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于谨慎起见,收到冯仲书信的当天晚上,韩信专门抽出了大量的时间,以答谢冯仲信使千里传书为名,设宴款待了冯仲信使并亲自作陪,一边虚情假意的询问老上司冯仲的近来情况,一边乘机套取汉军主力目前的具体情况,以便比照冯仲在书信中介绍的汉军目前战略形势真假。
不过套也没用,冯仲在书信中介绍的情况本来就不假,汉军方面又没有刻意要求来替冯仲送信的信使撒谎,随口介绍的汉军大致情况当然不会和冯仲的书信有任何不同,还每一句话都是坦坦荡荡,没有任何的心虚作伪神色,最后再加上韩信所掌握的汉军情报,也和冯仲信使所交代的完全一致,没有任何出入,韩信很快就得出了结论,冯仲向自己介绍的汉军目前战略形势没有做假,汉军主力目前是已经腾出了手可以发起南征,但是优先拿下齐地,才最符合汉军目前的战略利益。
也正因为如此,一度已经有些动摇的韩信也益发坚定了决心,彻底打消了抢先撤退的念头,决定继续按照原来的战略计划行事,全力争取把汉军郦商所部诱出武关,逼迫汉军开辟对自军最为有利的南阳战场。
同时为了暂时稳住汉军主力,韩信还亲自提笔给冯仲写了一道回信,十分礼貌的谢绝了冯仲的招揽好意,表示说自己率军北上是奉命行事,除非自己战死,或者是刘老三下令让自己收兵,自己就决计不会放弃北上计划,以虚张声势来回应汉军的虚张声势,诱导汉军认为自己的这次北上不过是为了向项羽交差,不会对已经做出了调整应对的三川汉军形成致命威胁。
还是在打发走了冯仲派来的信使后,韩信才亲自到西楚军营中拜访了西楚军南线兵团的主帅利几,主动向利几介绍了自己与冯仲信使交涉联络的情况,还有就是终于被南阳军这次北上的真正战略目的告诉给了利几——北上切断汉军主力与关中后方的联络是假,布置战略陷阱引诱汉中汉军主动杀出武关是真!
不用说,得知了南阳军这次北上的真正目的后,此前一直被蒙在鼓里的利几自然是愤怒万分,黑着脸断然拒绝配合南阳军行事,还要韩信乘势继续北上,拿下汉军的交通咽喉河南县,韩信却只用一句话就让利几闭上了嘴巴,“拿下河南县倒是容易,但是汉贼主力如果被迫大举回援三川腹地,我们如何抵挡?”
考虑到自己手里的三万西楚军绝不可能是汉军主力的对手,利几只能是老实坐下来重新考虑,“利将军放心,我们这么安排,也是为了西楚王的破贼大计着想,倘若我们能把郦商匹夫统领的汉中贼军诱出武关,再突然掉头回去,把汉中汉贼包围在我们南阳的腹地,汉中汉贼被迫向汉贼主力求援,汉贼主力肯定得抽调军队回师救援,西楚王在中路战场上压力大减,也一定会认可我们的做法。”
“即便我们不能把郦商匹夫诱出武关也没有多少关系。”韩信又说道:“我们只要暂时沉住气,耐心等待一段时间,等确认了西楚王回师到中路战场,正面敌住了汉贼主力,我们就可以放心大胆全力北上,直接切断汉贼主力和关中的驰道联系,照样能为西楚王建立大功,同时我们还不用担心汉贼主力大举回援三川,遭遇危险,这样的选择岂不是比现在就直接北上更好?”
