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六章 亡秦

名震天下的大秦都城咸阳真的没有城墙,二十一世纪的学者已经通过考古发掘明白证实了这一点。

咸阳没有城墙的原因大概有三个,一是咸阳的地理环境太好,易守难攻的关中四塞有效保护了咸阳的安全,二是春秋战国时期的秦军过于善战,还无比注重扩张进取,以进攻代替了防御,这两点导致了从没有任何军队能够威胁到咸阳的安全,咸阳也就没有大修城墙的必要。

第三个原因是广义上的咸阳实在太大,向北到了淳化,南至户县,西至宝鸡,东临黄河,号称是东西八百里,南北四百里,离宫别馆,相望联属,想要修建城墙和建立城防工事的工程量不比修筑万里长城小到那里,历代秦王和秦始皇自然不会吃饱了没事干,花这么大的力气修筑根本派不上用场的咸阳城墙。

没有城墙的咸阳丝毫没有影响到秦三世子婴登基大典的顺利举行,虽说五天的斋戒时间还没到,可是大秦不可一日无主,伤天害理的项康又已经带着他的帮凶走狗和残暴军队打到了蓝田,大秦朝廷和关中百姓更加需要有一位英明神武的秦王站出来稳定人心,率领大秦军民力抗楚贼项康,保卫家园,所以成功诛杀了国贼赵高等人的当天晚上,子婴还是接受了秦廷百官的一再叩请,决定在第二天就举行登基大典,正式就任秦王,以此稳定人心,激励军民百姓的士气。

即便是被迫提前举行,很多步骤从简,子婴的登基大典也没有因此而不够庄严隆重,天才刚亮,子婴就在一大帮宫女宦官的侍侯下,开始穿戴繁琐复杂的秦王服饰,什么中单、大裘、玄衣、纁裳和王冕,里里外外好几套衣裳,光是穿着打扮就耗费了半个多时辰,然后又跑到宗庙去祭祀祖先,折腾到了很长时间才走完过场,然后又得马不停蹄的赶到昨天晚上连夜抢筑的祭坛,举行更为繁琐复杂的登坛受封典礼。

依照古礼,子婴登坛受封,坛前左右应该陈列国宝,好在这也是秦廷目前的最强项,大秦数百年的积累,还有从关外抢来的六国库藏,即便只是拿出其中的百之一二,就已经是琳琅满目,让人目不暇接,即便子婴贵为秦始皇之侄,很多奇珍异宝都是他此前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可惜子婴对这些奇珍异宝却毫不兴趣,等待登坛吉时的时候,子婴身在咸阳,心却在七十里外的蓝田,时刻挂念着关中地区最后那支秦军主力咸阳中尉军,只恨自己不能肋生双翅,飞到蓝田,亲口告诉奚腾和咸阳中尉军的每一名将士,说自己已经成功斩杀了国贼赵高,把祸国殃民的赵高一党连根拔除,让咸阳中尉军的大秦将士能够安心作战,杀退孤军深入的项康贼军,保住关中平原,为自己重整朝纲挽救大秦争取时间。

心事重重间,子婴的眼角余光突然看到,一个秦廷官员小心翼翼的走到了代理郎中令的韩谈身边,附到了自己的心腹韩谈耳边低语了几句,韩谈脸上还很快露出了喜色,可是看了子婴一眼后,韩谈应该是担心打扰到子婴的登基大典,却并没有立即过来禀报。

子婴很熟悉那名和韩谈耳语的秦廷官员,那人叫做陈宗正,原本是秦廷的谏议大夫,赵高污蔑李斯父子谋反的时候,胡亥曾经派他出关调查李斯的长子李由是否反秦军队暗中勾结,因为李由为大秦力战而死,为人正直的陈宗正冒着得罪赵高的危险,坚持向胡亥如实禀报了李由对大秦朝廷的耿耿忠心,给子婴留下了深刻印象,所以昨天斩杀了赵高的女婿阎乐后,子婴便亲自任命陈宗代理咸阳县令,让陈宗正接替阎乐掌管咸阳县兵,以奖励他的忠心正直,也表示自己将要重用陈宗正这种忠臣的决心。

很清楚陈宗正这样的忠臣如果不是重要大事,绝对不会在自己即将登坛受封的时候亲自过来禀报,子婴便主动向韩谈招了招手,韩谈会意,忙快步来到子婴的面前,小声问道:“大王有何吩咐?”

