚浅一脚跑过来,长舒了一口气,然后恶声恶气地说:“你这傻女人,跑到哪儿去了,你急死?我了。”
居然是姜茂松,手?里拿着个手?电筒,田大花笑笑问道:“你今天回来了?”
“你还敢笑!”姜茂松走过来,站在?她面前瞪她,然而天色昏黑田大花也看不见,姜茂松走到她近前,站住,伸手?用力?把她拥进怀里,后怕地说:“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
“我能出什么事,瞎操心。”
田大花不当?回事的口气终于惹恼了姜茂松,没好气地责备她:“少心没肺!”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二更,时间可能稍晚,估计十点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