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铩羽而归,带着西楚军主力撤回营地后,项羽的脸色一直都阴沉得十分怕人,仅仅只是寥寥数语,吩咐西楚军后队继续赶造攻坚武器,传令后方抽调军队增援前线,派人到河内去探察西楚偏师的具体情况,然后就整整一天都没有说一句话,亲信如范增和曹咎都不敢吭声,生怕惹急了狗熊脾气的项羽,让他在冲动下又做出无法返回的事。
越是压抑的怒火,爆发起来的时候就越是恐怖惊人,一天后,项猷终于派人送来奏报,承认了他的确已经在河内遭受惨败,也极不要脸的把责任全部推卸到别人身上,比方说什么汉军增援突然出现,以薛公为首的部下惊慌失措,胆怯惧战,赵国友军畏战不前,躲在后面眼睁睁看着西楚军被汉军围殴。总之一切都是别人的错,项猷将军只不过是被猪队友拖了后腿,所以才不小心吃了败仗。
很可惜,项猷将军的这一手瞒一瞒其他统帅或许能行,却注定瞒不过比谁都擅长正面硬战的项羽,还没有把项猷将军的军情奏报全部看完,项羽的吼叫声就已经震麻了在场西楚军文武的耳膜……
“借口!只会找借口!汉贼有援军突然赶到怎么样?薛公那帮人胆怯惧战又怎么样?赵国贼军不敢向前又怎么样?这些算那门子的问题?只有当主将的身先士卒,激励兵士奋勇作战,这些问题那一个不可以迎刃而解?把仗打成了这个鬼样,居然还要脸找借口?!”
“来人!马上派人去朝歌,把项猷给本王拿下,押来荥阳从重治罪!”
余怒难消之下,项羽还一度想要大义灭亲,把丢光自己颜面的项猷押来荥阳治罪,结果旁边的项伯项大师自然慌了,赶紧放下长辈架子向项羽伏地请罪,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恳求项羽法外开恩,从轻发落自己的宝贝儿子。而考虑到项伯项大师是极少数能够左右项羽决定的西楚军重臣,为了卖项大师一个人情,蒯彻和李左车也站了出来给项大师帮腔,极力恳求项羽不要过于计较项猷的这场惨败。
“大王,胜败不过兵家常事,项猷将军这一次不幸吃了败仗,主要原因还是汉贼的关中援军突然赶到,从背后捅了我们偏师一刀,失败非战之罪。还望大王从轻发落,千万不要为了一次偶然的失利重惩大将,寒了我们将士的心。”
好说歹说,考虑项猷毕竟是自己的堂兄弟,项伯父子也是坚定支持自己对项康大义灭亲的项氏家族成员,项羽最后还是改了主意,改为吼叫着把项猷爵降三级,戴罪立功,项大师长松了口气,慌忙替自己的宝贝儿子向项羽道谢,也低声谢了帮忙求情的蒯彻李左车。
见项大师领了自己的人情,蒯彻趁热打铁,又乘机对项羽说道:“大王,我们的偏师不幸偶遭小挫,汉贼在河内战场的压力大减,肯定会尽快抽调偏师南下,回援荥阳敖仓战场,我军还想靠着正面强攻拿下汉贼的广武大营或者敖仓重地,也必然更加困难。接下来该何去何从,还望大王早定大计。”
项羽点点头,然后说道:“本王的意思是,等项睢、桓楚和项悍他们率领后军到来后,我们先打敖仓后取荥阳,逐步剪除项康逆贼羽翼,然后再歼灭汉贼主力,你们以为如何?”
“早按这个步骤打,我们也何必还要从后方征调军队增援前线?”