“刚才陈宗正对你说了什么?”子婴反问道。

“回禀大王,刚才陈大夫手下的咸阳县兵,抓到了赵高逆贼的侄子赵卷。”韩谈低声回答道:“经陈宗正亲自审问得知,赵卷此前秘密离开咸阳,是代表赵高逆贼前往蓝田,与项康逆贼谈判投降条件,因为不知道赵高逆贼已经授首,又回咸阳来向赵高逆贼交令,就被咸阳县兵抓了一个正着。”

“那赵高逆贼的侄子和项康贼军的谈判结果如何?”子婴赶紧问道。

“请大王放心,他们没有谈出任何结果。”韩谈微笑着低声笑道:“项康逆贼探得赵高逆贼杀害了二世皇帝,不但终止了谈判,当面大骂赵高老贼为弑君逆臣,不愿接受赵高老贼提出的任何投降条件,还把赵卷给赶出了贼军营地。”

“好。”子婴也露出了微笑,低声说道:“只要赵高和项康这两个逆贼没有达成任何无耻交易就好,这下子寡人可以放心多了。”

这时,吉时已经快到,主持登基大典的秦廷奉常过来拜请子婴登坛,子婴不敢怠慢,忙一边在韩谈的搀扶下起身,一边低声吩咐道:“记住,但凡有关于项康贼军的奏报,不管什么时候,什么场合,都要立即禀报寡人,不得有丝毫耽搁。”

韩谈忙低声答应,子婴也这才放心登上黄土高坛,在秦廷百官和数以万计的大秦军民的注视中,接受了玉玺王旗等象征性器物,并于吉时祷告天地,献上三牲祭品,祭拜四方山川河流,种种繁琐程序数不胜数,折腾了许久才正式登上王座,接受群臣朝拜——很可惜,因为大秦和关外六国关系太过恶劣,还有时间过于仓促的缘故,当然没有一个别国使臣向子婴行礼朝贺。

然后还有一个过场是文舞和武舞,好不容易跳完九十六个舞姿后,时间已是接近下午申时,饥肠辘辘的子婴和秦廷百官也这才得以席地而坐,享受新王登基的盛宴。然而即便如此,在宴会开始之前,已经正式继位秦王的子婴依然还得发表一通演讲。

“众位爱卿,蒙祖先庇佑,你们与大秦万民错爱,寡人今天正式称王了。”

子婴说话很直接,客套了一句就话入正题,说道:“可惜大秦不幸,先有赵高逆贼乱政,后有关外群贼聚众谋反,致使华夏动荡,六国复起,然后赵高逆贼更是胆大包天,弑杀皇帝,几乎使我大秦朝廷与江山社稷陷入绝地。现在虽托祖宗洪福,群臣之助,让赵高逆贼授首,朝中奸党覆灭,但关外六国却已尾大不掉,对我大秦虎视眈眈,楚贼项康更是率领贼军直接杀入关中,距离咸阳已经只有七十余里,直接威胁到我大秦根本。值此风雨飘摇之计,还望各位爱卿群策群力,与寡人同心一致,统领大秦军民将士力抗贼军,收复失土,匡复我大秦的江山社稷。”

“臣等谨遵大王教诲。”

那里都不缺叔孙先生一样的人,秦廷百官整齐答应之后,马上就有臣子抢着说道:“也请大王放心,我大秦的咸阳中尉军英勇无敌,以一当失,中尉奚老将军老于沙场,用兵如神,相信不出数日,奚老将军就一定能向当初的戏水大战一样,再次红旗报捷,送来大破项康贼军的喜讯。”

“任内史所言极是,项康逆贼小丑跳梁,不过是乘着赵高逆贼乱政的机会才侥幸攻入关中,现在赵高奸党覆灭,英主继位,攻破项康贼军定然是易如反掌,然后扫平关外群贼,也一定是指日可待。”

“大王不必焦虑,项康贼军不过一群乌合之众,有奚老将军统领咸阳中尉军坐镇蓝田,项康贼军即便兵力再多上十倍,也休想再北上寸步,大王只需安心等待,数日之内必有佳音传来。”

没有人不爱听好话,即便谦虚谨慎如子婴也是如此,虽然很清楚群臣不过是在随口阿谀,专挑自己喜欢听的话说,可是为了挽救大秦朝廷,子婴却比谁都希望这些好听话能够美梦成真,微笑着随意点头间,脑海中还不由幻想起了咸阳中尉军凯旋而归的美妙场面,心中期盼,“希望这一天,能够早些到来。”

好不容易等群臣结束了七嘴八舌的阿谀奉承,子婴举起面前的青铜爵,正打算按照规矩向群臣献酒,眼角余光却突然又是一动,看到自己准备重用的秦廷忠臣陈宗正再一次快步走到韩谈的面前,又附到了韩谈的耳边低语了一阵,韩谈的神情却是明显一惊,然后又努力恢复镇定,还微微垂下了头,不敢再让旁人看到自己的神情。

