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白玲这个女人,说她复杂,主要是因为家庭出身和?经历。
谢白玲的爹,是这城里一个有名的财主,有钱有势,乡下有田产,城里有铺子,可惜谢白玲却没?有小姐的命,她生?母不是财主的正房,只是小老婆的其中?之一,据说出身还不太?光彩,老财主娶回去新鲜了一阵子,就被抛到一边闲着了,因此,谢白玲的生?活处境应该说一直不太?好。
日伪期间,老财主大搞亲日共荣,说白了就是个汉奸,当时谢白玲应该还在读书,因为长得漂亮,被老财主“联姻”许配给了另一个汉奸的儿子,两家正经订了婚的,谢白玲不喜欢对方,借着读书的名义逃婚去了外地。
等到日伪完蛋了,老财主和?联姻那家都成了汉奸,被收拾得好不凄惨,而谢白玲因为逃婚,却落了个“反抗旧家庭”的好名声,还得以把她母亲接出来团聚,之后谢白玲就进了这家医院做护士。
没?多久,谢白玲又跟一个国军的小军官订了婚,两人听说曾是同学。时局动荡,两个人订婚几年却没?能结婚,一来二去,谢白玲已经二十好几的年龄了。
后边的事情不难猜到,这座城市迎来了解放,谢白玲那个未婚夫听说死在了战场上。而谢白玲在大军进城后依旧做她的护士,表现积极进步,尽心尽责地忙碌于护理进城的伤员,再然后她认识了姜根保。
问题是姜根保不是伤员,姜根保是去医院探望姜茂松时候认识的谢白玲。这里头到底有怎样的细节,田大花问过一回,姜茂松却含糊了过去,只说他哪里清楚啊。
“不是她先瞄上你??那你?怎么这么不待见她?”田大花饶有兴致地追问,“就只因为她这些经历?”
田大花纯粹好奇,毕竟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姜茂松比姜根保都好多了,比他年轻,比他长相好,比他级别也高,你?说谢白玲跳过姜茂松却找上姜根保?
姜茂松不承认。
姜茂松不是唯出身论,可谢白玲的种种经历和?举动,怎么说呢,总让人觉得这女人很?有心机,嫁给姜根保肯定没?那么单纯,她当时那个处境,完全是把姜根保当作一根救命稻草罢了。
姜茂松不是没?跟姜根保提过醒,跟他谈过,可姜根保乐意呀,见着这么一个漂亮温柔又体贴周全的城里女人,一头就扎进去了,拽都拽不回来。
反过来还劝姜茂松,说小谢虽然出身汉奸地主家,可出身也不是她能选择的,她很?可怜过得很?苦,她还敢于反抗旧家庭等等。至于她曾经的未婚夫,姜根保则说,那是她母亲做的主,再说了,一个弱女子也是生?活所迫,那人死都死了,无非是个婚约,谢白玲也没?真正嫁给他,还有什?么好在乎的。
为这事,姜茂松跟姜根保还闹了不愉快。
姜茂松的看法,姜根保都是让这个女人给迷糊了。而田大花则持反对意见,她说,姜根保自?己就不是什?么好货色,所谓红颜祸水,那都是一个巴掌拍不响的事儿,归根结底,男人不色心,那女的怎么祸水?
不过田大花也觉得这女人非同一般了,前国军未婚夫刚战死,这女人一转身就投入姜根保怀抱了?
“她那个未婚夫,真的死了?”
“应该是死了吧。”姜茂松说,“还能有假?”
“我就是觉得,她也转变得太?快了,不合常理。”田大花说,“她怎么样其实?不是根源,根源还是姜根保自?己混蛋。”
“大花,咱不讨论这个了行不?”姜茂松躺靠在床上说,“咱们俩争论这些做什?么。横竖是他们家的事,已经这样了。”
从搬来的第一天晚上打?了地铺之后,姜茂松地铺睡得难受,就悄悄地想法子自?力更?生?了,他趁着奶奶去医院看姜守良的时候,悄悄弄了个行军床回来,能折叠的,白天就折叠了塞进大床床底,床单一拉也没?谁注意,晚上就拿出来用,有时候他回来太?晚,田大花还友情地帮他铺好。
姜茂松还想着,万一要是让谁看见了,就说只是放在这儿,预备着家里来了客人用的。
于是两人晚上又恢复了对面两张床的生?活状态,跟原来不同的是,现在两人各自?躺在床上,睡前经常聊上几句。
“我这阵子整天去医院照顾爹,怎么都没?看见你?那个小林?”田大花说,“被我打?了一次,她真学乖了?那她还算不笨。”
“什?么叫我那个小林。”姜茂松抗议,“大花,都说了揭人不揭短,你?往后可不能再胡说了,人家几个月前就订婚了,说不定都要结婚了,她现在跟我可没?有半点?牵扯。”
“想开了?”田大花说,“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嫁谁不行呀,天下男人又没?死光,非要当个小婆。算她还没?糊涂到家。”
这事情,姜茂松心里有数,也算松了一口?气。凭良心说,他也希望小林好好的找个婆家,好好的嫁人,再纠缠下去,对两人谁都不好,也只会害了她自?己。
打?醒小林的,可能不是田大花那一巴掌,而是姜茂松的态度,当时小林流着眼泪说,茂松,你?就这样看着她打?我?
