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兰克往窗外瞥了一眼,就意识到他现在有麻烦了。
在草地的边缘,那些莱斯特律戈涅斯巨人正在堆积着青铜炮弹。他们的皮肤闪着红光。他们那杂乱的毛发、文身和爪子在清晨的阳光下也没有显得更好看一些。
有些扛着大棒或者长矛,有几个迷迷糊糊的食人魔扛着的是冲浪板,就好像他们来错了聚会场地一样。所有食人魔都弥漫在一种节日的喜庆气氛中——他们互相击掌相庆,在脖子上系着塑料围嘴,摩擦着刀叉做好准备。有一个食人魔已经点起了便携式烤肉炉,穿着一个围裙手舞足蹈,围裙上写着“亲亲厨子”。
这场面可真让人“高兴”,只不过弗兰克知道自己就是那道主菜。
“我会带你的朋友们去阁楼,”外婆说,“当我们搞定以后,你可以去找他们。”
“阁楼?”弗兰克转过身,“你之前告诉过我,我永远也不许进到那里去。”
“那是因为我们把武器存放在阁楼里,傻孩子。你以为这是魔兽们第一次进攻咱们家族吗?”
“武器。”弗兰克嘟囔着,“很好。我以前从来也没有使用过武器。”
外婆的鼻孔张大了:“你是在讽刺吗,张小飞?”
“是的,外婆。”
“很好。那说明你还有希望。现在,坐下。你必须吃点东西。”
她朝床头柜那边挥挥手,那里已经放好了一杯橙汁、荷包蛋、培根、烤面包——那是弗兰克最喜欢的早餐。
尽管现在麻烦不小,弗兰克还是忽然感觉自己很饿。他用惊讶的眼光看着外婆:“你是不是——”
“给你做早餐了?看在佛陀家猴子的分儿上,当然不是!也不是家里的用人,对他们来说这里太危险了。不,是你的女朋友黑兹尔给你做的。昨天晚上她还给你拿来了毯子和枕头。还从你的卧室里给你挑出了一些干净衣服。顺便说一下,你应该去洗个澡了。你闻上去像是烧焦的马毛。”
弗兰克的嘴巴开开合合就像一条鱼。他发不出声音来。黑兹尔为他做了所有的这些事?弗兰克之前还确信,当他昨天晚上召唤出阿灰的时候,就已经毁掉了和她的任何可能。
“她……呃……她不是——”
“不是你的女朋友?”外婆猜到他要说什么,“嗯,她应该是,你个笨蛋!别让她跑掉了。你这辈子需要的是坚强的女人,如果你还没注意到这点的话。现在,言归正传。”
弗兰克一边吃一边听着外婆发表军事简报。在日光下,她的皮肤是半透明的,静脉似乎在发着光。她的呼吸听上去就像个容易裂开的纸袋子,不停地充气放气,但她说起话来仍然坚定而清晰。
她解释了一下情况,那些食人魔已经包围这幢房子三天了,一直等待着弗兰克的出现。
“他们想要把你煮熟了吃掉。”她的语气听来很不爽,“这简直是荒谬绝伦。你肯定很难吃。”
“谢谢夸奖,外婆。”
她点点头:“我得承认,当他们说你会回来的时候,我还是有那么一点高兴的。我很高兴还能见你最后一面,即使你的衣服脏得要死而且还需要剪头发了。这就是你代表咱们家族的样子吗?”
“我之前一直有点忙,外婆。”
“不要给自己的邋遢找借口。无论如何,你的朋友们已经休息好,也吃饱喝足了,他们正在阁楼里盘点武器。我告诉他们你不久也会过去,但外面的食人魔太多,抵挡不了太久的时间。我们必须谈谈你们的逃跑计划。看看我的床头柜里面。”
弗兰克拉开抽屉,拿出一个封好的信封。
“你知道公园尽头那边的飞机场吗?”外婆问道,“你还能再找到那个地方吗?”
弗兰克一言不发地点点头。那里位于靠北三公里的地方,从主干道下去,穿越峡谷。外婆以前有时候会带他去那里,之前她曾经包下过飞机,以便运送特殊货物。
“现在有位飞行员正等在那里,时刻待命准备出发。”外婆说,“他是咱家的一个老朋友。这个信封里有我写给他的一封信,让他带你们去北方。”
“但是——”
“不要争论,小子。”她低声说道,“最近几天玛尔斯常来看我,一直在陪着我。他告诉我你的任务。去阿拉斯加找到死神并释放他,完成你的职责。”
“但如果我成功了,你就会死。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是这样没错。”外婆表示同意,“但不管怎样我总是要死的,我老了。我以为自己已经说得很清楚了。那么,你的执政官给你们介绍信了吗?”
“啊,是的,但是——”
“很好。把那些也给那个飞行员看。他是军团的退伍老兵。万一他有什么疑惑,或者临阵退缩,那些介绍信会让他鼓起荣誉感去尽可能地帮助你们的。你们要做的,只是冲到飞机场。”
房子一阵隆隆作响。在外面有一个火球在半空中爆炸,点着了整座房子。
“那些食人魔越来越烦躁了。”外婆说,“我们必须赶快了。现在,说说你的能力,我希望你已经弄明白了。”
“呃……”
外婆飞速地用普通话咒骂了几句:“看在你祖宗天神们的分儿上,小子!你还什么也没学会吗?”
