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颜回到大都之后,继续接掌平定南宋之作战事务的元将包括了张弘范、董文炳、阿术、阿刺罕、李恒、范文虎、唆都、以及阿里海牙等人。
这份由各个民族之人所组成之名单,充分地显露出蒙古帝国之性格。张弘范、董文炳、范文虎为汉族;阿术、阿刺罕、唆都为蒙古人;阿里海牙为畏吾儿人;李恒为党项族,为西夏王族之后裔。的龄方面,张弘范为四十岁,阿术为五十岁,阿刺罕为四十四岁,阿里海牙为五十岁,李恒为四十四岁,董文炳、范文虎、唆都虽然年龄不详,但是应该和其同僚属于同一世代,大约在四十来岁左右。
这些将领们多数都只活到六十岁而已。并不是因为亡宋而遭到报应。这个现象或许应该解读为,受到“渎武”批判之忽必烈,他的领土扩张欲望对于这些武将们的身心而言,都是一种严苛的折磨。
在所有的武将之中,阿里海牙不止在勇武方面极为出色而已。他不但禁止一切在战场之外的不必要杀戮,而且还减轻占领地之租税、积极发掘人才向朝廷举荐等等,拥有相当多的德政。由于《元史》是在元朝灭亡之后才由明朝进行编纂之史料,因此对于元朝怀抱着恶意之叙述可谓相当多。尽管如此,元史之中对阿里海牙是个温情之人这点却详实地加以记录,可见这确实是个不容怀疑之事实。
这些元将们一而再再而三地将拥护二王之宋朝残存势力向南推进。不过,直到伯颜回到大都谒见忽必烈汗、恭帝受封为瀛国公之阶段为止,文天祥尚未加入二王之朝廷。这个时候的他正处于长达百日的知名逃亡之行。
关于文天祥之脱逃与逃亡过程,从他自己以诗文形态所留下之亲笔纪录,就可以清楚明白地了解。文天祥不但富有文采,而且非常爱写文章。
自从在阿术面前离去以来,文天祥就全心全意投入逃脱计划。由于受到贾余庆等人之嫌恶,因此文天祥之住所也单独地设置于他处,住宿在镇江城里面对着大运河的一户沈姓富豪之宅邸当中。当然,里里外外皆布有重兵严密监护。
这个脱逃计划一寺到有个名为余元庆的男子来到文天祥的住处拜访之后,才正式成形。余元庆曾经在镇江担任过武将职位,对于附近之地理环境相当熟悉。他一开口便直截了当地说明为助文天祥潜逃之来意,令文天祥大喜。然而对于金应而言,他总觉得余元庆这个人来路不明值得怀疑。先前不就是因为太过相信像张全那样的人,将义勇军交托于他,以致惨遭全军覆没之痛苦教训吗?尽管金应有所疑虑,但是文天祥对于余元庆却完全信赖,并且和他与杜浒三个人热烈计论起计划之细节。为了不让元军察觉到此事,金应只能格外地谨慎留意。
余元庆有一旧识在元军阵中担任官吏。身份虽然不高,但是职务却是掌管所有大大小小之军船。余元庆秘密地探访友人商谈计划,并且以一千五百两银子为酬谢,向他借出小舟一艘。
“不,这并非钱的问题。虽然微不足道,但我毕竟也食过宋朝俸禄。我一两都不要。只不过,为了他日着想,我希望得到文丞相本人之证明文书。”
余元庆回去之后,向文天祥禀明对方之要求,文天祥非常高兴。一旦船只有了着落,就可以借由水路前往附近港口,换乘可航行至外洋的寺型船直接向南方而去。或者前往仍在宋军固守之下的扬州城也行。不论如何,总比在陆地上漫元目标地移动要来得自由自在。而安全也一定会更有保障才对。
此时追随在文天祥身边的人员共有十一名。除了金应、杜浒之外,尚有余元庆、张庆、夏仲、吕武、李茂、吴亮、萧发、王青、邹捷。全员之姓名都一清二楚。
“这是场生死的赌注。一旦失败谁也救不了谁。大家都想清楚了吗?”
杜浒以觉悟之心情敦促着一行人。这一带的元军指挥是阿术。他与伯颜不同,对于文天祥并无好感也无敬意。一旦文天祥脱逃,与其小心翼翼加以生擒,阿术的选择绝对是见到就杀。
“当然早有觉悟。”
文天祥如此回答,其了人也一副坚定的表情跟着点头。
对于负责监视的元兵,杜浒慷慨地撒下了大把的银子以酒食款待。
“文丞相早已和伯颜丞相结成知已了呢,一旦回到大都谒见过陛下之后,肯定会受封为元朝大臣,再回到这个地方。到时候,对你们大伙儿来说绝对没有坏处的。话说回来,晚上到街上去喝个酒实在是不方便,能不能帮忙想想办法呀!”
“这样的话,请把这个拿去用吧!”