知道自己的心腹宦官韩谈为人稳重,即便是泰山崩于前也能面不改色,子婴也马上明白肯定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大事,心中焦急之下,子婴干脆放下了青铜爵,让身边的宦官把韩谈叫到旁边,低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韩谈不敢回答,嘴唇还微微颤抖,子婴心中更急,忙催促道:“究竟出什么事了?快说。”

迫于无奈,韩谈只能是附到了子婴的耳边,低声报告了陈宗正刚刚送来的消息,结果韩谈的声音虽轻,听到子婴的耳中却是如同晴天霹雳,还难以置信的扭头去看韩谈,脱口问道:“真的假的?是否确认?”

韩谈又垂下了头,颤抖着低声回答道:“回禀大王,已经确认。”

子婴彻底呆住,目光之中也再没有了任何的神采,双眼都变成了一片空洞,秦廷百官也看出不妙,可谁也不敢开口询问,全都是紧紧闭上嘴巴,宴会场地鸦雀无声,仅仅只有微风吹动,摇晃子婴衮冕上的十二串玉旒。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子婴才慢慢回过神来,几次嘴唇颤抖着想要开口说话,可是每次话到嘴边,都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努力吸了一口气后,子婴慢慢伸出右手,无比艰难的拿起面前的青铜爵,颤抖着缓缓说道:“诸位爱卿,这一杯酒,这一杯酒……。”

秦廷百官益发明白不对,更加不敢说话,屏息静气只是等子婴把话说完,子婴却是声音逐渐沙哑,眼角开始有泪光闪烁,费了很大的劲才接着说道:“这一杯酒,我们敬给,敬给奚腾奚老将军,还有,还有,还有和他一起殉国的大秦将士……。”

话未说完,子婴眼中的两行热泪已经夺眶而出,秦廷百官则是个个如遭雷击,纷纷张大了嘴巴,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颤抖着把酒水倾倒在案前的土地上,子婴手中的青铜爵忽然落地,才刚刚正式称王的子婴也再没有办法控制住自己的感情,伏到了酒案上放声大哭了起来,绝望哭喊……

“奚老将军,你怎么不能为寡人再坚持几天?寡人已经派人去关外和章邯将军王离将军联络了啊,只要你再坚持几天,他们就能回师来救关中,给你帮忙了啊!怎么寡人才刚登基,你就已经兵败身死,以身殉国,你叫寡人还怎么挽救大秦江山啊?!”

咸阳中尉军昨夜惨败和奚腾殉国的消息,不但彻底打断了子婴的登基大典,也象一道惊雷一样,震惊了全咸阳的秦廷文武,军民百姓,即便是再乐观的大秦官员,也明白咸阳现在已经是无险可守,无军可用,覆灭只在旦夕,再也没有任何的回天之力。所以天色还没有全黑,咸阳一带就已经有无数富商巨贾开始转移家产,更有无数的大秦官员开始偷写降书,连夜派人送往蓝田向项康请降,人心惶惶,不可终日。

是夜,子婴在咸阳宫中召集了自己能够信得过的十几个大秦官员,与他们商议如何应对少帅军接下来将要发起的进攻,可是不管子婴如何的询问威逼,甚至流泪恳求,在场的秦廷官员都是一声不吭,一言不发,子婴绝望大哭,问道:“诸位爱卿,你们为什么都不说话?都不说话?难道说,你们要寡人今天刚登基,明天就要做大秦的亡国之军么?”

在场的秦廷文武陪着子婴流泪哭泣,却还是没有一个人说话,还是在子婴哭得快要昏绝的时候,被子婴看好的陈宗正才泪流满面的说道:“大王,现在关中已经无兵可用,咸阳也无险可守,负隅顽抗,不过是白白送死。以臣下之见……,以臣下之见,我们不如,主动投降了吧。”

“陈宗正!你这个贪生怕死的逆臣!”另一名秦廷忠臣王明大哭骂道:“你身为大秦臣子,世食君禄,久受国恩,在大秦江山生死存亡的危急之际,竟然敢劝大王向贼军屈膝投降,你不忠!不孝!你这个不忠不孝的乱臣贼子!”