“是啊!”他结结巴巴地讲着昨天晚上和玛尔斯谈话的细节,但他觉得在外婆面前总是显得自己很口拙,“佩里克吕墨诺斯的天赋……我觉得,我觉得他是波塞冬的儿子,我是说尼普顿,我是指……”弗兰克摊开双手,“海神。”
外婆很勉强地点点头:“他是希腊海神波塞冬的孙子,不过这已经很好了。你这聪明透顶的脑袋瓜是怎么得到这个真相的?”
“在波特兰有个先知……他提到了有关我曾外祖父沈伦的事情。那个先知说他因为一九○六年那场毁掉旧金山的地震而受人责难,而那里正是朱庇特营地的旧址。”
“继续讲。”
“而且,在营地时,他们说尼普顿的后代会导致灾难。尼普顿也是地震之神。但……但我不认为曾外祖父真的造成了那次灾难。我们的天赋并不是引起地震。”
“当然不是。”外婆说,“但没错,他被谴责了。作为一个尼普顿的后代,他很不受欢迎。他不受欢迎是因为他真正的天赋比引起地震还要古怪。而且他还因为不是纯种的罗马人所以才不受欢迎。从来没有罗马的孩子宣称自己还混有其他血统。这就是丑陋的真相——不可否认。他被诬陷了,耻辱地被赶了出去。”
“那么……如果他什么也没做错的话,为什么你告诉我要为他的行为道歉呢?”
外婆激动得两颊泛红:“因为,为某些你没有做过的事情道歉总好过因它而死!我不确定营地是不是还会把责任归咎于你,我也不知道罗马人的成见这些年是不是能减少些。”
弗兰克吞下了早餐。他在学校时曾被人取笑过,有时候在街上也会这样,但并没那么多次,不过他从来没有在朱庇特营地受过欺负。营地里没有任何人曾经因为他是个亚洲人而嘲笑他。没有人在乎这个。他们只是因为他的笨拙和迟缓取笑他。他简直无法想象曾外祖父当时的状况,被指控毁掉了整个营地,因为他根本没有做过的事情而被军团开除。
“那我们真正的天赋呢?”外婆问,“你至少已经弄清楚它是什么了吧?”
妈妈以前讲过的那些老故事在弗兰克的记忆里盘旋着。像一大群蜜蜂那样战斗。他是所有龙里最强大的。他还记得他妈妈瞬间出现在后院里,在他的身旁,仿佛她是从阁楼上飞下来的一样。他也记得她从树林中走出来,说她给一只灰熊妈妈指了方向。
“你能成为任何人。”弗兰克说,“她总是这样对我说。”
外婆气鼓鼓地说:“终于说到位了,你的脑袋里头还是有点灵光的。是的,张小飞。你妈妈这么说不光是为了增强你的自信心,她说的也是字面意义上的真相。”
“但是……”另一声爆炸摇撼着房间。天花板上的石膏线像雪花一样掉了下来。弗兰克的思维现在如此混乱,他几乎都没注意到爆炸。
“任何人?”
“只要合情合理。”外婆说,“得是活着的生物。如果你很了解那种生物,就很有帮助。当你正面临生死关头的战斗时,这能力很有帮助。为什么你会看上去这么惊讶,小飞?你总是说自己的身体不舒服,我们全都有这种感觉——所有有着皮洛斯血统的我们都是如此。这项天赋对凡人的家族来说是绝无仅有的。在混血半神之中我们也是独一无二的。波塞冬当时特别慷慨大方地赐福了我们的祖先——或者他是故意恶毒地这样做的。这项天赋经常被证明是种诅咒。它并没有救下你妈妈……”
房门外面的食人魔们爆发出一阵欢呼。有的在大叫着:“张!张!”
“你必须走了,傻孩子。”外婆说,“我们的时间到了。”
“但……我不知道怎么去使用这种力量。我从来没有过……我不能……”
“你能的。”外婆说,“不然你不会活到实现自己命运的时候。我并不喜欢玛尔斯告诉我的关于七子的预言。七在中国并不是个幸运数字——这是个幽灵数。但我们也无能为力。现在,走吧!明天晚上就是福尔图娜之宴了。你们已经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不要担心我了。我会在自己注定的时间里以注定的方式死去。我还不打算被这些可笑的食人魔吃掉呢。快走!”
弗兰克转向房门。他觉得自己的心就像被塞进榨汁机一样,但他还是郑重地鞠了一躬。“谢谢您,外婆。”他说,“我会让您感到骄傲的。”
她轻声地说着什么,几乎轻不可闻。弗兰克好像听到她在说:你已经让我骄傲了。
他目瞪口呆地注视着她,不过她的脸马上就板了起来:“不要再傻张着嘴了,小子!去洗个澡穿好衣服!梳梳你的头发!我想记住你最后的样子,而你就打算让我看一头乱发吗?”
他轻轻梳理好自己的头发,再次鞠了一躬。
他关于外婆的最后印象,是她目光炯炯地瞪着窗外,仿佛在考虑,对那些胆敢入侵她房子的食人魔,要进行怎样严厉的斥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