元军的军官将一个灯笼借给了杜浒。这是元军出公差时所使用之物。只要有了这个,即使在夜间也能够自由行动。
强忍住想跳起来之喜悦,杜浒若元其事地向对方道了谢回到宿舍。接下来,他们双舌灿莲花地说服了一位长年住在该地的年老士兵,约定好在晚上的时候,让他带路前往港口。逃亡计划终于到了即将展开之关键时刻。
阴历二月二十九日晚上。
这天晚上,文天祥召集了元军的军官及士兵们,办了一场离别的宴席。被护送之犯人以私费招待官差等等是中华帝国自古以来之风俗。
上等的酒里早已搀入杜浒事先准备好之药物。到了深夜,元军的士兵们个个都已经睡得不醒人事。“行动!”在杜浒的指示之下,文天祥等人迅速地换下衣服,改扮成北方人之装束,然后悄悄地离开住处。
由于手上提着公务用之灯笼,因此完全没有受到拦阻盘查。穿过了镇江市集之后,一行人忽忙赶往老士兵的家中。此地之街道并非井然有序地按照计划建设,而是相当容易迷路的复杂结构。一不小心迷了路,便向途中遇见的元军士兵问路。怀着些微的忐丐心情向对方道了谢,一行人好不容易抵达了目的地。然而原本答应为他们带路到港口去的老士兵,却临时以麻烦为理由加以推拒。
就在此时,老士兵的妻子忽然出现。见到一群行迹可疑的男人拉扯着自己的丈夫,误解情况的老妇连忙向外奔出,打算高声呼喊向邻居求救。杜浒在情急之下塞了几锭银子在老妇手中,并且好说歹说地终于再次求得老士兵为他们引路。
文天祥将此刻之情景,写成了一首以“定变难”为题之诗。
若使阿婆真一吼
目生随后悔何追
“要是当时老婆婆真的放声大喊,叫醒了附近的人们并起引骚动,想必会造成无法挽回的悔恨结局吧!”
这两句诗的意思大致是如此。从文字之间仿佛可以看见他抚着胸膛喃喃地说道:“好险,好险,差一点就糟糕了!”的画面。这同时也让人了解到,文天祥是个即使处于危险和辛苦当中亦不失谐谑感觉的人。
然而问题还在后面。好不容易抵达了港口一看,其中不知出了什么差错,原本应该备好的船只竟然不在。余元庆旧识的那名军官亦毫元踪影。就在困惑的当下,巡哨之元军忽然出现,文天祥等人不得已只好匆匆离开现场。改变原定计划,在一一地探问过所有停泊在港湾中的船舶之后,总算让他们借到了一艘可供使用的舟艇。舟主说道。
“反正这艘船所载运的也是密售之私盐,多运几个人应该无妨吧!”
“这么说来,莫非你们是盐贼。”
“没错。从朝廷的角度看来确实是贼。即使朝廷由宋改元,我们身为贼的事实仍然不会改变。”
舟主笑起来的时候,被太阳和潮汐晒得黑黝黝的脸上,绽放出一抹无惧之神情。
“不过贼也有贼之坚持。虽然不知道你们几位的来路为何,但是只要不被元军追缉的话,我倒是可以帮帮你们。”
所谓的盐贼,在中华帝国之中可以说是反政府、反权力之象征。
从汉代开始,盐就是国家的专卖品,同是也是生要的财务来源,因此又称作官盐。虽说无能的执政者在财政困苦的时候总是不免会倾向以加重税赋来解决难关,但是几乎每个王朝都会顺道将盐价提高,以致盐价变为原来的五倍、十倍、二十倍。由于是生活之中不可或缺之物,老百姓没办法出发点人好照买。无法忍受之人于是站了出来。这些人自己建立了一套卖盐的秘密网路,自己卖盐。也就是所谓的盐贼。相对一真实性盐,他们所卖的盐就称为私盐。由于价格相当的低廉,百姓们大多乐于购买。虽说是廉价出售,但是其中之利润对于盐贼来说已相当充分,有些人甚至还累积起巨额财富,在社会上占有极大之势力。
基于上述原因,民众和盐贼在多数情况下,都是处于一种共生的关系,于是乎慢慢地形成将盐贼改称为义贼之过度美化的情况。像是《隋唐演义》以及《水浒传》之中都有盐贼出身之方主要人物,而且相当受到庶民之喜爱。应该是其心中对于官方之反感,转化成了对盐贼之好感吧。
要额外藏匿十二位“客人”,对于盐贼的舟艇而言可是绰绰有余。一行人乘着舟向长江出发。虽然已是深夜,但是熟练的操纵技巧就像是在白昼航行一样。这一带到处可见元之国船,从胄甲上所反射出来之灯火,更是令气氛严肃紧张。然而盐贼之船却若无其事地穿梭在军船的缝隙之间,像是滑行般地在水面疾速奔驰。
因江风吹送而鼓涨起来的白色船帆,在置身舟底抬头仰望的文天祥等人之眼里看来,实在相当令人安心。或许是行径上太过理所当然了,所以一路上几乎没有受到任何元朝水军之拦阻盘查,直到后来,将于有艘军船慢慢地朝小舟接近。
“那艘小舟停下来!你们必须接受盘查。”
文天祥等人战栗地握住了短剑。然而盐贼头目却一副理直气壮,笑着大喊回去:
“这舟不过是在长江上钓钓海豚罢了。绝对没有从事任何不轨之行为。”
“有没有不轨该由我们判断才是。快把舟停焉为。否则的话要你们好看。”
“嘿嘿,对于手无寸铁的人如此凶悍,不太好吧!”
