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电梯门严丝密缝地合上,绝对的密闭空间形成。
男人眸光深晦,且暗。
和冬夜里暴露在室外玉石,有着一样的质感和冷凉。
白荔屏住呼吸,心脏在暗处加速。然而沈今延并没有继续和她对视,他轻描淡写地移开视线,表情自如。
仿佛钱响口中被骚扰的男主任另有其人,也仿佛和她素不相识。
沈今延转身站好,伸手摁了楼层键,留给白荔一个蓬松的后脑。他的头发很多,发质很好,在光线下会看见明显的一圈光泽感。
还记得。
她之前最喜欢做的,就是在他刚吹完头发的时候,抱住他的头,把脸埋进他的头发里使劲闻。
喜欢蓬松短发在肌肤上摩擦过的那种感觉,痒痒酥酥的。会让她觉得超级解压放松。
“师傅,你不是对这家医院很熟悉吗?”钱响拿着手机凑过来,用胳膊肘拐了拐她,“心外科在哪一层啊?”
“……”
“我等下要看看这个男主任得帅成什么样。”
前方就站在男主任本尊,白荔尬得头皮发麻,轻声道:“等会儿再说。”
钱响脑子没转过弯:“啊?为什么要等会儿再说。”
白荔:“……”
她没接话茬,瞟一眼电梯楼层——3↑。心外科在19层,沈今延现在是要回科室的样子,她开始在肚中酝酿如何开口提采访的事情。
一片安静。
只有电梯运行中的微响声。
突然,中年女声在电梯里响起:“沈主任,我一想到你晚上就睡不着觉。每天我都在想,我要是能够抱一抱你,亲一亲你,我都不敢想象可以睡得多么香甜。”
白荔:???
老张:???
两人齐刷刷回头,才发现是钱响正在看那段性骚扰视频。
声音还是外放。
老张皱眉:“这真是性骚扰啊。”
钱响皱着更紧的眉头:“视频是偷拍的,看不到人脸,就看到一双女人的靴子。”
白荔下意识看一眼前方的男人,他没有回头,也没有任何反应。
接下来,钱响手机里传出来的是男人的声音。那道声音冷静,态度格外自持:“刘医生,如果是我做出什么让你误会的事情,我给你道歉。”
白荔完全预判到会是这样的回答,有风度,又不失礼。他一向如此。
刘医生:“沈主任,要是你对我没意思的话,为什么会愿意在我请假的时候帮我坐诊呢?”
沈今延:“那是因为你说你孩子生病了需要照顾,打电话找我帮忙。”
刘医生:“你答应了就是对我有意思的,我知道。沈主任,你是不是害羞?——谁在门外?!”
视频到这里结束。
“妈的,我太好奇这个沈主任长什么样了。”钱响重重握了一下拳,“师傅,你是不是不知道心外科怎么走啊?我问问哈——”
白荔怔住。
问谁?
他要问谁!
这电梯只有四个人。
在她心中冒出不安的猜想时,钱响已经把脸凑到沈今延面前,“你好医生,请问心外科在几楼1啊?”
沈今延侧过半张脸,有着流畅的下颌线,鼻额角是黄金比例。他抬眼,看向钱响,余光里是错愕住的白荔。
也是在这时。
老张和钱响都清楚看见男人白大褂上的胸牌——明北心外科主任·沈今延
两个老爷们的视线都固定在那张俊脸上。
只有白荔社死地挪开了目光。
封闭空间里,尴尬都是数以倍记。
沉默震耳欲聋。
老张扯了扯帽檐:“小钱,我想我知道你要看的男主任长什么样了……”
钱响强忍一头撞死的冲动,微弱开口:“我不瞎好吗……”
19楼到了。
提示音响起的那一瞬间,男人清冷嗓音也随之响起:“心外科到了。”
他抬脚走出去,长腿生风。
白荔回过神来,提脚追上去,“沈医生,我是浮周电视台的记者白荔。”她秉着公事公办的态度进行自我介绍。
介绍完,她已经拦在他面前挡住去路,“请问能耽误您一点时间做个采访吗?”
