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为信陵君魏无忌的孙子,赵相张耳目前的幕僚长魏无知因为出生得太晚,并没有亲眼看到过自己祖父门客三千的盛况,更没能亲眼一睹自己祖父剑气连秋的侠义风范,可是仅凭目前的赵相张耳曾经只是自己祖父府中门客这一点,魏无知就敢肯定,自己祖父信陵君的英雄豪迈,盖世雄风,只会远在自己的想象之上。
因为就连张耳都是魏无知目前崇拜的偶像,明明北线的战事胶着,二十七八万的赵楚齐济四国联军,楞是奈何不了兵力还不到十万的汉军北线偏师,北上增援的汉军援军还已经打到了邯郸城下,轻装急行只需要两天时间就能直接威胁到赵国目前的国都巨鹿城,但大赵名相张耳张相爷却依然还是一幅闲雅温和的从容模样,每天除了署理国事就是读书吟词,手不释卷,看不出任何紧张焦虑的模样。
这不,这一天结束了象征性的朝会之后,回到了丞相府里,张相爷连水都没有喝一口,第一件事就是拿起昨天没有看完的《苏子》继续阅读,压根就没有关心过邯郸方面例行送来的军情奏报,在场的门客孟遂不长眼,好意提醒张相爷偶尔关心一下邯郸军情,张相爷却头也不抬的说道:“先放旁边,等本相把这一篇文章读完再说。”
孟遂无奈,只能是把军情奏报轻轻放下,然后小心翼翼的退回座位,生怕打扰了张相的攻读,在场的其他门客见了无不心折,纷纷低声说道:“毕竟是我们的恩相啊,勤学不倦,真乃我辈之楷模。”
张相的嘴角边露出些微笑意,然后还是在把一篇文章仔细读完了,又反复品位了其中精髓后,张相才顺手拿起张魇例行报告阅看,见胆小如鼠的汉军援军仍然还是没敢向邯郸坚城发起进攻后,张相又微微一笑,说道:“张魇和陈泽果然没让本相失望,把邯郸坚城守卫得固若金汤,让汉贼军队到现在都还不敢轻举妄动,本相无忧矣。”
“还不是因为恩相知人善任,安排周密?”一个门客抢着说道:“所以汉贼才不敢轻举妄动,更不敢窥视我们的邯郸坚城半眼。”
“的确是因为恩相用人得当,张魇陈泽二位将军当年随着我们恩相坚守巨鹿,让四十万秦贼都无可奈何,有他们坐镇邯郸,汉贼纵然是有百万贼军,也休想撼动邯郸分毫。”
“我们的南线可以高枕无忧了,不出意外的话,要不了多久,汉贼就该粮尽自退了。”
“那是当然,有张陈二位猛将守卫邯郸,又有我们恩相在巨鹿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杀退南来汉贼只不过是易如反掌。”
“也不要太轻敌了。”张相挥手打断众门客的七嘴八舌,微笑说道:“汉贼毕竟来势不小,光靠张魇和陈泽他们坚守邯郸,想要坚持到汉贼粮尽自退,也不是一件那么容易的事。”
自谦了一句后,张相又微笑说道:“其实本相现在最希望的事,还是南来的汉贼最好尽快向邯郸发起进攻,让张魇和陈泽他们可以先靠着城池地利迎头痛击汉贼,挫动汉贼的锐气,接下来的仗我们才可以好打许多。”
“这点恩相可以放心。”魏无知好不容易逮到说话的机会,忙说道:“汉贼远道而来,粮道漫长,必然冀图速战速决,算时间,西楚王那边也该发起反击了,汉贼在中路战场上的形势随时可能吃紧,北上汉贼肯定不敢和我们长期对峙,所以不出意外的话,在近期之内,汉贼肯定会向邯郸发起正面强攻。”
“这也正是本相最希望看到的情况。”张相的神情益发自信,微笑说道:“邯郸是我们赵国以前的国都,城防虽然已经不及以前那么坚固,但底子还在,城里的守军又兵力充足,就算汉贼发起正面强攻,三五个月也未必能够拿得下邯郸,所以汉贼越是着急发起攻城,就越是对我们有利。”
言罢,张相又顺口说道:“不过对我们最有利的局面,还是汉贼绕开邯郸直接北上巨鹿,或者分兵奔袭我们的巨鹿城。魏无知,这件事你替本相多操一些心,时刻保持和曲梁驻军的联系,一旦发现汉贼出兵北上,不管是在什么时候,都要立即禀报于我。”
做为幕僚长的魏无知赶紧答应,然而也是凑巧,恰在此时,堂外忽然有卫士入报,说是刚刚收到了曲梁驻军用快马送来的军情急报,十万火急,要立即呈报给张耳。张耳一听乐了,笑道:“还真是不能提,一提就来,快,把曲梁的军情奏报呈上来,让本相看一看是什么好消息,是不是汉贼沉不住气,分兵直接北上巨鹿了?”