“王大夫,下官如果不是对大王的一片赤忱忠心,决计不会劝他投降啊!”陈宗正疯狂号哭,近乎歇斯底里一样的哭喊道:“山东六国的贼军有多恨我们,你难道不知道?项康逆贼虽然奸诈可恨,但是他还讲点仁义,李由李郡尊当初在外黄殉国后,项康逆贼是如何善待他的遗体,你也是亲眼所见!现在大王也只有赶紧向他投降,才有可能保住性命,留下大秦王室的赢氏血脉啊!”

王明无言反驳,只能是匍匐在殿上放声痛哭,陈宗正也哭得死去活来,同样匍匐在了殿上,向子婴连连顿首,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更想不出任何的其他法子,化解秦廷此刻面临的灭亡危机。

也有忠心臣子流着眼泪提议,建议子婴立即出关去和章邯、王离的军队会合,先保住性命,然后再带着关外秦军杀回关中夺回咸阳,可他根本不切实际的话还没说完,子婴就已经无比痛苦的摇头说道:“不可能了,不可能了,六国联军决计不会让我们的关外军队杀回关中,寡人出了关,就永远没有机会再回来了。”

献计的臣子无奈,只能是继续痛哭失声,君臣一起落泪,伤悲到了半夜都商量不出任何一个主意。最后,在彻底无计可施的情况下,双眼哭得又红又肿的子婴也只能是万般无奈的说道:“投降吧,遣使去和项康逆贼联络,请求他接受我们的投降,也求他手下留情,不要伤害无辜的关中秦人。”

“大王!”十几个臣子一起跪倒,再一次与子婴一起放声大哭,直至泪水流尽,双目泣血。

秦二世三年二月二十五日下午,项康率领着少帅军主力才刚开拔到咸阳南郊的轵道,走投无路的秦三世子婴就已经身着素衣,乘坐白马牵引的丧车,手捧传国玉玺,带着自己的妻子儿女和秦廷百官,一起来到了少帅军的面前跪地投降。而此时此刻,距离子婴正式登基继位,过去竟然还不到二十四个时辰两天时间,立国五百六十三年的赢氏秦国,也在这一天正式宣告灭亡。

见子婴和历史上一样乖巧,急于收买关中民心的项康当然亲自出面接受了子婴的投降,亲手搀起了子婴之后,项康又当众颁布军令,下令善待子婴及其一家老小,严禁少帅军将士杀害任何一名秦国宗室大臣,有违令者当场抵命,又命秦廷百官及关中大小官吏继续各司其职,改为听从自己的号令指挥,换来了秦廷百官与子婴的激动道谢,感激涕零。

太阳即将落山时,少帅军开抵至渭水河畔,遥遥眺望着渭水北岸的连绵宫殿,密集街区,还有焚香拜倒在道路的关中百姓,少帅军上到项康,下到普通士卒,没有一个不是心慨万千,激动不己,朦胧泪眼中,项康和无数的少帅军将士,还不由想起了少帅军这两年来东征西战的幕幕往事,阵亡同伴的张张面孔,落泪哭泣者,在少帅军队伍中随处可见。

项康的鼻子也有些泛酸,艰难强忍激动泪水的时候,周曾和陈平忽然来到了项康的身旁,由陈平开口说道:“右将军,虽然下官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可还是得提醒你一句,咸阳的华丽宫室,还有秦宫里的无数佳丽美女,堆积如山的奇珍异宝,都是暴秦灭亡的一大祸由,还请右将军千万慎重,千万不要重蹈了暴秦的覆辙。”

“先生放心,我把持得住。”项康哽咽答道:“即刻给我传令全军,过河后,立即清点查封咸阳的所有宫殿仓库财物,有妄取一物者,立斩。无论是谁,有敢入住秦宫者,奸淫妇子者,立斩。”

陈平点头,立即派人传达项康的命令,周曾则忙说道:“右将军,珠宝黄金,我们不能乱动,但是有一些东西,还请右将军务必允许下官派人取走。”

“什么东西?”项康问道。

“秦国丞相府和御史寺的所有律令文书,还有档案图录。”

周曾的回答让项康露出了温和微笑,声音更加温和的说道:“亚叔,你真是我的萧何。”

“萧何?”在刘老三军中见过萧何的周曾莫名其妙,说道:“右将军,你怎么突然想起了沛公麾下的文吏萧何?”

一时失言,项康自然无法回答周曾的问题,只能是转移话题,微笑着向周曾和陈平问道:“亚叔,陈平先生,你们说,沛公和我阿哥如果知道,我们今天就已经拿下了咸阳,逼得暴秦朝廷主动投降,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反应?”

“他们会是什么样的反应,下官一时想象不到。”陈平笑笑,说道:“只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们绝对不会开心和高兴,还一定会眼红和妒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