蒯彻心中腹诽,嘴上当然不敢说出来,只是拱手说道:“大王,臣下愚见,这么做恐怕还不太够。汉贼军队顽强,又有关中巴蜀可以源源不绝的为项康逆贼提供军需辎重和兵员补给,仅凭我们西楚一国之力,想要攻灭汉贼,实在有些力量不足,即便最终灭之,也不知道需要耗费多少时间和兵力,所以臣下认为,我们最好还是积极联络关外诸侯,借助他们的力量一起破贼,方有可能以最小代价取得迅速成功。”
“外臣也认为必须加紧联络关外诸侯,积极借助他们的力量破贼。”李左车也说道:“项康逆贼不断从后方抽调军队增援前线,他的后方已经力量大减,关外诸侯之中,即便只是有一路人马能够乘虚杀入关中,或是切断项康逆贼与关中的道路联系,荥阳战场的形势都必然将彻底逆转,让我军尽握主动,灭敌易如反掌。”
“这些本王当然知道。”项羽很是不耐烦的说道:“本王也早就在这么做了,除了把赵国争取过来以外,本王还已经派人去和申阳联系,劝他悬崖勒马,迷途知返,出兵北上攻打缑氏洛阳,又叫刘季屯兵叶县逼迫他从命。另外本王还已经派人去晋北和章邯、董翳、司马欣联络,叫他们乘虚出兵攻打云中上郡。这么简单的事,还用得着你们提醒?”
“大王恕罪,臣下认为这么做还远远不够。”蒯彻小心翼翼的反驳,又说道:“尤其是南线,我军细作探得消息,申阳之所以叛楚投汉,最关键的原因是他不满大王你只封给他颖川一郡,对大王你心存怨恨,现在他又公然叛楚,肯定会惧怕大王你将来问罪,进凭一个使者规劝,恐怕很难让他迷途知返。”
“而申阳如果继续执迷不悟,不但南阳王的军队无法迅速北上增援我们,也没办法乘虚从武关杀入关中,仅凭他一军之力,就能起到替项康逆贼保护后方和掩护侧翼的双重作用。所以对于申阳,我们最好的办法,应该是恩威兼施,尽全力把他重新拉拢回来。”
“那如何恩威兼施?”项羽随口问道。
“臣下建议,大王最好是尽快抽调一支军队,回师到大梁从启封、尉氏杀入颖川腹地。”(有方山山脉阻拦,从荥阳战场没有办法直接南下颖川。)
蒯彻很是镇定的说道:“同时大王另派一使,明白告诉申阳,就说大王你公开立誓,绝不追究申阳此前的背叛之罪,诛灭汉贼之后,还会把三川郡加封给申阳做为补偿。如此一来,申阳心中必然大动,我军偏师又出兵和南阳王南北夹击申阳,他在畏惧之下,也必然更加容易倒向我们。而且就算申阳继续执迷不悟,有我们的偏师帮忙,南阳王也有很大把握迅速攻灭申阳,取道阳翟和阳城直捣三川腹地,切断汉贼主力与后方的道路联系。”
盘算了一下,发现自己最不用怕和汉军野外决战,同时又需要时间等待后方援军赶来帮忙攻坚,与其让主力军队全部在荥阳战场闲着,倒还不如分出一支偏师去逼迫申阳倒戈或者帮刘老三尽快干掉申阳,既给项康的侧翼添堵,也乘机引诱项康出兵决战。项羽便果断点了点头,说道:“此计可行,我这就让共敖率领三万军队南下,去帮刘季逼迫申阳就范。”
“大王,这么做还不够。”蒯彻又说道:“刘季虽和项康逆贼仇深似海,不可能和解通好,但我们也必须防着他保存实力,不敢和项康逆贼死拼到底。另外更南面的临江王英布那边,他的军队也不能闲置,臣下建议,大王不妨派遣使者,明白告诉刘季和英布,就说攻灭项康逆贼之后,把汉中分封给刘季,把巴郡和蜀郡分封给英布,要求他们出兵北上,帮助我们共讨项康逆贼。”
“另外。”蒯彻又赶紧补充道:“大王不妨再明白许诺,如果申阳不肯就范,那么刘季只要帮着我们灭了申阳,你就把颖川分封给刘季,如此刘季必然全力攻灭申阳,而他只要得手,项康逆贼的侧翼就会马上告急,形势也会立即变得对我们有利。”
“行,就这么办。”项羽再次点头,说道:“我一会就派人去和刘季、英布联系,叫他们立即出兵北上,给我们帮忙。”