西楚军在南线战场上投入过少的兵力,注定了利几只能是采纳韩信的建议,考虑到自己手里只有三万二线西楚士卒,如果过于刺激已经腾出了手来的汉军主力,汉军主力只要转身一个巴掌就能把自己抽得满脸开花,利几最后还是点了点头,默认了韩信的战略计划,然后又向韩信问道:“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暂时屯兵新城,装出屯草积粮准备大举北上的模样,拖延一段时间。”韩信答道:“然后再见机行事,能把郦商匹夫诱出武关当然最好,实在诱不出来,对峙到我们确认西楚王回师到了中路,就真的大举北上,设法拿下河南和洛阳,帮助西楚王攻破汉贼主力。”
“实力不足,也只好这么办了。”利几叹了口气,先给自己找了一个借口,然后再正式同意了韩信的决定,同时也和韩信一样,十分聪明的忘记了刘项联军目前其实还有一个选择——就是赶紧北上全力切断三川驰道,逼迫汉贼主力大举回援三川,为西楚军主力在中路或者北线战场创造机会——这么蠢的事,利几将军干不出来,韩信当然更干不出来。
一度激烈无比的三川南部战事也因此暂时停歇,顺利拿下了新城之后,刘项联军果断停止继续北上,改为选择与河南、洛阳的汉军遥遥对峙,河南和洛阳的汉军也因为实力不足的缘故,不敢发起反攻夺回沦陷的南部城池,只是一味的深沟高垒,修缮城防,与刘项联军相距不过数十里,却暂时相安无事。
在此期间,韩信最关心的当然还是武关那边的情况,结果也正如韩信所料,后方很快就传来消息,说是武关那边突然下达了封关令,禁止所有闲杂人等出入武关,同时还严密封锁了各条秦岭小路,导致南阳后方与派去汉中、关中探察敌情的细作失去联系,韩信用脚指头分析都知道这是汉军将有大动作的信号,心中也不由更是暗喜。
……
韩信倒是在新城战场心中暗喜了,他的同僚南阳军颖川郡守周昌,却逐渐开始在一百多里外的阳城骂娘了,原因无他,为了配合韩信北上,周昌被迫亲自领兵到了阳城,帮着韩信牵制驻守在车辕亭和缑氏的三川汉军,这点自然给周昌这个颖川郡守处理郡中事务带来了许多不便。
同时为了供给韩信和利几统领的近五万大军在前线作战,周昌还被迫在颖川郡内征调了许多民夫给韩信、利几运送粮草辎重,眼下又是秋收在即,民间劳动力奇缺,民夫都盼着赶紧回家去收割庄稼,做为一个正直爱民的好官,周昌当然希望能够尽快满足治下百姓的愿望,也自然不会对在这个关键时刻发起北征的韩信有什么好看法。
不过也还好,再怎么对韩信不满,周昌也明白韩信这么做是在为了自己的沛县老大刘老三的大业着想,所以只要是韩信提出的要求或者下达的命令,周昌都只会尽力去办到,不打任何折扣的执行,从没想过什么推委扯皮,敷衍了事。
然而也就是因为这点,周昌近来还新添了一个烦恼,那就是自打他麾下的细作确认了汉军主力和项羽在巨鹿和平原遥遥对峙后,他就和此前派去三川郡内探察敌情的细作失去了联系,连续好多天都没有新的消息送回来,周昌隐约感觉不对,也只好是赶紧派出新的细作潜往三川,探察具体情况。
这一天,正在田边低头盘算何时动用军队帮助阳城百姓收割庄稼的时候,亲兵突然将两个百姓打扮的男子带到了周昌的面前,向周昌禀报道:“启禀郡尊,我们派去探察敌情的细作回来了,就是这两个,已经验过身份,的确是我们的人。”
“很好。”周昌满意点头,又赶紧向那两个细作问道:“有没有打探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和我们之前派去的人联系上了没有?”
“回禀郡尊,小的等无能,没有能打探到什么有用的东西,还连汉贼的边境都没能过去。”一个细作行礼答道:“小的等走山间小路,谁知道京县那边的汉贼竟然封锁了所有山路,还连采药人才回走的偏僻小路都没有放过,不许人经过,小的等换了好几条路都没能走通,小的本人还引起了汉贼的怀疑,被拿下严密搜身,幸亏没有搜出什么才把小的放了,小的等见实在进不了三川,也只好赶紧回来向你复命请罪。”
言罢,两个失职细作又赶紧伏地请罪,周昌却没有搭理他们,暗道:“怪了,京县那边的汉贼怎么把道路封锁得这么严密?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件事,要不要向大将军禀报?”
思来想去了片刻,为了谨慎起见,周昌还是就地写了一道书信,把这个情况和近来的阳城情况向韩信做了报告,派快马赶往新城去给韩信送信,然后又向亲兵吩咐道:“派人和新郑那边联系,让新郑派遣细作北上,去阳武酸枣那一带探察情况,如果发现汉贼有大的调动,立即回报。还有,再派细作,到纶氏那边去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避开汉贼的封锁,到缑氏和巩县去打探敌情。”
周昌或许不该提到颖川的正北面中大门新郑县,下午的时候,他才刚刚回到位于城外的军营,在中军大帐里屁股还没有坐热,帐外就突然快步进来了一名亲兵,向周昌行礼说道:“禀郡尊,新郑派来了快马信使,说是有十万火急的军情要向你当面呈报。”
“新郑?”周昌心头一跳,暗道怎么我中午才想起派人去和新郑联系,现在新郑就主动派人来和我联系了?也顿时生出一种极为不祥的预感,忙喝道:“快,把新郑信使带进来。”
亲兵唱诺,然后不一刻,一名信使就被领到了周昌的中军大帐,进帐之后,那名信使还连礼节都来不及行,马上就跌跌撞撞的冲到周昌面前大喊道:“郡尊!快救新郑!快去救新郑啊!汉贼突然从正北方向急行南下,我们发现汉贼行踪的时候,汉贼前军距离新郑已经不到三十里了!”
“果然不是好消息。”周昌心中叫苦,忙又问道:“汉贼有多少兵力?前锋将领可曾探得是谁?”
“回禀郡尊,汉贼具体来了多少兵力,我们还没有来得及探查清楚。”新郑赶紧答道:“只知道汉贼的前军数量大约万人,统兵的是汉贼大将钟离昧!”