“你说什么?喂、你到底停是不停!”
盐贼刻意将小舟靠向岸边,选择水深较浅的地方行驶。不一会儿就把军船给甩掉了。边嘲笑地回应着元军怒骂之同时,小舟也已没入了黑暗之中。
平安无事抵达岸边之后,文天祥等人交给盐贼三百两谢银,并向这些救命恩人询问姓名。
但是这名男子拒绝透露姓名。
“我只是个盐贼罢了。倘若你们成功复兴宋朝,下一次我们便是违抗你们朝廷的戴罪之身了。不透露姓名,对你对我都有好处。”
待文天祥等人上了岸,朝着黑暗的深处移动之时,盐贼一行也再次地扬起船帆。盐贼的其中一人,满脸疑惑地向头目问道:
“大哥,如果把那群人抓起来交给元军的话,一定会得到重赏的。你为什么不这么做呢?”
被问到这个问题之时,盐贼头目昂然地挺起了胸膛回答道:
“我们是盐贼。只卖盐,不卖人。”
在一片赞同的附和声中,盐贼们再度将舟航向了长江。
文天祥和金应、杜浒、余元庆等人一起朝着真州城前进。真州目前仍在宋军的掌握之中,由安抚使苗再成坐镇死守。随着天色转亮,灰蒙蒙的天空之下出现了一片枯萎的芦苇草原。遥望远方,隐约可见黑黑小小之真州城墙。由于担心元军骑兵随时会出现,一行人在泥泞的道路上快速赶路。
成和副将赵孟锦一同亲自出来迎接文天样。文天祥等人立刻被带往住处,换上了干净的衣物,并以宾客之礼受到厚待。
苗在成是镇守于扬州之李庭芝的麾下人物之一。
李庭芝相当好于发掘人才网罗麾下。例如陆秀夫、姜才,以及苗再成都是。这些人才在宋末元初的这段时期极为活跃,有好几人甚至还留芳后世。根据《宋史·卷四百五十二忠义传六》之记载,李庭芝在淮南地方设置幕府搜罗人才之时,曾有“小朝廷”之称号。
这个时候,苗再成向文天祥提出作战计划,他打算联系分散在长江北岸独自和元军对抗之宋军一起联手出击。尤其是联合相互反目分别位于东方的李庭芝与位于西方之夏贵,同时从各个地方一起向元军出击。只要将元军冲散,并且击溃核心所在之阿术大军,江北的元军就会整体溃败,如此一来就可以孤立江南之元军。大约是这样的一个战略。
“妙计!”
文天祥拍膝大喜,并且立刻书写要求协助之信函,准备交予李庭若和夏贵。
可借这个作战计划时机已失。因为早在二月二十二日,夏贵就已经向元军投降了。夏贵在宋朝是颇富声名之老将,这一年已经八十岁了。长达四十年与蒙古之作战早已令他精疲力竭。而且宋朝天命已尽,再继续战斗下去已毫无意义。他的想法多半是如此吧。
夏贵后来亦曾前往大都谒见过忽必烈汗,并且于三年之后去世。当时的歌谣唱道“享年八十三,而不七十九”这两句歌词便是在讽刺夏贵七十九岁之前一直为了大宋而舍命作战,倘若在当时就这么死去的话,反而不会留下背叛者之污名。
苗再成完全不知道夏贵降元之事。因此他又怎会料想得到,不论这个计划是多么宏大巧妙,终究也只能沦为纸上谈兵而已。但话又说回来,苗再成确实为了宋朝而竭尽智勇之所极,并且把文天祥当成了难得的信赖知己。
这一天是三月一日。文天样自从被伯颜软禁以来,已经许久不曾如此安心人眠过了。隔天他虽然继续体养以消除身心疲劳,但是一颗心却为了反元军事行动之胜算而整日雀跃不已。只是,就在这段时间当中,事态竟急转直下有了重大转变。
再隔日,也就是三月二日。一用完早餐,苗再成便请求文天祥为他视察真州城内外之防御体系,并请他提供意见。文天祥是欣喜万分地答应要求。于是便带着金应、社浒、余元庆等等所有同伴,一起先从城内开始视察。在前方为一行人领路的是王姓和李姓之两位军官。
城壁之坚固程度,士兵之井然纪律,以及充足的粮食和武器装备等等,再再都证明了苗再戚是个出包有为之将领,并且令文天祥相当敬佩。接着在王李二人的请求之下,一行人出了城门,打算进行城外视察。
岜料王和李之态度骤然改变。他们甩出了一张纸并且怒吼道:
“快走吧。你们要是还爱惜自己性命的话,就快点离开!假冒者,竟然敢自称是文丞相来欺骗我们!”
文天祥顿时愣住。好不容易才挤出口的话,连自己都差点认不出来。
“什么假冒者?我确确实实是文天祥啊!”