“大王,何必要叫英布直接出兵北上?”范老头提出不同意见,说道:“叫他从巫县直接进兵巴郡,或者是叫他借道南阳兵进武关,不是更方便一些?还可以让项康逆贼不敢过于抽调巴蜀汉中的军队增援三川,直接替我们减轻正面阻力。”
“亚父,让临江王直接进兵巴郡或武关,的确是一个办法,但有两点,却注定了这么做不可能成功。”
蒯彻立即反驳,从容说道:“第一,蜀道太过艰难,粮草转运太过不便,临江王即便领命出兵,也很难对项康逆贼施加足够的压力,汉贼军队只需要扼守险要,层层设防,就足以为项康逆贼争取到无数时间。第二,巴郡与武关距离荥阳远隔千里,我们大王难以掌握临江王的军队动向,临江王如果想要保存实力,我们大王也拿他无可奈何。所以最好的办法,只能是让临江王出兵北上,直接加入三川战场,如此我们大王才可以随时掌握他的动向,让临江王不敢生出保存实力的念头。”
蒯彻此前卖的人情在这一刻发挥了作用,项伯项大师立即跳了出来,说道:“大王,蒯大夫所言极是,没有你亲自就近盯着,英布那个匹夫很可能就会生出保存实力的念头,说不定还有可能贪图项康逆贼许诺的好处,象申阳逆贼一样叛楚投汉。所以最好的办法,还是把他拉到三川战场,逼着他全力攻打项康逆贼,这样才能预防一切万一。”
项伯项大师的确能够影响到项羽的决定,考虑到距离太远自己根本控制不了英布,项羽很快就点了点头,说道:“不错,是应该叫英布直接北上,这样我们才不用怕他出工不出力。”
“还有赵国军队,我们也必须加强争取和利用。”
很少有机会能在项羽面前真正的畅所欲言,蒯彻这次毫无保留,又赶紧说道:“赵国反复无信,半年多点时间里,已经几次三番背叛我们和项康逆贼,无耻至极,现在他们就算已经出兵河内,与项康逆贼翻脸开战,我们也必须防着他们只会虚与委蛇,悄悄保存实力,乃至贪图利益,突然又从我们背后捅上一刀。好在臣下已经思得一计,大王只需依计而行,赵国军队必然不做任何保留,全力帮助我们攻打项康贼军,也决计不会再叛楚投汉,成为我们背后的隐患。”
“哦,大夫有何妙计?快快说来。”项羽来了兴趣。
“很简单,请大王暗中答应封赵相张耳为王即可。”蒯彻沉声说道:“赵歇只是名为赵王,实际上赵国大权却全都被张耳掌握,张耳也早有自立为王之心,只不过碍于声望出身,不敢僭越。大王倘若暗中对他许诺,答应在灭汉之后,把赵国的土地一分为二,把他也封为诸侯王,那么实际掌握赵国大权的张耳必然全力帮助我军讨伐汉贼,不会再生出反复之心。”
“果然妙计!就这么办!”项羽拍手叫好,范老头和曹咎也双双倒吸了一口凉气,无不钦佩蒯彻的心狠手辣,对人心的掌握利用,项大师也大声叫好,惟有出身赵国的李左车苦笑连连,暗暗哀叹母国又将遭到分裂,可是却没有开口反对——谁叫李左车早就已经叛出了赵国?
见项羽终于对自己完全言听计从了一把,蒯彻在大喜之余,也难免心中得意,暗道:“项康逆贼,只要我们采取这些正确的合纵连横策略,我看你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蒯彻得意的时候,着急帮自己宝贝儿子将功赎罪的项伯项大师也突然想起了一件大事,忙起身走到了项羽的面前,附到项羽的耳边低声说道:“大王,老夫还忘了一件大事,你还记不记得之前暗中与我们联系的韩国司徒张良张子房了?他现在还在项康那个小孽畜的身边,能够接触到小孽畜的军情大事,我们何不用韩成的性命为要挟,再诱之以高官厚禄,逼着他给我们充当内应,时刻报告小孽畜的决策和动向?”
项羽的独眼一亮,立刻点头道:“好,这事就拜托季叔你去办理了,越早和他取得联络越好。”
……
“阿嚏!”
