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大?花心里猛然一顿。
前线部队的通信有迹可循,他们不可能像正常情况那?样,随时可以往家里寄信,必然是国内的信到了?一批,辗转送到战士们手里,寄回的信收上来,一批一批的,再辗转回到国内,历经千山万水送到家属手中。
所以同一支基层部队的家信,基本上也都同时来。姜茂松和刘师长的信,还包括大?院里其他几家的信,总是同一起送来的,田大?花都已经习惯了?,每次她拿到姜茂松的家信,不用多会儿,刘嫂子必然跑来找她读信,如果没?来,那?一定是安明在家,他可以读。
田大?花愣了?一下,随即让镇定下来,部队会分散,人?员会调动,战场瞬息万变,只能说?明姜茂松和刘师长寄信时不在一起。
起码,她眼下没?有收到任何不好的消息。
田大?花愣怔之间心念转动,迅速设想了?种种可能。刘嫂子也愣了?一下,本能地?问:“怎么?会没?有呢,前几回都是一起来的呀?”
刘嫂子却瞬间想到了?另一种可能,会不会……她脸色一变,神色就慌了?,一把抓住田大?花:“大?花,快给我?读读。”
天色黄昏,已经看不太清楚了?,田大?花定了?定神,一手拉着刘嫂子快步回家,她进屋,开灯,抓过?刘嫂子手里的信拆开,先快速浏览了?一遍,心里稍稍松了?口气。
“嫂子,你先别急,没?有什么?大?事儿。”她刻意把口气放得?轻松些。
刘师长受伤了?,已经跟着伤员专列回到国内,现在在东北的某后方医院养伤。
信里也只笼统地?说?受了?点伤,田大?花一边读,一边心里做出判断,这封信不是刘师长写的,不是他那?个东倒西歪夹带错别字的笔迹,明显是有人?代笔,说?明写信时刘师长情况还不错,还能口述家信。既然人?已经送回到后方医院,那?就不该再有生命危险。
可刘嫂子还是一下子慌了?,眼泪哗啦就下来了?。从刘师长走后,刘嫂子自己带着两?个儿子,每天都好好的,田大?花这是第一次看见她哭。
“嫂子,你别担心,既然人?在后方医院,说?明就没?什么?大?碍,不会有危险。”田大?花起身给刘嫂子拿了?块毛巾,静静陪着她,见她哭了?一会儿,才慢慢跟她分析道:“嫂子,我?琢磨着,刘师长可能就是想你了?,不然怕都不会写信告诉你。”
人?在生死关头,毕竟很脆弱的,想亲人?了?,即使是刘师长那?样响当当的汉子,病床上也难免脆弱孤单。田大?花心里琢磨,刘师长怕也伤得?不轻,不然不会被送回后方医院,如果真是点小伤,他恐怕根本不会告诉家里。
嫂子只哭了?一小会儿,拿毛巾用力擦了?一把脸,两?个女人?就在灯下商量了?一下,回到后方医院,不知道具体情形,伤的轻些,兴许养好伤就重返前线了?,也兴许需要一段日子慢慢养伤,那?么?……
“我?想去看看。”刘嫂子说?,“他那?个人?我?知道的,我?去一趟,看到我?他心里就踏实了?,要不他也不会写这封信。就是家里……”
“行,嫂子你去吧。”田大?花说?,“安明安亮这段时间放我?家就行了?。”
一张火车票,不识字也没?独自出过?远门的刘嫂子踏上了?去东北的路,安明安亮被田大?花叫了?过?来照顾。
她本来想安排小石头去跟他爷爷睡,让安明安亮兄弟俩住小石头的屋子,可兄弟俩却说?他们住自己家就行了?。
“婶子,我?们就住自己家里,反正就隔着两?排房子,我?们两?个男孩子又不害怕,一天三顿都不用您叫,我?们自己就跑过?来吃饭了?。”
俩孩子懂事得?让人?心疼。
一个月后,在两?名战士的陪护下,刘嫂子陪着担架上的刘师长转回当地?医院。后方医院条件有限,人?手也太忙,像他这样回来养伤更合适。
田大?花带着安明和安亮赶到医院,便看到刘师长躺在病床上,明媚的阳光照在他床前,他躺在那?儿,见田大?花带着安明安亮进来,便咧开嘴笑了?。
“弟妹,辛苦你了?。”他说?。
“大?花要不帮忙,我?可就真慌了?。”刘嫂子也微微笑着,走过?来问安明安亮有没?有听话,又叫他们看爸爸。安明安亮一看见爸爸,眼睛就悄悄红了?,不过?两?个男孩子,大?约也怕爸妈伤心,都没?有哭出来。
刘师长在师部指挥所里遭遇了?敌人?的飞机轰炸,他身体十分虚弱,失去了?左臂。
“茂松当时正好下部队去了?,他没?在。我?受伤撤下来,他还继续留在部队。”刘师长开了?句玩笑,“那?小子,他是属猫的,他命大?着呢,弟妹你不用担心。”
刘嫂子就没?再去被服厂上班,穿梭于医院和家之间,专心照顾丈夫,医院里田大?花去了?几次,看看有什么?能帮刘嫂子一把的,听刘师长讲那?些前线的事情。
战争的残酷,她一直能够想象,毕竟她也曾经身历其中,只是热兵器时代的战争,比她想象的更加残酷。
回到家,老?奶奶问了?刘师长的情况,双手合十连连说?,人?回来就好,人?回来就好,想起什么?,就挪着小脚往外走。
“奶奶,你干啥去?”