“你凭什么证明自己的身份?”
“证明……”
文天祥哑口无言。
柱浒低吼着向王李二人逼近,不料却被两人一闪而过并跑回城里。黝黑厚重的铁门就在无情的声响之下,于杜浒的眼前关闭。
文天祥等人被逐出了真州城。
呆立的一群人面前,忽然出现了三十名左右的士兵,提议护送他们前往扬州。在别无选择之下,文天祥等人只得随着士兵们开始移动脚步。
前日,也就是三月二日之时,苗再威接到了一封李庭芝从扬州送来之密函。内容主要是提到,“现有一自称丞相文天祥之假冒人物。此人极可能为元军密探,若是发现疑似此等人物的话,须立即予以格杀。”
苗再成极为苦恼。以他亲身之观察所见,这位自称文天祥之人物应该不是假冒之人。但是对于上司李庭芝所下之命令,他又无法不予理会。
于是苗再成决定将文天祥等人逐出自己的辖区。不过,他还是派了三十名的士兵为文天祥等人领路。就这样,二月二十九日深夜从元军阵营中脱逃出来的文天祥,在翌日三月一日抵达真州。二日李庭芝的密函送达苗再成之手,三日文天祥被驱赶出真州城。前前后后的四天当中,文天祥的际遇上再次发生了激烈的转折。
关于这段奇妙的转折,《通俗宋元军谈》之中的记述如下:“元来是伯颜之,欲以奸细之说,令李庭芝等相互猜疑”。
一旦李庭芝和文天祥联手,共同以扬州为据点展开组织性之反元活动,对于元军情势将会极为不利。为了阻止上述的情况发生,因此采取反间计来离间双方。就策略面来看,这样的解释极为合理。然而从时间点来看,却怎么说都太早了。此刻伯颜虽然仍停留在杭州临安府,但最要在两天之内得知文天祥逃脱之消息,并且以李庭芝为目标采取对策,实在不太可能。
文天祥会于何时脱逃,这一点伯颜应该是完全无法预料才对。另外,万一策划不周、反倒天文天祥之性命陷入危险的话,伯颜打算将文天祥带回谒见忽必烈之心血不就成了泡影。伯颜和这桩奇妙的事件,应该是并无关联才对。
苗再成从李庭芝那里接获之密函确实是真品。苗再成认得李庭芝的笔迹。这么一来,问题就在于李庭芝发出这封密函之意图究竟为何。
或许文天祥在同僚眼中之评价并不如敌方所给予的那么高吧。尽管是科举的榜首,但是却元半点值得大书特书的政治或是军事方面之功绩。虽然在亡国不久前曾官拜右丞相,然而不过是形式上的而已。更何况政权就是在他的任内丧失掉的。他并无任何的权威可言。
李庭芝比文天祥年长,以科举中试者之身份而言亦属前辈,实战方面的功绩更是文天祥所无法比拟。在毫不了解文天祥这个人物的情况之下,李庭芝又怎会希望得到这种人的协助呢?若是因为草率的信任,结果却误将无军密探招避城内,导致扬州陷落、李庭芝战死,那么尚荣实现的复兴宋朝梦想,不就得就此结束了吗?
想必是李庭芝在接到文天祥的信函之时,认定文天祥绝不可能从元军营中脱逃出来,并且将此判断为伯颜或是阿术等人所采用之一谋吧。于是他紧急地提出对策,万一对方真是文天祥的话,到时候也只得莫可奈何地将他牺牲掉了。
不论实际情况如何,文天祥都不得不朝着下一个目标前进。他必须前往扬州亲自拜会李庭芝。在面对面的交谈之下,对方应该会明白真相的。他心中如此盘算。
原本应该将一行人从真州护送到扬州的三十名士兵,向文天祥求要了一百五十两的谢银之后,就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说了声“祝您一路平安”,便半途离去了。幸好得到亲切农民的引导,才好不容易在半夜之中抵达了扬州城。然而一接近城门之时,却发现眼前都是手持火把、全副式装的士兵们。同时还听得到正对着士兵们下达命令的军官声音,“自称是文天祥的一行人要来到扬州,就立刻将他们格杀勿论”。即便是生性乐观的文天祥,此时也断了进人扬州之念。正当他毫无指望地悄然步向黑暗的道路之时,忽然发现一件事情。
在他身后的四个人全都消失无踪。李茂、吴亮、萧发,以及文天祥寄予莫大信赖的余元庆都不见了。他们都各自携带了一百五十两的银子,想必带着银子潜逃了吧。
“那个姓余的,满脑子所想的大概只有救出丞相之后会如何地飞黄腾达而已吧!一发现情况不对,前途不再光明,居然就这么逃走了。我真是错了,竟然会相信那样的人!”