卫士唱诺,赶紧把军情奏报呈到了张耳的面前,张耳张相爷微笑着接过,还先是仔细看了军报上的封泥,防范敌人伪造军情急报,然后才用小刀撬去封泥,取出简牍微笑着细看。
“恩相,是什么好消息?是我们在邯郸大败汉贼了?还是汉贼沉不住气,直接分兵北上巨鹿了?”
门客孟遂好奇打听,不过话还没有完全问完,孟遂和魏无知等门客就已经发现情况似乎有些不对——张耳张相爷的轻松微笑,竟然直接凝固在了脸上,然后脸色还迅速开始发白,继而又变成了灰暗的死灰色,双手还开始微微发抖,就好象是突然得了什么急病一样。
其实都很清楚张耳的脾气,在场众人包括魏无知在内,都没有一个人敢开口询问原因,只是提心吊胆的等待张耳做出下一步反应。然后也不出魏无知等人所料,砰的一声,张耳张相爷面前的案几就飞上了半空,接着张相爷还直接跳了起来,双眼通红的砸拳疯狂大吼,“项康竖子,安敢如此?!”
“张相,出什么事了?”
还是在魏无知壮着胆子再次追问后,张相爷才歇斯底里的大吼答道:“邯郸城,已经被汉贼攻破了!我们的五万大军,还几乎全军覆没!张魇和陈泽双双战死,范骜不知所踪,也很可能被汉贼给害了!”
在场门客几乎人人下巴脱臼,然后孟遂还难以置信的呻吟道:“怎么可能?邯郸城那么坚固,别说五万大军了,就是用五万头猪去守城,也不可能被汉贼这么快拿下吧?”
“张魇,陈泽,你们这两个匹夫!蠢货!你们坏了本相大事!”
也的确是气急败坏到了极点,张相爷完全忘了自己刚刚才夸过张魇陈泽没有让他失望,血红着眼睛只是大骂二将无能,这么快就丢了固若金汤的邯郸城和五万大军。众门客战战兢兢,没有一个人敢开口附和,惟有魏无知比较冷静,忙说道:“恩相,现在不是追究张魇、陈泽二位将军责任的时候,邯郸既已沦陷,光靠曲梁小邑,绝无任何可能阻拦汉贼北上,惟今之计,我们只能是赶紧抽调北线军队回援巨鹿!不然的话,巨鹿就肯定危险了!”
张耳张相黑着脸迅速盘算,发现自己虽然还有赶紧带着巨鹿驻军北上与联军主力会合的选择,但是巨鹿如果丢了,自己不但没有办法再从赵国各地征调粮草军需供给北线主力,同时还会被汉军切断自己与齐楚盟友的驰道联系,形势只会更加不利。所以咬了咬牙后,张耳很快就大吼道:“马上给甘公去令,叫他立即率领本部军队回援巨鹿,另外再请齐国军队也南下助战,帮着我们抵御汉贼军队!”
