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净下了马车,客舍掌柜得知州牧竟亲自来了,吓得手中瓷碗磕了半个沿儿,忙招呼着小厮前去恭迎。
“草民见过州牧大人。”
郭净年逾四十,髭须清隽,一团和气相。
“不必多礼,我今日到此,是来寻一人。”
掌柜的起身问道:“大人要寻何人?”
郭净饮茶含声,幕僚正欲上前说话,门外一侍卫忽急步来禀:“大人,后院有异动!”
……
羊杂铺子支撑的棚面被砸得坍塌。
眩晕之后,柳素瓷睁开眼,一道日光刺过,她动动手指,有铺棚缓撑,并无大事,只是浑身软绵酸痛,无甚力气。
“姑娘怎么从客舍掉下来了,摔坏没有?”羊杂铺子上的妇人蹲在旁边,拍了拍她的脸。
缓过一瞬,柳素瓷闭了闭眼,轻轻道了句,“无事。”借力握住羊肉杂汤的妇人,站起身。前面巷口隐蔽,她探查过了,翻过那条巷,能直接到西坊市。
柳素瓷脚步一抬,余光蓦地瞥见男人的身影,来不及做想,闪身躲进了客舍后院。
她后背贴住墙壁,呼吸屏住,眼神向外去看。
霍钊黑目掠过,正在寻她。
男人眼光太过锐利,一息之间,他向这处看来。柳素瓷倏地收回眼,心头砰砰乱跳,不知他是否发现了自己。
柳素瓷定了会儿神,再看过去时,那男人已经不见了。
她狐疑地蹙眉,一手扶住受伤的左臂,再次探出头,只见两个内甲袍服的侍卫正四处搜寻,料想是郭净发现她不在客舍中,才遣人搜查。
思量稍许,柳素瓷轻咬住唇,正要现身,手臂忽被人扣住,她转头看去,对上了男人那双漆沉的眼。
“跑哪儿去?”
他仿佛怒极,一双眼汇集着深沉阴鸷的黑云,掌下攥得用力,雪白的肌肤已生了青紫。柳素瓷忍疼皱眉,扫一眼走近的侍卫,双唇启开,呼出声时,男人动作比她要快,大掌紧捂住了她的嘴,一腿屈起,天旋地转中将她抵在四方之间。
从外看,一男一女如亲昵得情人,紧紧相拥。那双坚硬的乌靴缠绵着水色裙摆,搜查的侍卫瞄了眼,露出了然的笑意,转身回去了。
男人掌心粗糙干热,柳素瓷几乎被他扣在怀里,能听见他清晰强劲的心跳声。
迟迟未有动静,当是郭净的侍卫离开,她被人抓住,大势已去,又错失一回良机。
霍钊压着她,面上怒色未褪,呼吸沉沉。
柳素瓷动动唇。
手掌下两片柔软拨动,像无声的羽毛,刮着他掌心。
霍钊放下了手。
柳素瓷眼波如澜,“是郭净的人来找我了。”
听她竟亲口承认,霍钊气得笑出声,“你倒是有本事。”
两人离得太近,他的呼吸太过灼热,柳素瓷微微撇开脸,“不如阁下本事大。”
“既是我输一局,你想带我去何处我不会反抗,不必再给我一记手刀。”
这两日受的,脖颈后青紫微消,每动一下都会发疼。
闻言,霍钊唇线再次扬起,眼眸中的厉色一瞬消退了些,尾音带着了然的玩味儿,“怕疼?”
柳素瓷白了眼,不想说话。
僵持冷凝的气氛因这一茬诡异消逝。
霍钊屈指摸摸鼻骨,掠一眼外面,戏谑道:“人走了,你怕是要另想他法了。”
柳素瓷顺着他的视线向外看,来时的马车沿来路折返,一队侍卫随护,是郭净的车驾。
人虽走,但郭净必会暗中留意,一时想出这徐州城应是难了。
两人心里清楚,柳素瓷收回眼,“阁下怕是也要另想他法。”
这女人性子又冷又硬,跟学府时候一个样。
霍钊拱拱腮帮子,一手去牵她,才摸到了一片濡湿,目光微凛,低眼看去,“受伤了?”
经他提起,肩膀才开始了阵阵钻心的疼。柳素瓷跳下来时,左臂被羊杂铺子的棚杆挂了一道掀长的口子,襦裙染出了大片殷红。
霍钊抓住她的手腕,仔细查看那处伤,语气不善,“活该,让你不要命地往下跳。”
“我算过了,下面有木棚,不会有大事。”柳素瓷要抽回手,却被他拉得紧。
霍钊盯她雪白的侧脸,“跳有屁用,还不是被老子抓到了。”
柳素瓷气得抿唇,一双眼差点喷了火。她为人称赞沉稳的性子,在这男人这竟能轻易被挑动。
罢了,一粗莽武夫而已,自己不与他计较。
她心中安抚,平定下来,霍钊已握住了她的手腕,往巷口深处走去。
……
“你要带我去哪?”
走出一段路,柳素瓷终于忍不住问。
两人走的是偏僻的窄巷,他好像对这条路格外熟悉,所遇无人,畅通无阻。
霍钊不答,到了尽头,再绕过一条街,眼前是一处宅院,门上匾额“玄医圣手”。
他抬手屈指,叩下两声。
虽有匾额,却坐落巷深,人迹罕至,不像医馆。
门自里打开,开门的是一小童,年岁不大,有少年稚气,见两人,有礼道:“先生今日闭门,不便接医。”
霍钊从怀里摸出一块玉珏,握在手中,朝小童示意,小童见了,露出惊喜之色,“三公子?”
霍钊淡笑,“是我。”
柳素瓷站在后面,男人身量掀长,刻意遮掩了玉珏的纹样,她瞧不清楚倒底是怎样的物什,只听见了那声“三公子”。
这些人脚程紧,向北而行,徐州并非落脚之地,可他却对徐州地形了如指掌,此地的人还称他为三公子。
念此,柳素瓷不禁忆起自己遭撸之时,他是如何穿过国公府的侍卫眼线,准确无误地找到自己的闺房,又将她毫不费力地带去了上京?
柳素瓷心底生疑,沉吟间,男人已隔着一重衣袖,牵扯住她的手腕进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