同一时间的汉军广武大营营中,正在和项康、陈平等人议事的张良突然打了一个喷嚏,揉了揉鼻子后,张良接着说道:“大王,既然我们已经探得准确消息,证明齐王田市和齐相田荣都已经遭到了西楚贼军的毒手,那我们就应该全力争取之前接受田市田荣册封的巨野泽大寇彭越,把他拉拢过来,让他在西楚贼军的后方游荡作战,替我们分担在正面战场上的压力。”
“主意倒是好主意,我也早有想拉拢彭越的打算。”项康有些担心的说道:“可是我们此前和他从无联系,对他的情况基本一无所知,突然派人拉拢他,让他冒着随时送命的危险在西楚贼军后方游荡作战,怕是没有那么容易吧?”
“大王放心,外臣可以断言,只要大王你出手拉拢彭越,他必然不会拒绝。”张良很是自信的回答道:“原因有二,第一,彭越是有雄心壮志的人,他在楚地为盗,不肯就近依附西楚王,反而舍近求远,选择归顺实力弱小的齐国,就足以说明他是宁为鸡首不为牛后之人,大王你只要对他诱之以高官厚禄,许予爵位封地,他必然归顺我军,接受大王你的号令指挥。”
“第二个原因,有齐国降军的前车之鉴,也注定了他必须要和西楚军死战到底。”张良又说道:“西楚王暴虐寡恩,此前在齐地时,即便是已经投降于他的齐国将士,也全都被他活埋坑杀,彭越归齐攻楚,也必然会害怕西楚王如此对待于他,杀身之祸放在面前,我们又对他诱之以利,他自然不会有任何理由拒绝。”
项康自然远比项羽懂得如何合纵连横,只稍一盘算,项康就决定把彭越封为汉军将军加定陶侯,食五县封邑,以此拉拢彭越为己所用。另外考虑到反正是派使者冒险深入敌人后方,项康又自行决定,把曾经无比仰慕自己的刘老三老乡、仍然还在丰邑的雍齿封为昌邑侯,食邑两千户,让雍齿起兵响应彭越,帮助彭越在西楚军的后方捣乱。
事还没完,项康做出这两个决定后,张良又提议道:“大王,既然你无比担心南阳伪王刘季,因为他出兵叶县的事,甚至早早就做好了调动郑布将军预防万一的准备,那你为什么不考虑一下争取英布?把他拉拢过来,让他也为我们所用?此举倘若成功,刘季的后方马上就会告急,我们又如何需要担心刘季对我们侧翼的威胁呢?”
这次不用项康开口,商山老头之一的吴实就已经笑着说道:“子房先生,你这话不是在说笑吧?彭越害怕西楚贼军找他报仇,倒是有可能被我们拉拢过来,但是英布凭什么要背楚投汉,改为归顺我们?西楚王不但和没仇,还待他不薄,反倒是我们曾经和他在南阳干过一仗,结下了仇怨,他又有什么理由弃楚归汉,帮着我们对付西楚王?”
“未必。”张良摇头,指出道:“西楚王如果想让英布出兵对付我们,无非就是两个办法,一是以他所谓的盟主身份逼迫英布出兵,二是把汉中巴蜀之地拿出来当诱饵,诱使英布出兵,但英布身边还有一个刘季需要安抚,外臣估计,西楚王顶天也就是答应在胜利后把巴蜀分封给英布做为奖励,此外再拿不出任何象样的东西引诱英布出兵。”
“西楚王如果用第一个办法,英布当然是绝对不会答应,我们把他拉拢过来也肯定要容易许多。”张良又接着说道:“就算西楚王大方,倾尽他的所有,真的答应把巴蜀之地封给英布,英布也未必就会动心。原因也很简单,巴蜀太过偏远,与南郡的交通太过不便,英布就算拿到了手也意义不大。”
说到这,张良顿了一顿,又阴森森的问道:“既然如此,大王你如果分出了足够让英布动心的利益,英布又凭什么不会动心向申阳效仿,改为归顺我们?”
项康盘算着去看陈平,陈平眨巴眨巴了三角眼,突然说道:“值得一试,不说别的,光一个富庶繁华又人口众多的南阳郡,就足够让英布动心。不过仅仅只是诱之以利,恐怕力度有些不足,最好的办法,还是一边诱之以利,一边施以离间,让西楚王对英布生出猜疑,这样我们才更有把握把英布争取过来。”
项康笑笑,说道:“那就不要楞着了,动手吧,先让我阿兄对英布生出怀疑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