杜浒咬牙切齿地痛骂着,而金应只是默默地注视着文天祥之神情。文天祥虽然也沉默不语,但是气馁之神情却全都写在脸上。说起来,文天祥是个表情丰富的人,因此对于情感总是毫不掩饰地加以外放。高兴的时候,就像个小孩子一样雀跃不已,愤怒或悲哀的时候,也不会刻意地去修饰。正因为如此,他给人的感觉并不像是科举榜首之大秀才。这一点虽是他令人喜爱的原因,却也是他招人嫌恶的理由。金应和杜浒等人就是所发生的事情。雨终于停了,但是气温却越来越低,连呼出来的气息都是白的。一踏上泥泞的道路准备离去之时,前方忽然有数百名的元军骑兵疾驰而来。慌慌张张的一行人,这次躲藏的地点是间老旧的破庙。到了夜晚不但没有食物,为了避免引起元军注意,甚至连火都不敢升起。正当大伙儿空着肚子准备就寝之时,庙门忽然开启,五六个男人踏进了庙里。
他们是前往扬州卖柴的樵夫。因为天色已晚而且又下起了雨,所以打算在庙里过上一夜等天亮再走。樵夫们看见文天祥等精疲力竭的模样十分同情。
“反正我们也正要吃饭,而且还多带了些食物呢。如果不嫌粗糙的话,就和我们一起吃吧!”
樵夫们于是着手炊米、煮菜、烤饼,并且将食物分给了文天祥等人。由衷地向对方道谢之后,文天祥等人开始狼吞虎咽地吃着食物。
“话说回来,不论是盐贼也好,礁夫也罢,和国家兴亡毫不相干地过着自己生活之人还真多呢!”
文天祥想到了此事。他并非心存羡慕。而是自己既已献身朝廷,那么就绝对不可能无视于国家兴亡,独自存活下去。
翌日早晨起了一片雾。将谢银交给樵夫并且询问了前往高邮城的路途之后,文天祥等人继续赶路。接近中午之时,雾气忽然急速消散。猛然一看,大约三十步左右的前方,出现了一队元之骑兵。
“是元军!”
众人急急忙忙地想找寻藏身之所,但或许就是因为如此,反而引起了对方之注意。二十骑左右的元兵发出了怪叫,驱马向文天祥等人靠近。这一队骑兵并非汉人而是蒙古士兵。
路旁正好是一大片的竹林。文天祥等人遂逃人竹林之中。元兵首先向竹林中猛烈发箭,然而全被茂密的竹子所阻挡,连一箭也没有命中。元兵们出恼怒地拿出了蒙古式的直刀策马入林,一边以直刀铲倒竹子,一边追赶着文天祥等人。
文天祥奔入了浓密的竹林之中屏息躲藏。手中虽然紧握着短剑,但是身边却无对抗之对手。
追随着文天祥的数名随从之中,张庆在近距离中箭倒地。邹捷受到马匹之践踏而动弹不得。王青则元处可逃地被牢牢擒获。元乓虽然持续地在竹林内外不停地奔走探寻,但是过了不久便在一阵相互的叫喊之下,将王青拉上马背径自离去。他们似乎并不知道这群人是文天祥一行,因此在适可而止的情况之下便停手离开。文天祥总算又得救了。
张庆和邓捷虽然负伤,但是性命均无大碍。文天祥等人急忙地为两人处理好伤处之后,便离开了竹林。心中虽然挂念着被抓走的王青,然而却什么办法也没有。
现在一行人的总数只剩下八人。文天祥、杜浒、金应、刘洙、张庆、夏仲、吕武、邹捷。其中两人负伤,由同伴搀扶着行进。
一行人担心着元军会再次折返而快步行走,然而却完全摸不清方向。正当困惑不已打算走一步算一步的时候,路旁的林子里忽然蹿出了几条人影。众人在战栗之中屏息以待,原来是从附近的村子里前来检柴之村民。
“我们刚刚受到元兵袭击。请问高邮城在哪个方向?”
杜浒开日向村民间路。见到一行人之惨状而同情不已的村民,立刻为众人指引道路。文天祥又再一次地为无名之庶民所救。
高邮是个面对着大运河之城市,对子固守扬州的宋军而言是个补充物资的据点。由于这个原因,所以附近不时有元军的骑兵队出没。为了不让元军发现,文天祥一行必须更加小心防范才行。在芦苇中藏匿了一夜,一直到三月六日的破晓之时,才终于进入了高邮城。稍微喘息片刻之后,众人赫然发现城门内侧挂着一道标语,上面写着“发现假文丞相立即格杀勿论”。惊慌的一行人于是急忙找了条小船,希望借由水路或是河川前往安全的地方。
三月一十一日。文天祥等人好不容易来到了泰州城。一行人至此总算能够找问像样的旅舍住下来,沐浴更衣,饮酒吃饭。宋代是中国料理突飞猛进的一个时代。地处长江下游的这个地区尤其以鱼、鸭、鹅等等料理最为美味。使用猪肉或羊肉的料理也不少,惟独牛肉似乎不太常见。生鱼偶尔也会做成醋拌鱼丝食用,水果之种类也非常丰富。杜浒一人似乎就解决了三人份之食物。
翌日一直到接近中午的时候,众人才总算起身活动。吃过了加有鱼和蛋的粥做为早餐之后,便外出寻找航向通州的船。到了通州就可以找到航行外洋之大型船。千辛万苦地来到这里,好不容易终于可以借由海路通往南方,并且和二王一行会合了。找寻船只虽然花费了十来天,但是在这段期间里,文天祥等人也总算得以好好地吃、好好地睡,一解先前充满着艰辛困苦的旅途疲劳。“再也没有比这十日的休息更值得感谢的事情了”,文天祥感叹地叙说心情。三月二十一日,众人搭上了好不容易找到的船只航向通州。
“就从现在开始,就从现在开始。”
文天样喃喃说道。那口气既热切又乐观。他的心中早已熊熊燃烧着复兴二王宋室之希望。
“真是奇妙的人啊!”
