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克逊爬上三层楼,敲着灯火通明的大厅边上的,一个红色的小门。挡着窥视孔的金属牌子被移开了。杰克逊看不到里面人的脸,但是那人能看到他。
门打开了。杰克逊进入了一间普通的厨房。
“你想玩骰子还是撞球?”开门的人问。
“骰子。”杰克逊干脆地回答道。
开门的人搜了他的身,拿走了他的指甲刀,把它放到餐具室的架子上,上面还横放着,几把可以杀人的刀和手枪。
“那个东西怎么能伤人呢?”杰克逊抗议道。
“你可以用它刺他们的眼睛。”
“刀片不够长,不能刺穿眼皮。”
“别啰唆了,伙计,最后一个门朝右转。”看门人靠在桌边说。
在门的保护性外套上,有三个不牢固的按钮。按它们,看门人就可以控制客厅、卧室和骰子室里的灯。一盏灯亮起,就表示有新顾客来了,两盏灯亮则表示有警察来了。
另一个人从里面打开骰子室的门,杰克逊进来后,他关上门并上了锁。
屋子中间有一个台球桌,一面墙上放着台球的架子和球杆。在一盏绿色吊灯炫目的灯光下,赌徒们围满了桌边。甩骰子的人摸着骰子和赌注,站在桌子的另一边。他对面的凳子上面,坐着一个像诈骗犯一样的男人,把美钞变成银元,赚银行差价。他把所有赌本的四分之一,放在五美元上,蠃了就是五美元的五十倍。
每个桌子边都站着下注者。一个棕色皮肤、诨号叫“钱堆儿”的光头男子,蹲坐在桌子边上;一个花白头发的犹太教拉比站在另一边。“钱堆儿”赌骰子输,筹码全押;拉比赌骰子不是十二点就是两点①。
①此处他们玩的是双骰子游戏,游戏规则是:甩骰子者先丢入一对骰子,建立一个点数,赌注是看甩骰子者,能否再投出同样的点数,但只有四、五、六.八、九或十能算是点数,若投出二、三或十二,则表示“出局”,交由下一名玩家思殺子;若投出七或十一点,则称为自然,由另一名玩家重新投点数,开启下一局。下注者有很多不同的赌注选择,有些还有附加条件;且下注者可以整个回合、可以跨几个回合,也可以只赌一次甩骰子的结果。这也是这个游戏有趣的地方。
这是哈莱姆最大的骰子赌博了。
杰克逊认识所有经常玩骰子的人,他们是哈莱姆的名人——“红马”、“四四”和“黑鸭”是职业赌徒,“甜酒”、“糖果石”、“裂缝”和“美人儿”是皮条客;亨德森博士是一位牙科医生,伏特先生是一名银行职员。
“红马”正在掷骰子:他左手掷八点没成功,现在换到右手。骰子旋转着滚到了绿色的天鹅绒盖子下面,在四和三上停了下来。
“四点,通吃。”管理员唱道,用耙子耙过骰子,“七!输了!……”
“糖果石”伸手去拿罐子里的钱。“钱堆儿”用耙子耙过钱,拉比有赢有输。
“你还下注吗?”管理员问。“红马”摇摇头。他为三以上的数字付了一美元。
“下一个。”管理员唱道,看着杰克逊,“你下什么,短的、黑的、还是胖的?”
“十块。”杰克逊扔了十美元五十美分到转盘里。
“红马”盖上钱。下注者下来下注。管理员把骰子抛给杰克逊,他抓住骰子,把它们握在手里,靠近嘴边,对骰子说:“我不要多,只要够我摆脱麻烦就行了。”他在胸口画着十字,手心里的骰子都被捂热了。
“快松手吧,教士!……”管理员说,“它们不是女人的大奶子,你也不是小孩。让它们在大畜栏里疯狂奔跑吧!……”
杰克逊松开了它们。骰子像恐惧的兔子一般,迅速跳过绿色的桌面,来回旋转跑动后,筋疲力尽地停在了六和五上。
“神奇的十一!……”管理员唱道,“天堂来的十一。蠃了!……”
杰克逊揽过他的钱,又下了一个二十。结果掷了个二。后来他又掷出了十和七。他还是压二十,但掷出的又是七,又一次出局。他已经输了二十美元了。
他擦去脸和头上的汗,脱掉外套,把帽子和衣服放到衣架上,敞开他黑色的双排扣夹克,对骰子说:“骰子,我用我眼里像西瓜一样大的眼泪求你了。”
结果又掷了一个十。
杰克逊用手在桌子上敲了三次,请管理员换一副骰子。
“它们不了解我。”杰克逊坚持说。
管理员拿出一副像黑眼睛一样的骰子。杰克逊在他的胯部擦热了它们。他有八十美元赌注。他拿出五十美元,压在四上,剩下的三十压了十。
“过于看重输蠃的人不能赌,胆小的人赢不了。”管理员低哼道。
下注者纷纷赌杰克逊输。他最终掷了一个六和一个七,又输了。
“下注了!……”管理员唱道,“下得越多赢得越多。”轮到下一个人掷骰子了。
到了半夜,杰克逊的面前共有一百八十美元。加上积蓄,现在他有三百七十六美元了。但他需要六百五十七点九五美元,去还克莱先生的五百美元,并赔偿女房东一百五十七点九五美元。
杰克逊离开掷骰子的桌子,回到“旧世界”看自己是否中了数字。那晚“最终世界”的数字是九一九,死人的排列。杰克逊又回到骰子赌场中。