沈今延一只手揣在白大褂的口袋里,姿态冷淡:“白记者,我想我没有时间。”
拒绝得非常直接,没余地。
白荔坚持着:“十五分钟就好。”
沈今延抬臂,捋开袖口看了眼腕表:“很遗憾,十五分钟后我刚好有个手术。”
他撩起眼,看着她补充:“冠脉搭桥。”
白荔听出弦外之音,他专门告诉她是冠脉搭桥手术,就是再次间接地拒绝。因为冠脉搭桥手术的时间比较长,一般在三个小时左右。
她想也没想:“我可以等。”
沈今延眼底闪过一丝戏谑,他扯了扯薄唇:“那你慢慢等。”
说罢,他抬脚离开。
这时候,老张和钱响才追上来。他们看着沈今延离开的背影也愣了一会儿神,钱响说:“该说不说,长得真几把帅啊,难怪会被性骚扰。”
白荔抿了抿唇,认真开口:“长得帅不该是被性骚扰的理由,这样和网上那些批判女生穿短裤上街就活该被骚扰的人有什么区别?而且作为一个媒体人,这样很不专业,我们是一座沟通的桥梁,妄下结论传达的后果就是误导大众。”
钱响自知失言:“对不起师傅,我说错话了。”
老张拍拍钱响肩膀:“还嫩着呢,和你师傅多学,她肚子里的东西多着呢!”
“好嘞。”
老张望了眼心外科的科室牌:“那位主任答应咱采访了没?”
白荔摇摇头:“要等,他现在有台手术。”
考虑到起码得等三个小时,白荔提议先把午饭吃了再回来等。她知道楼下有家便利店超市,里面有不少座位。
干这一行的对吃没啥要求,忙起来的时候一天都顾不上一顿饭,能有个地方坐着吃饭就算是很好。
三人到便利店里找了个位置坐下。老张和钱响各买了一份套饭,白荔只买了一个金枪鱼饭团,小票由钱响收着以便回头报销。
“给台里省钱啊?”老张调侃着白荔又拿了瓶阿萨姆奶茶。
白荔撕开饭团包装,“没。”
她一想到沈今延那副冷淡又陌生的样子,就没什么胃口。
趁着午饭的空当,白荔才有时间看手机。她看见江小芙在十分钟前给她回了早上关于药膏的消息。
江小芙懵逼:【?】
江小芙:【啥药膏啊,不是我买的。】
这下换白荔懵逼:【?】
白荔:【我还以为是你给我买的啊。】
江小芙:【不是我。】
江小芙:【但我知道这个药膏蛮贵的,三百一支,医保还不给报。】
白荔:【啊???】
白荔彻底蒙圈。
据她回忆,脑袋上的包是昨天撞厕所门上弄到的,而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就有四个——
江小芙,已经确认了不是。
白小桐,才3岁的崽,这不可能。
沈莹,这更不可能!就是沈莹害她撞门上的!
那就只剩下一个可能。
真相只有一个。
白荔:【沈今延?】
江小芙:【沈今延?】
两个人同时打出这个名字。
白荔的内心开始织网,千千结,斩不断理还乱。她咀嚼的动作慢下来,打字的手也变得犹犹豫豫:【他干嘛这样……】
江小芙:【鬼知道。】
江小芙:【不懂也正常啦,他毕竟是沈今延,深沉高山似的。】
白荔苦着一张脸:【救命,我等下还要采访他,好尴尬。】
江小芙不解:【采访他?啥事儿?】
白荔回想到刘医生那些露骨的话语就头皮发麻:【他被性骚扰了。】
江小芙一点都不觉得意外:【他确实长着一张让人想犯罪的脸。】
白荔从不质疑他的颜值:【是很帅。】
一想到还有很多事情要做,白荔没有多聊,匆匆结束对话。她吃完饭团,复盘了下医疗反贪的采访,用手机开始写稿。
写完稿,她又看了几遍沈今延被骚扰的曝光视频。
爆料人还在评论里说,这不是刘医生第一次这样,她一有空就往沈今延办公室跑,经常说些暗示性话语,比如说离婚很久都没有再交往过。这次在沈今延帮她坐诊过一上午后,索性就把话说得更露骨,想要亲亲抱抱之类的。
互联网时代什么都快,事件发酵后,网友们高度关注,希望明北医院给个说法。也有不少男网友在里面搅混水,说男人被骚扰就该偷着乐,不知道少妇有多好,要是换做自己就好了。
白荔花半小时写了一份采访提纲,同时收集以往职场性骚扰的典型事件为资料。接下来,她又带着老张和钱响跑到心内科,随机采访了两位有空的护士,并且了解到目前刘医生已经被医院停职,等待后续处理。
她又要到刘医生的号码,想要做个电话采访。拨打过去,对方却一直处于关机状态。
一系列操作下来,让钱响大为佩服:“师傅,我都没想过可以做的内容有这么多。”
白荔笑笑,说:“采访当事人固然重要,但是我们不能只采访当事人。资料给到我们是有限的,但是只要肯深挖,都可以有很多内容可以做。”
“学到了!”