对于文天祥拥有无限敬意和好感的金应如此想道。虽然有过一时的失望与气馁,但是文天祥似乎从来不会绝望。
抵达通州,受到知事杨思复之欢迎款待,接下来就等大船出港的日子到来。
闰三月五日早晨。强烈的风寒击倒了金应。就在他察觉到不适的当下,忽然一阵晕眩狂袭而来,令他踉跄了几步,接着便连身体的平衡也维持不住地倒卧在地。视线变得灰暗,着急地喊叫着的文天祥之声音也急速远离。
连续九十日以来的逃亡旅途之艰辛,似乎在金应的身上造成了超乎他自己想像的严重伤害。尽管文天祥和刘洙二人拼命了照顾,闰三月十日,金应终究在高烧不退的情况之下,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他的名字被记载于《宋史·卷四百五十四·忠义传九》,并且一直流传至今。
抱着金应的遗体,文天祥像个孩子般地嚎啕大哭。对于文天祥而言,金应不止是单纯的部下而已,更是寄托着深厚信赖之友人。杜浒为行动之人,并非文事人才,因此文天祥之秘书辅佐惟有金应,别无他人。
在刘洙及杜浒的安慰与鼓励之下,文天祥为金应举行葬礼。由于仍在旅途之中,所以一切都极为简单朴素。文天祥还作了首诗以表对亡友之感谢。
“通州一丘土,相望泪如倾。明朝吾渡海,汝魄在他乡……”
处理完金应丧事的数日之后,文天祥改乘大船,从长江河日出海向南前进。这一次陪伴在他身旁的只剩下社浒、刘洙、吕武、张庆、夏仲、邹捷六名。文天祥再也禁不起失去任何一人。
正当文天祥经历着艰辛重重的旅程之时,南方二王之处境也并不安乐。
虽然在婺州有陈宜中和刘声伯一行的加入,但是几乎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仙们便继续向温州前进。大家都心知肚明,待范文虎将兵力重整之后,一定会再度追来。为了摆脱骑兵之追击,一行人选择了险峻的山问道路。放弃马匹徒步而行,沿着树叶茂密的林间出路步行前进。
杨亮节背着益王,陆秀夫背着广王。杨淑妃则由富女们牵着手,并从背后推拉着步行。陈宜中和刘声伯也边喘边走。带头领路的是一个叫做林琦的人。他原本就是此地土生土长之人,对于地形相当了解,所以由他来指引一行人前往温州之路。在第上天接近傍晚的时刻,后方出现了叫喊,同时飞来了好几支箭,有的刺中了树干,有的插入了地面。数百名元兵追踪而至。张世杰忽然记起了带头指挥的那个男人的脸。
“那家伙不是张全吗?”
张全就是在常州等待救援却在阵前逃亡的那名男子。那个时候他舍弃了文天祥交托于他的义勇军逃逸无踪,以致义勇军全军覆没。后来张全向元军投降,并且被置于范文虎之麾下。现在他就是奉着范文虎之令,指挥元军之先锋部队前来缉拿二王。
“可恶的家伙,居然不要脸地成为侵略者的走狗,还来拘捕自己的旧主!”
愤恨不已的张世杰转过身去,打算冲入元军之中杀个痛快,但是却为陆秀夫制止。
“张全那种小人,只要宋朝能够成功地复兴,什么时候都能够加以诛杀。现在最要紧的就是守护二王抵达温州。”
如果不能到达温州的话,就无法从海路集结各路同志。像这般地在山中逞强示勇根本毫无意义。这样的道理,性格刚烈的张世杰完全能够理解,于是便守在队伍的最后面,保护众人前进。
逃的一方拼命,迫在后面的张全也拼着命。因为元军贴出了告示,只要擒得二王,就能因功封赏为!万户侯。张全可不打算永远地屈居于范文虎麾下。
一心一意追捕着猎物的张全,根本想像不到自己正被什么人给盯住了。他攀着树木及藤蔓爬上了断崖上的小径。远远的山下似乎传来了溪流般的水声。前方隐约可见二王一行之士兵胄甲及宫女服饰所闪耀出来的光芒。他完全没有注意到后方之动态。忽然之间。一条黑影划破风中从张全的头顶落下。
接下来,只听到一声长长的惨叫,张全和黑影便纠缠在一起跌落至溪流之中。
张全的部下慌慌张张地停止对二王之追逐,转而搜寻掉入溪中的主将。好不容易沿着断崖之小径下到溪谷,众人叫喊着主将的名字,并且四处寻找了片刻,接着终于发现在水中载浮载沉的张全身体。只有身体而已。他的头不知道掉落至何处而不见踪影。血水已被溪流冲洗干净,因此颈部的平整切口看起来是白色的。
张全的部下个个战栗不已,并且惊慌失措地达成协议。不论是多么丰厚的悬赏,在失去了指挥官的情况下继续深追的话实在过于冒险。元兵决定暂且撤回。目送着这些元兵离去之后,一个男子的脸从水中岩石的阴影处冒了出来。
“还是死不了吗?没想到要死还真不容易啊!”