“恩相,仅仅只是调动我们赵国的军队和邀请齐国军队南下,恐怕兵力有些不足吧?”魏无知有些担心的说道:“南线汉贼这么快就歼灭了我们的五万大军,实力之强,已经远远超过了我们之前的估计,甘公将军的军队和齐国军队加在一起,也不过才十万左右,最多也只能和南来汉贼拼一个旗鼓相当,很难占据上风。”
张耳飞快盘算着不吭声,魏无知又提议道:“最好的办法,是请西楚军队暂时牵制北线汉贼,把济北王的军队也请来助战,如此我们在南线才能有一定胜算。”
“这事我们做不了主。”张耳黑着脸说道:“必须要西楚大司马周殷(项羽不止封了一个大司马)说了才算,除非他点头,否则不管我们怎么恳求,济北军队也不敢擅自南下。”
“周殷乃贪财好色之人。”魏无知说道:“恩相如果在这方面满足了他的胃口,求得他同意应该不难。”
“那就试一试吧。”张耳点头,又赶紧说道:“不管周殷是否答应,总之先把我们的军队和齐国军队调回来再说,快拟命令!”
依照张耳的要求,魏无知等门客只能是赶紧提笔拟令,让之前就打好了招呼的赵国军队和齐国军队立即回师南下救援巨鹿,同时采纳了魏无知的建议,张耳又亲自提笔,给反汉联军主帅周殷写了一道书信,向周殷说明南线情况,请周殷派遣济北军队也南下助战,帮着自军优先杀退南来汉军,还准备了一份相当贵重的厚礼一同送去交给周殷,争取收买周殷同意。
……
有驰道可通就是方便,快马不过三天多点时间,张耳的命令就送到了反汉联军与汉军周叔兵团对峙的东垣前线,早就和周殷打了招呼的赵军主力甘公所部也在第一时间拔营南下,日夜兼程赶回巨鹿救援,接着收了张耳无数好处的齐国军队也在主帅田部的率领下迅速出动,随着赵国军队一前一后急往巨鹿撤来救援。
然而在恳求周殷派遣济北军队也参与救援巨鹿的问题上,却出现了波折,虽说张耳使者一见面就向西楚大司马周殷献上了厚礼,还答应从邻近的石邑城送来十名美女侍侯周殷的饮食起居,可是周殷却并没有见钱眼开立即答应,还大发雷霆道:“你们赵国军队是干什么吃的?五万军队守那么坚固的邯郸城都守不住,还要本帅把所有齐地军队派去给你们帮忙,友军都走了,东垣的仗你们让本帅还怎么打?”
“大司马放心,不会耽搁很长时间。”张耳使者忙解释道:“我们张相请你同意济北军队南下增援,是为了尽快歼灭南线汉贼,然后再回师北上全力攻打周叔贼将,所以绝对不会让大司马你在东垣战场孤军苦战太长时间,很快就会回来。”
“那本帅如果把齐国军队也派给了你们帮忙,你们还是打不过南线汉贼怎么办?”周殷问出了一个关键问题,说道:“如果你们还不是汉贼的对手,被南线汉贼又拿下了巨鹿,那本帅的军队岂不是变成了孤军一支?”
张耳使者彻底无言可对了,不过也还好,周殷的脾气并不象项羽那么暴躁,发了一通火就自行改口,挥手说道:“你先下去吧,如何帮你们抵挡南线汉贼,等本帅先和众将商量一下再说。”
张耳使者赶紧答应告退,然后周殷也真的召集西楚军众将,一起商议是否接受张耳的请求,结果对张耳来说还好,项羽安排给周殷的两大副手项睢和项冠不但全都十分重视南线安全,也全都认为仅仅只是派遣赵国和齐国军队南下救援巨鹿,力量恐怕有些不足,有导致反汉联军被汉军各个击破的危险。
不止如此,求浆得酒,项伯项大师的不肖儿子,曾经独自替少帅军拿下东海郡北部的项睢还提议道:“大司马,末将还认为,即便是把济北军队也派回去增援巨鹿,恐怕也不够保险,因为张耳匹夫用兵打仗的本事我们都知道,实在是不怎么样,济北军队和齐国军队也肯定不会对他言听计从,有各自为战的危险。所以末将觉得,稳妥起见,大司马你最好还是亲自率领我们西楚主力南下回援巨鹿,先集中兵力击破南线汉贼,然后再掉过头来,收拾周叔贼军。”
“我们西楚主力亲自南下救援巨鹿?”周殷被项睢的大胆提议吓了一跳,惊讶说道:“我们的主力南下救援巨鹿,那东垣战场怎么办?周叔贼军看到我们的主力和赵齐军队都走了,肯定会乘机大举反击,济北军一路兵马怎么可能抵挡得住?”