“小白。”老张提着摄像机走到白荔旁边,“话说你能力这么强,到底为啥要从央台辞职回浮周啊?我当然是不信台里那群八卦婆乱说的。”
“我也好奇。”钱响说。
白荔没有把私事随便往外掏的习惯,也不想让气氛变得奇怪,就用轻松的语气说:“可能我思乡之情比较重?”
老张直到她在胡诌,也把话接了下去:“想念浮周的回南天?想念天花板上的水珠和怎么也晒不干的衣服?”
白荔被逗乐,“最想念的还是可以把我挤成肉夹馍的1号线。”
“……”
掐着时间差不多,三人重新回到心外科等待。有护士告知,沈主任在23楼做手术,应该很快就要下来了。
白荔有点怕沈今延直接坐电梯溜掉,站了起来:“你们两个在这等,我上去等。”
她来到23层的电梯外等着。电梯外是一处大大的空地,靠窗的地方放着两台转移床,白荔就站在床边看着窗外光景。
外面是个艳阳天,好天气,完全瞧不出是深秋时节。
浮周一直都不是个多寒冷的城市,秋天转瞬即逝,几乎感受不到秋意,冬天就已经降临。
手术室冰冷钢门开启的声音拉回她的思绪。白荔转头,看见正走出来的沈今延。
他穿着橄榄色的短袖手术服,帽子也是橄榄色,脚下踩着一双黑色的洞洞鞋。
整个人高挑,又清冷。
白荔下意识看了眼他的洞洞鞋。
她还记得,七年前第一次看他出手术室的样子时。她大为好奇地问:“今延,为什么好多医生都穿洞洞鞋啊,护士也穿。”
沈今延觉得有点好笑:“方便,而且做手术时有掉落物的话也能挡住。”
后来她送了他一双芭比粉的洞洞鞋,说要让他成为手术台上最炫酷的医生。
那时候的沈今延是真宠她啊,他真就一直穿着骚包的芭比粉洞洞鞋上手术台,被护士姐姐们笑个不停也舍不得脱下来。
沈今延还说:“真不能换下来。”护士们问他为什么,他笑着说:“我女朋友不太好哄。”
“……”
白荔走上去,迎着沈今延一张冷漠的脸,平静开口:“谢谢你的药膏,效果很好。”
她观察着他的表情。沈今延淡淡看她一眼,没说话,也没否认。
看来还真是他送的。
白荔又想到江小芙说药膏蛮贵的,于是说:“多少钱,我转给你。”
沈今延伸手摁了下行键,依旧沉默。就在白荔觉得他会一直忽视自己的时候,他突然开口:“是不是好不容易遇到一样可以用钱清算的东西,就恨不得立马扯平?”
白荔思绪一凝,她有点不明白:“呃……我以为我们是在说药膏。”
沈今延睇她一眼,气场强大地反问:“你以为我在说什么?”
白荔声音弱下去:“药膏。”
“所以,”他顿了顿,嗓音格外疏离又极尽讽刺,“少自以为是地说蠢话。”
“……”
说把药膏钱转他怎么就是说蠢话了?
这人说话又冲又奇怪。
白荔不打算再扯药膏的问题,深吸一口气,保持着很专业的平静:“沈医生,请问现在你有空接受采访了吗?”
沈今延面无表情地回答:“你不是喜欢等吗?”
白荔:“?”
“那你就接着等。”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