这个浑身淌着水滴如此自嘲的男子就是郑虎臣。
完全不知张全横死,二王一行继续沿着山路前进。根据《宋史》所述,这段山中逃难之行持续了七日。经历了千辛万苦之后,二王一行总算抵达温州。
温州市正好面对着瓯江,是个通达外海的港口都市。由于气候温暖,因此在唐代之时便被命名为温州。茶叶、蜜柑、竹子等等之买卖相当知名。
这里有座名为江心寺的寺庙。它是一间和宋朝颇有渊源之寺庙。那是距离此时大约一百五十年左右的事情。宋朝高宗皇帝被渡过长江南下的金兵追击之时,曾经短暂地藏身于寺中。后来幸得韩世忠、岳飞等等“抗金名将”之反击,将金兵驱逐回长江以北,高宗皇帝才得以回归临安。由于这段插曲,江心寺从此以后便成了所谓的吉祥之地,而极为闻名。二王一行在此寺中再次宣誓“复兴宋朝”之志,并且向各地广发檄文,招募勤王军队。
经过五日左右的休养,山中行之疲惫已差不多回复之际,陆秀夫提出了建议。温州虽为良港,但是土地狭小,无法集结大军。不如南下以福州为根据地。
临安府开城投降之前,陈宜中为右丞相,而陆秀夫只不过是个礼部待部。丞相和地方首长之间的地位差了一截。馀此之外,在年龄方面也是陈宝中稍长。
尽管如此,陈宜中却有种被陆秀夫压倒之感觉。虽然来到二王身旁效力,但是临安府投降之前的逃亡所造成的自卑感始终都存在。张世杰等人嘴里不说,但是脸上却仿佛写着“事到如今你还来做什么?”之表情。陆秀夫仍是一贯地谦恭有礼,只是内心不知想法如何,陈宜中不觉在心中臆测了起来。
到达温州之后,陈宜中注意到一件事情。仅次于张世杰的猛将刘师勇不见了。这个人应该不是个会降服于元军的人,所以特别询问了他的下落,岂料得到的,回答竟是“醉死了”。
“真是太可惜了。”
陆秀夫以沉痛的表情说道。
陈宜中回忆起当初听到常州陷落以及大屠杀消息时的情形。那个时候陈宜中当然也对元军之残酷感到战栗不已,接下来又听到刘师勇等四位将军拼死奋战的义举,更是忍不住地发出叹息。不止是单纯的感慨而已,陈宜中还想到了另一件事情,并且不知不觉地脱口而出。
“话说回来,那个时候他们几个若是不要多做无谓的抵抗,常州的百姓或许就不至于惨死了。”
陆秀夫回答的语调相当冷漠。
“若是听到丞相所言,元军官兵想必会十分喜悦吧。自己的所作所为竟然有人认同呢!”
“啊、不,我的意思并不是要为元军之恶行正当化!”
陈宜中惊慌失措地死命辩解。
“我由衷地认为四位将军真的是忠勇至极,然而下场却如此悲惨,实在是令人遗憾。”
“不投降就是死。逼迫他们在二者之中选择其一的是元不是宋啊!”