“一起走!”项睢回答得斩钉截铁,说道:“我们先走,让济北军殿后,互相保持一定距离一起撤退,周叔贼军如果发起追击,我们就乘机回师和他们决战,我们的军队加上济北军在兵力方面仍然占上风,击败周叔贼军肯定不难。”
“如果周叔贼军不追,或者只是遥遥尾随,那形势同样对我们有利。”项睢又接着说道:“我们的主力撤到了巨鹿战场后,一是可以集中兵力而战,不必担心被汉贼各个击破,二是可以背靠巨鹿坚城,就地获得粮草补给,从容应对必须采取攻势的南北汉军,赢得坐平争胜的有利战机,待到粮道漫长的汉贼粮草不敷,士气下坠,再乘机出兵发起反击,破敌肯定易如反掌!”
周殷仔细盘算,发现这么做虽然肯定会导致巨鹿以北的大片土地沦陷,但这些土地城池都是赵国的,就算全部丢光了自己都不用心疼。而如果真的把一直躲在乌龟壳里的周叔诱出营垒决战,就算没有齐赵军队帮忙,自己也照样有取胜把握——至少周殷自己是这么认为。同时只要撤退到巨鹿战场后,自己马上就可以立于不败之地,还连粮草供应问题都不用担心,即便是让南北两路的汉军在巨鹿战场会师,自己也照样稳操胜算!总的来说利大于弊,危险几乎不存在!
琢磨到了这里,周殷也立即下定了决心,说道:“好,就这么办,反正是赵国那帮蠢货扯了我们的后腿,我们就算主动撤退,暂时放弃巨鹿以北的城池土地,赵国那帮匹夫也绝对不敢放半个屁!”
就这样,拿定了主意后,周殷马上就叫来了张耳的使者,把自己的决定告诉给了他,叫使者立即返回巨鹿告诉张耳自己的计划,叫张耳做好迎接西楚军主力和济北军联手南下的一应准备——当然也顺便准备好用来答谢自己的金钱美女。而张耳使者虽然也很明白这么做会导致大片的赵国土地城池沦陷敌手,可是有求于人,张耳使者当然是连屁都不敢放一个,相反还得对周殷千恩万谢,然后才赶紧返回巨鹿向张耳报信。
再接着,周殷又传来了统领济北军队的济北大将田欣,大模大样的要求他担起殿后重任,田欣虽然心中叫苦,可是又不敢违背连自己主子田都都不敢得罪的周殷,只能是忍气吞声的抱拳唱诺。好在周殷也明白告诉田欣,说汉军一旦大举追击,西楚军必然会回师迎战,绝对不会让济北军孤军苦战,再加上在西楚军对待盟友也勉强还算地道,所以田欣才心中稍安。
经过一番周密准备后,两天后,在周殷的亲自率领下,西楚军北线军团按照计划拔营起军,从容不迫的向南撤退,然后还是在西楚军全部出发之后,负责殿后的济北军才赶紧拔营撤退。结果也正如项睢所料,因为西楚军没有走远的缘故,立营在东垣城下的汉军周叔兵团果然没敢乘机出兵追击,眼睁睁的看着济北军撤除东垣战场,没有出动一兵一卒冒险交战。
这一情况被报告到了周殷面前后,深信自己可以在野战中轻松收拾周叔的周殷当然更是得意,还公然叫嚣道:“周叔匹夫,有胆子就来追吧!只要你敢与本帅正面一战,本帅包管杀得你片甲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