“我?去给他熬点儿汤。”奶奶说?的是刘师长,嘴里念叨着,“原先多壮实的一个人?,也不知能不能补回来。你跟安明妈妈说?,每天给他吃两?个鸡蛋,要红皮的,红皮的鸡蛋更养人?,我?跟他熬点儿赤豆汤,多加点红枣,这两?样放在一起补血。”
奶奶头天晚上把赤豆红枣汤炖上了?,一直放在煤球炉子上炖了?一夜,第二天一清早,田大?花就装了?两?碗,放在能保温的木制小桶里给送去。刘嫂子可不一定有工夫慢慢煮这些费火候的东西,于是奶奶隔几天就会给煮一回。
自家孙子还在战场上呢,奶奶就有些“移情”了?,自打听说?刘师长受伤,就格外心疼。
巴望着,巴望着,也就在嫂子陪着刘师长转院回来之后,姜茂松的家信来到了?,依旧是报个平安,说?一些所思所想和生活琐碎。其中也提到了?刘师长受伤的事,说?刘师长已经被送回后方医院,嘱咐田大?花安慰一下刘嫂子。
田大?花于是给他回信说?,刘师长前天已经被嫂子接回来了?,就在本地?医院养伤呢,情况还不错,家里照顾起来也方便。叫他尽管放心。
她其实想告诉他,当时没?接到信,她差点以为他光荣了?,想了?想,不吉利,所以就没?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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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一大?清早,田大?花拎着汤给刘嫂子送去,医院几站路,她一早起来送过?去,耽误不了?上班。
她沿着青砖灰墙的小巷匆匆往前走,走到医院所在的路口一拐弯,便看到拐角过?来两?个人?,迎面离得?很近,其中一个穿着藏青色外套的女人?,是谢白玲。
谢白玲大?约没?想到会在这儿迎面遇上田大?花,愣了?愣,瞥一眼身边的人?,然后马上笑着迎了?上来,很熟稔亲切地?口气说?:
“哎呦,你一大?早怎么?到这儿来了?,来看刘师长?今天没?上班呀?我?刚下了?夜班,正打算回家呢。”
田大?花有时还真挺佩服谢白玲的,不管你待见不待见,不敢你冷脸热脸,也不管什么?情况多么?尴尬,人?家总能够笑脸迎人?,大?方得?体地?无懈可击。
按姜家村一本家的辈分排行,姜根保比姜茂松年龄大?,田大?花按说?要叫谢白玲一声嫂子,然而?田大?花这脾气,决计不肯把一个“小婆”叫嫂子的。
小婆是什么?,妾,搁在古代就是个家养奴婢罢了?。加上她对?姜根保一家的不待见,根本就不愿意搭理?,也就从来没?叫过?。
可偏偏姜茂松又是姜根保的上级,还高了?不止一级,谢白玲那?样处事周全会做人?,又绝对?不好托大?叫田大?花一声“弟妹”,那?也太拿自己当回事了?。别的人?谁都可以喊一声嫂子,谢白玲却又不能反过?来管田大?花喊“嫂子”,田大?花又不大?搭理?她,让她想套近乎叫个姐姐妹妹都不行。
于是就弄得?谢白玲没?法下称呼,每次见了?田大?花,只好一边热情客气,一边尴尬地?含糊过?去。
在这里遇上了?,田大?花点个头就打算走人?,无意地?瞥了?跟谢白玲走在一起的男人?一眼,是个高瘦白净的青年男人?,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的年纪,属于人?群中比较好记的那?种。
见田大?花看过?去,谢白玲忙笑着介绍道:“哦,这是我?一个远房亲戚,家里有人?病了?,一大?早来找我?,叫我?给介绍个好的大?夫。”
田大?花就是随便看了?一下,一大?清早路上没?几个人?,遇上他们走在一起,她对?谢白玲都不愿意多看一眼,哪有兴趣听她介绍这些。
田大?花心说?,你家什么?亲戚,关我?屁事!
她拎着汤,快步穿过?路口走进医院大?门,琢磨着连谢白玲都能在医院门口遇上,她似乎都没?有遇到过?那?个小林,不在这医院了??还是有意躲开了?她?
走进医院大?门的时候,田大?花忽然疑惑了?一下,谢白玲说?带她的亲戚来找大?夫看病,两?人?怎么?一起往医院外头走了??
不过?她可没?那?么?多心思琢磨别人?的闲事儿,就像她刚才说?的,关她什么?闲事,所以田大?花自顾自进了?医院,把汤交到嫂子手里后,便匆匆离开去被服厂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