“没错。你说的对。”
陈宜中点头赞同。他实在厌恶自己,为什么明明了解陆秀夫的话中之意,但是嘴里却仍旧不自觉地吐出了这般低俗的感伤。倘若自己心中一开始就抱持着那种想法的话,根本就没有必要特意赶来投效二王吧。如同刘声伯所说的一样“将国家兴亡置之度外”,什么都不管地悠然自在地过着生活也好。再不然,像留梦炎一样投降成为元之臣子也不错呀。然而他就是做不到。特意前来投奔二王的陈宜中,仍然无时无刻地在追寻那不可能存在之“最好方法”。
顺应陆秀夫之提案,二王与杨淑妃沿着海岸南下福州。每天每天都有宋朝旧臣及义勇军前来加人,就强化勤王军队这一点来说,此时可谓是极有希望的一个时期。
五月一日。
益王赵?于福州行宫即位。此后被称之为端宗皇帝。同时年号也改元景炎元年。自临安府脱逃以来,已经过了四个月。母杨淑妃封皇太后,弟广王赵景则封卫王。
臣下方面,陈宜中为左丞相,仍在扬州固守着宋朝孤垒的李庭芳叙任右丞相。张世杰为枢密史,陆秀夫为签书枢密院事。陆秀夫这个职位,称得上是张世杰之首席顾问吧。虽然身为文官,但他在军事方面的知识与经验都获得极高之评价。
除此之外,陈文龙与刘声伯同任参如政事,也就是副丞相。
刘声伯起初惊讶地坚决推辞。他认为自己并非足以担此大任之人才。然而在陈宜中以公事辅佐为由的请托之下,才不便拒绝地接受了这个职位。由于刘声伯原本就是“六君子”之一而颇富声望,因此其他人对此并无异议。
陈文龙在临安府时就曾叙任过参知政事一职。本名子龙,因度宗皇帝之赐名而改名文龙。天生富有文采,是个相当刚毅之人。在临安投降前的三个月左右,他因厌恶朝廷之混乱与无能而辞官返乡,直到最近才从远方赶来福州,加入这个小小的朝廷。
分散各地的宋室子孙也陆续赶来会合,福州刹时之间集结了一股极大的反元势力。
可航行外海的大型船有二千艘。文官、宫女、宦官、兵将以及其家族之人数总计约有十八万人。这就是拥立端宗皇帝之大宋“新朝廷”。
数量或许有些浮夸吧。然而在领土几乎完全丧失、临安府已开城投降的情况之下,仍然能保有这样的势力,倘若没有像元朝这般强大之外敌侵略的话,大宋王朝的命脉或许尚能延续澎也说不定呢。
从淑妃升格为皇太后的杨氏是个权力欲望薄弱、非常善良的女性。由广王变为卫王的赵禺虽然不是由她所生,但是对于年幼即失去生母的赵禺,杨氏却也极为疼爱,而赵禺也非常喜爱与她亲近。
在同一时期间里,文天祥正乘着船由海上南下,并于四月八日到达温州。时间正好在二王动身至福州之后不久。
虽然晚了一步,但是没有必要失望。因为只要继续前往福州就行了。
不光是文天祥而已,许多男男女女分别从海路及陆路赶来温州,接着又从该地出发前往福州。这些人并非受强制被迫前来,而是一群抱持着反元志向的人们,因此他们个个活力充沛,声音也很大,充满了热切鼓舞之气氛。当然,这些人们的心中一定各自有着自己的想法与期望。
文天祥写了封呈送福州朝廷之表文,遣刘洙为使者送出。即使处于这样的情况,形式上还是得循规蹈矩才行。乘上从温州开往福州的船经过三日,刘洙平安无事地抵达。
在等待刘洙回来的这段期间里,文天祥和其他部下士气高昂地重新研拟着对元之战略。他还一度来到了高宗皇帝曾经滞留过的江心寺。这里有张高宗坐过,一百五十年后再度被端宗坐过的椅子。文天祥对着椅子行礼朝拜,誓言复兴宋朝。
刘洙之归来远比预想的要晚了许久,一直延迟到五月的中旬左右。而且不是单独回来,另外尚有数名朝臣陪同。这几个人都是文天祥的旧识。
刘洙之晚归其实事出有因。文天祥的存在,令福州的新朝廷感到相当困扰。
事实上,新朝廷对于文天祥之事根本从未放在心上。他们只知道文天祥被伯颜软禁,并且和祈请使们一同被带往遥远的大都了。扬州和真州前来加入新朝廷的人士虽然曾经提过“文丞相似乎已从元军手中逃脱”之事,但是听者大多抱持着“可能吗?”之怀疑态度。
“这个自称是文天样的人可能是个假冒者。”
朝中虽然出现了这样的声音,但是从表文之笔迹判断,似乎确是本人无误。于是朝廷派遣了数位认得文天祥面孔的朝臣前往确认,然后才准许他前往福州行宫朝拜。
就这样,五月二十六日,文天祥和随同他自通州前来的心腹们一起到了福州。换上朝服冠戴之后,一行人便前往行官。听到传闻的士兵和庶民们纷纷挤在道路两旁观望,从杭州临安府来到此地之人半数以上都认得文天祥。
“的确是文丞相呢。幸好他平安无事。”
民众们发出了欢呼之声。抵达行宫之后,陈宜中、陆秀夫、张世杰等人与文天祥均为旧识,从此之后再也没有人怀疑他的身份。
有丞相兼枢密史。这是福州新朝廷赐予文天祥之官位。
文天祥从临安府出发前往伯颜本营之前,就已经受封为右丞相兼枢密史。说起来虽然是宫复原职,然而不论是右丞相或是枢密使之身份,文天祥都毫无全权做主之权力。因为还有另一位右丞相李庭芝,现在仍然固守在扬州城。而枢密使也另有张世杰。这一位则身在福州,为了重新编整宋朝军队以及拟定对元战略而终日忙碌不已。
李庭芝之所以受封右相,主要是因为他对朝廷之功劳与忠诚,说起来只是个荣誉职罢了,问题就在于张世杰。
张世杰与蒙古军之对战的经验已有二十余年,同时也建立了无数功勋,有时还会亲身挥剑直捣敌军阵容、突破重围。在军事方面他对自己抱持着莫大之自傲。
然而处于他上位者,竟然是个连一次实战经验都没有的文天祥。撇开复兴宋朝之志向不谈,张世杰的心里是绝对不可能感到愉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