他对着骰子祈祷,乞求它们:“我的心痛得像被剃刀割了一样,我心里的痛苦和海洋一样深,和岩石山一样高。”
当轮到他第二次掷骰子时,他干脆脱掉了衣服。他的衬衣湿了,裤子擦热了胯部。当轮到他第三次掷骰子时,他甚至松开了裤带,让它悬在腿上。
杰克逊今天掷的七和十一比平时多多了,还掷出了更多的二、三和十二,比他掷的七和十一还要多。而所有精通掷骰子人都知道,押与你相反的一方。
游戏结束时,天已经亮了。杰克逊最终还是输了。他浑身像石头一样冰凉,从别人那里借了五十美分,慢慢践涉到特雷莎旅馆的快餐厅。用五十美分买了一杯咖啡和两个油炸圈饼,站在墙角上吃着。
他的眼神涣散,黑皮肤变得如泥土般灰白。他太累了,好像刚指挥一支骡子队犁完石头地。
“你看上去像吃了败仗。”服务员笑着说。
“我感觉很糟糕,身体像是缩在海底的鲸鱼肚子里。”杰克逊承认道。
服务员看着他狼吞虎咽地吃着油炸圈饼,猛灌着咖啡。
“你一定是掷骰子赌输了钱。”
“是的。”杰克逊再次承认。
“人们都说,富人缺少充足的睡眠,而一个身无分文的人,缺少的是足够的食物。”
杰克逊抬起头,看了看墙上的钟,时间很紧。
九点钟,克莱先生就会从他的住宅下来。杰克逊知道:如果他想逃脱处罚,就必须带着钱到克莱先生家,在克莱先生打开保险箱之前,想办法把钱放进去。
伊玛贝拉能出去赚到钱,但是,杰克逊不愿意去向她求助。她去赚钱,就意味着要昧良心。可是,他们现在的这个麻烦,却像老鼠吃了辣椒一样难受。
旅馆走廊在这个时候没什么人,除了一些赶着去工作的工人。他们必须八点钟到市区上班,此时正匆忙地从烤架上,取他们简单的早餐——熏肉。
杰克逊走到旅馆隔壁,打电话回他的房间。是他的女房东接的电话。
“伊玛贝拉回家了吗?”杰克逊问。
“你那个黄女人在监狱里,你也应该进去。”她邪恶地答道。
“在监狱里?怎么回事儿?”
“昨天晚上,就在你打完电话后,一个美国警察押着她回来了。那个警察也在找你,杰克逊,如果我知道你在哪儿的话,我就告诉他了。他认为你们两个小子,犯了伪造纸币罪。”
“一个美国警察?他拘留她了吗?他长什么样子?”
“他说你认识他。他把她送进监狱了,就是这样。”房东恶狠狠地说,“而且,他还没收了她的箱子,想看看箱子里有什么线索能让他找到你。”
“她的箱子?”杰克逊非常震惊,几乎说不出话来了,“他没收了她的箱子?”
“他确实这样做了,可爱的男孩。当他发现你……”
“万能的上帝!他没收了她的箱子?他说他的名字了吗?”
“不要问我多余的问题,杰克逊。我可没有打算帮你逃跑,也不想因此惹上麻烦。”
“在你身上,真是没有半点儿基督的仁慈。”杰克逊说完,慢慢地挂上了听筒。
他斜靠在电话亭的墙壁上,感觉像是被一条危险的绳索绊住了,每次想尽力逃脱,结果却陷得更深。
杰克逊不知道警察是怎样,拿到伊玛贝拉的箱子的。他是怎么发现里面的东西的呢?……除非是通过恐吓,逼着伊玛贝拉供出箱子。要真是这样的话,就意味着伊玛贝拉有麻烦了。
使杰克逊感觉最不好的是,他不知道去哪里,能够找到那个警察。他甚至根本不知道,警察是在什么地方,抓住伊玛贝拉的。他相信警察不会把伊玛贝拉送进联邦监狱,因为,那个警察已经得到了,所有他想得到的东西。如果警察还想从自己身上挖些线索,就不会拿走伊玛贝拉的箱子,他会用箱子作诱饵,从而抓捕他。现在即使他知道,是哪个警察拿走了箱子,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够把箱子夺回来。
杰克逊站在特雷莎旅馆前面,空无一人的人行道上,尽力想摆脱眼下的困境。因为连夜赌博,他显得很憔悴。
最后,他自言自语地咕哝道:“傻站在这里,也没有什么用。”
他想到去找他的孪生兄弟戈尔迪,戈尔迪认识哈莱姆的每一个人。
但是,杰克逊不知道戈尔迪住在哪儿,所以,他不得不等到中午,那时戈尔迪才会出现在大街上。杰克逊不喜欢独自在大街上闲逛。这个街区有一家早晨八点钟,就开始营业的电影院,但他没钱买票。杰克逊突然想到,在第一百二十五街拐角的办公大楼里,有一家诊所。
他爬上二楼,坐进诊所的等候室,医生还没有上班,但已经有四个病人在等候了。医生一来,杰克逊马上退缩到队伍后面,让所有人都排在他的前面。
接待员时不时地看他一眼,终于用一种死板的声音问道:“你到底有没有生病?”
这时已经是中午了。
“我生病了,但现在感觉好多了。”他边说边戴上帽子,转身匆匆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