“什么?”周昌差点没有怀疑自己听错了,腾的一下站了起来,惊叫道:“光前队就是上万人?统兵大将还是汉贼的老将钟离昧?那汉贼的后军得有多少兵力?主帅是谁?谁能指挥得动钟离昧那个汉贼大寇?”
当然没有人能够回答周昌的问题,周昌紧张盘算了片刻之后,也只能是这么决定道:“快,派人去和大将军联系,把情况禀报给他,请他决定如何应对。再有,即可拔营起军,先撤回阳翟再说!”
“郡尊,那我们新郑怎么办?”好不容易才辛苦赶来报警的新郑信使赶紧问道。
“来不及了。”周昌痛苦的闭上眼睛,说道:“阳城距离新郑有上百里,你们发现汉贼的时候,汉贼的前队已经距离新郑不到三十里,这个时候,汉贼不但前队肯定已经包围了新郑城,说不定后军大队也已经到了新郑,本官手里这几千郡兵就算立即过去,也不过是白白送死。所以,只能是靠我们的新郑守军自己守城了。”
新郑信使听了嚎啕大哭,周昌却是神情无奈,只能是让他麾下的军队抓紧时间拔营起军,打算先撤回颖川郡治阳翟城主持大局,然后再做定夺。然而才刚等周昌所部把营帐和粮草辎重全部装车,甚至还没有等周昌开口下令,让他的军队立即出发南下,就又有一匹快马冲到了周昌的面前,大声奏道:“启禀郡尊,车辕亭贼军突然大举出动,正向阳城这边全速赶来。”
“车辕亭贼军已经出动了?”周昌一呆,惊讶说道:“怎么可能?这么快?汉贼怎么能这么快做出反应?”
“郡尊,小人认为可以不必理会。”一个门客进谏道:“车辕亭距离阳城有四十里,等汉贼追到阳城下时,天早就黑了,汉贼又是匆忙出击,肯定来不及准备夜间行军用的火把干粮等物,顶多追到阳城就再没办法继续追击,我们只管放心撤退,不用担心会被汉贼追上。”
周昌仔细一想也是,当即命令他的麾下军队立即出动,乘着太阳还没开始落山,全速撤出阳城战场,然后也十分顺利的在天黑之前就急行了二十余里,然后才停下脚步砍伐树木柴草,生火造饭赶造干粮,准备露宿休息一夜,第二天一早再出发继续南撤。
也多亏了周昌小心,没有忘记在路旁高地上安排岗哨监视周边,天色彻底全黑后,吃完了晚饭的周昌军将士才刚入睡没过多久,守夜的士卒也还在抓紧时间赶造第二天路上食用的干粮时,路旁高地上就已经是报警铜锣敲响,还没有来得及休息多久的周昌军将士赶紧起身备战,周昌也赶紧冲上路旁高地,追问哨兵为何突然报警?
“郡尊快请看!”
顺着哨兵的指引,往北面只是看得一眼,周昌就脸色有些发白了,北面来路上,此时此刻竟然已经出现了无数的火把光芒,排列成队,正在向着周昌军露宿的营地迅速过来。周昌再仔细一听时,隐约还能听到那个方向不断传来战鼓声和铜锣声,很明显是那支队伍之中发出的金鼓之声。
这里解释一下为什么会有鼓声和锣声,冷兵器战争时期,倘若军队需要在夜间行军,又没有必要保密行踪,不去考虑暴露军队的位置,那么除了照明必须的火把之外,为了指引军队前进和防止士卒掉队,军队在行军时,通常都要不断敲响战鼓或铜锣,让意外落单或者掉队的士兵知道自己的队伍所在,如此可以有效减少士卒在行军中的损失,是一种十分常见的夜间行军手段。
也正是因为这点,站在高地上的周昌突然就有了一种如坠冰窖的感觉,暗道:“汉贼准备得这么周全,看来是早就做好了一切的相应准备,汉贼怎么会知道本官会突然急行南下?难道说,这一切都是汉贼事前料准了的?汉贼早就知道会发生这种情况?”
更让周昌不解的还在后面,考虑了片刻后,周昌毅然决定让他麾下的军队列阵迎战,准备在黑灯瞎火里和汉军大打一场,然而追击而来的汉军抵达北面七八里外之后,却突然停止了前进,同样选择了就地列阵,与周昌所部远隔数里遥遥对峙,汉军将士还优哉游哉的各自拿出烙饼干粮就地食用,耐心等待周昌军主动发起进攻。
确认了这些情况后,周昌也马上明白了汉军的意思,暗道:“糟了,从车辕亭追来的汉贼,其实并不急着把本官的军队击溃,就是想缠住本官,等本官沉不住气主动发起进攻,能靠防守反击打败本官当然最好,就算打败不了本官,也能拖住本官的行军速度。不过,本官是往阳翟方向撤啊,不是直接向东去救正在被汉贼攻打的新郑城,汉贼为什么还要拖住本官,这么做没有任何意义啊?汉贼到底是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