姜茂松不看着能怎么样啊?他能阻止田大花,还是能帮着小林?那可真是糊涂到家了。
恰恰是他这种态度,让“追求真爱”的小林受刺激了,心痛了受伤了,觉得破灭了。大概她那样的年轻女子跟谢白玲比,相对还单纯些吧,哭肿了两只眼睛,却也没?换回姜茂松回头,不久就接受了家里的安排,相亲订婚了。
可算姜茂松松了口?气。
此刻躺在床上他就心有余悸地想,有些错一旦犯了,后悔也没?用,看看田大花对他的态度就知道了。
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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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守良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月,出院后小心抬回家中?养着,医生?很?乐观,说再养两三个月,他的腿应该就能正常走?路了。
家里有个病人,还有个年纪大的老人,田大花眼下也没?法做别的事,索性决定,就安心在家呆这几个月。
俩小孩现在上学不用接送,田大花除了照顾奶奶和?姜守良,把家里收拾打?理好,得空就跟刘嫂子拾掇大院里的那些个花园,种倭瓜,种丝瓜,栽大葱种辣椒种茄子,两个女人都是能干的,一帮靠近的小战士们也经常跑来帮忙,浇个水呀什?么的。
没?几天工夫,大院里一个个别致的小花坛就都种上了菜。
等到丝瓜秧爬到墙头上的时候,田大花说,嫂子你?自?己辛苦几天吧,我得回老家收麦子去了。
把家里的事情交代?给姜茂松,又让茂林请了两天假,田大花只带着茂林,在姜茂松哀怨的目光中?动身回了姜家村。
因为今春土改,他们家统共还剩下两亩半的麦子,不多,可叔嫂两人要收两亩半地的麦子也不容易,有些活儿比如打?场,两个人怎么也不够人手的。
好在这是姜家村,田大花一家好人缘,在村里又是很?被看重,叔嫂两个把麦子割了,打?场晾晒的时候,村里好多人都来帮把手。
打?场的时候,六婶儿居然也扛着个草叉子来了,一来就笑嘻嘻跟田大花打?招呼,瞅着机会又悄悄问她:
“大花呀,你?看小谢还照常上班吧?她那个肚子大不大?”
“不知道。”田大花说,“我很?少注意她。”
六婶分明是没?话找话,谢白玲是她家儿媳妇,上不上班她反倒问田大花?又不知想说什?么,田大花不接茬,干脆就转身干活去了。
结果六婶又第二次凑上来说:“大花呀你?不知道,我看这个小谢是个心眼儿多的,话说的好听,她想让我进城给她看孩子做饭呢,我才不去,自?古只有儿媳妇伺候婆婆,我作为婆婆,还要去伺候她?没?这个道理,你?帮我告诉她。”
“要说你?自?己说。我不掺和?你?们家务事。”田大花笑笑说,“六婶,你?原来不是说,城里的儿媳妇读书识字,知书又达理,怎么现在又说她不好了?”
“哼,她进门都没?伺候我一天,就想叫我去给她做饭带孩子,我难道还夸她?谁家儿媳妇不是伺候公婆还得自?己带孩子,翠芬当初生?孩子的时候,三天就起床洗衣做饭喂牲口?了,就她谢白玲脸大,要我伺候她。”六婶儿气哼哼走?了。
“大花,你?别理她。”三婶撇着嘴,冲六婶的背影做了个鄙夷的表情,“大花你?搬走?几个月,你?可不知道,老六家现在自?己觉得厉害着呢,你?家搬走?了,她就觉着她儿子有出息,觉着咱这姜家村数着她家得势了,整天到处说嘴。吴翠芬也是不顶用,这都离婚了,养着一双儿女也就算了,还要如常伺候他们两公婆,还要受她的气。”
“吴翠芬也是可怜又可气,受气也能习惯了。”田大花说,吴翠芬这女人,什?么时候有个盼头啊,她现在把盼头都放在一双儿女身上,女儿姜丫头就不必说了,她儿子姜铁蛋十二三岁年纪,也不当大用。
田大花想了想,就跟三婶说:“三婶,你?有空去撺掇撺掇姜铁蛋,我看那小孩还有几分脾气,你?教教他,不能由着他爷爷奶奶拿捏欺负,他一个十几岁的男孩子,总得学着顶门立户。”
“嗯,我也这么想。”三婶说,“反正那个姜丫头是不能指望了。”
这么多村民帮忙,很?快田大花就把麦子晒干扬净收进了仓,她除了交公粮,把剩下的麦子都运回了城里做口?粮。
两个月后,姜守良的腿能下地走?路了,恢复很?好,比起原来的一瘸一拐,他现在走?路也就微微有点?跛,简直好的太?多了。
姜守良既然恢复好了,一家人都松了口?气,这段时间照顾病人,姜茂松和?茂林兄弟俩要轮班陪床,田大花也是每天送饭洗衣忙着照顾,可真不轻松。
康复后的姜守良十分兴奋,特意跑回姜家村一趟,说要让村里老少爷们看看他,看看他现在走?路的样子,又叫姜茂松给他找个工作。
“我才五十岁上,你?找个工给我做,我不当废人,我还能给孙子挣钱花。”
姜守良信心满满,一家人也替他高兴。
又隔了一个月,盛夏,谢白玲在医院生?下了一个男孩。
然后姜根保就开始了焦头烂额的日子。六婶不去伺候月子,丈母娘倒是在城里,却说常年体弱多病,谢白玲坐月子,大人小孩都等着人伺候呢,姜根保一个大男人,每天还很?忙,他哪里做的来?
姜根保逼急了,就跑回家跟六婶儿吵架。要说谢白玲也够倒霉的,六婶儿说来说去就是一句话,自?古儿媳妇伺候婆婆,谢白玲没?伺候她一天,她凭什?么去伺候谢白玲?要照顾大人小孩坐月子,多辛苦呀。
这时候姜丫头跑到姜根保面前,怯生?生?地说,她愿意去照顾小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