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兹尔感觉自己刚刚介绍了两颗核弹相互认识。现在她就等着看是哪一颗先爆炸了。
直到那天早晨,他的弟弟尼克都还是她所认识的最强大的半神。朱庇特营地的其他营员把他看作一个旅行中的怪人,和农牧神一样无害。但黑兹尔知道得更多。她并没有和尼克一起长大,也没了解他特别长的时间,但她知道尼克比蕾娜或者屋大维要危险多了,甚至能超过伊阿宋。
之后她遇到了波西。
起初,当见到波西背着老妇人从公路上跌跌撞撞走来的时候,黑兹尔以为他是一位伪装成凡人的神祇。尽管他受了伤,肮脏狼狈,筋疲力尽地弯着腰,他身上却有一种强大的气场。他有着罗马神一般的好看外表,海绿色的眼睛衬着随风飞扬的黑色头发。
她命令弗兰克不要朝他射击。她以为这是诸神在考验他们。她以前听到过类似的神话故事:一个孩子带着一位老妇来请求庇护,当那些无礼的凡人拒绝他们之后——嘭的一声,他们都变成了香蕉鼻涕虫。
之后波西控制着河水消灭了那些戈尔工。他把一支圆珠笔变成了青铜剑。他在整个营地掀起轩然大波,大家都在谈论着这个graecus。
海神的儿子……
很久以前,黑兹尔就被告知,有一位尼普顿的子孙会拯救她。但是波西真能令她摆脱诅咒吗?这实在太难去奢望了。
波西和尼克握着手。他们警惕地打量着对方,黑兹尔则与想拔腿跑掉的念头抗争着。如果这两个家伙拔出魔法宝剑,持剑以对的话,情况就糟透了。
尼克长得并不吓人。他相当纤瘦,凌乱的黑色外衣松垮地垂在身上。他的头发则总像是刚从床上滚了一圈似的。
黑兹尔还记得刚见到他的时候。她头一次看到他拖着那把黑色长剑时,差点就笑出声了。他把那柄剑叫做“冥铁剑”,脸上的表情极其严肃——可他看上去却十分荒唐好笑。这个骨瘦如柴的苍白男孩并不是什么斗士。她那时当然不会相信他们会有亲缘关系。
她迅速把自己的想法切换回眼前的场景。
波西皱起了眉头:“我……我认识你。”
尼克扬起眉毛:“是吗?”他望向黑兹尔想寻求解释。
黑兹尔犹豫起来。她弟弟的反应有些不大对劲。他努力想要表现得随意,但当他看到波西的第一眼,黑兹尔注意到他有一瞬间的表情很是恐慌。尼克早就认识波西,她很确定这点,否则为什么他现在要假装?
黑兹尔强迫自己开口说话:“呃……波西失忆了。”她对弟弟讲述了波西到达大门以后发生的事情。
“那么,尼克……”她小心翼翼地继续说,“我觉得……你应该知道,你到处旅行嘛。或许你以前碰到过像波西这样的半神,又或者……”
尼克的表情变得像塔塔勒斯一样黑暗。黑兹尔不明白是何缘故,但她接收到了信息:闭嘴别说了。
“有关盖娅大军的事情,”尼克说,“你对蕾娜提出警告了吗?”
波西点点头:“说起来,盖娅到底是谁?”
黑兹尔口干舌燥。单是听到那个名字……她所能做的一切就只有努力挺直膝盖不让自己倒下。她还记得那个女人那温柔而困倦的声音,那发光的洞穴,和肺里充满黑油的感觉。
“她是大地女神,”尼克瞥了一眼地面,仿佛地面正在偷听,“所有神灵里最古老的女神。绝大多数时候,她都沉浸在深度的睡眠之中,但她痛恨诸神和他们的孩子。”
“地母……是邪恶的?”波西问道。
“邪恶非常。”尼克严肃地说,“她说服了自己的儿子,泰坦神克洛诺斯——呃,也就是罗马神话中的萨图恩——杀掉他的父亲乌拉诺斯,然后接管这个世界。泰坦神的统治经历了很长时间。随后泰坦神的子女们,奥林匹斯诸神又推翻了他们。”
“这个故事听来相当熟悉,”波西的声音里透着惊讶,就好像久远的记忆有一部分被掀开了一样,“但我不觉得自己曾经听说过有关盖娅的那部分。”
尼克耸耸肩膀:“当诸神接管世界的时候,她气疯了。她找了位新丈夫——深渊之主塔塔勒斯——又生出了巨人族。他们想要摧毁奥林匹斯山,但诸神最后还是打败了他们。至少……第一次时是这样的。”
“第一次?”波西重复道。
尼克看了一眼黑兹尔。他本不打算让她感到愧疚,但她没法不这样觉得。如果波西了解到有关她的真相,和她做过的那些可怕的事情……
“去年夏天,”尼克继续说道,“萨图恩想要卷土重来。那就是第二次泰坦战争。朱庇特营地的罗马人对他在奥蒂尔斯峰的总部发起了猛攻,横渡了海湾,摧毁了他的王座。萨图恩失踪了……”他犹豫了一下,观察着波西的表情。黑兹尔有种感觉,她的弟弟紧张地认为波西的记忆可能会恢复一些。
“嗯,无论如何,”尼克继续说,“萨图恩可能退回到深渊中去了。我们都以为这场战争已经结束。但现在看来,似乎泰坦神的失败激怒了盖娅。她正开始觉醒。我听说了一些消息,巨人们也在重生。如果他们想要再次挑战诸神,他们很可能会先从毁灭所有半神开始……”
“这些你告诉蕾娜了吗?”波西问道。
“当然了。”尼克绷起了下巴,“罗马人并不信任我。这也是为什么我希望她能听进去你的话。普路托的孩子……呃,我无意冒犯,但他们认为我们比尼普顿的孩子还要糟糕。我们就是噩运本身。”
“他们让黑兹尔留在这里了啊。”波西指出。
“那不一样。”尼克说。
“为什么?”
“波西,”黑兹尔插话进来,“你看,巨人并不是最严重的问题。甚至……甚至盖娅也不是最严重的问题。你注意到的那些戈尔工的事,她们为什么不会死,这才是最让我们担心的事。”她看向尼克。她已经极其危险地接近了自己的秘密边缘,但不知何故,黑兹尔信任波西。也许是因为他也是个外来者,也许是因为他在河边救了弗拉克。他理应知道他们要面对的是什么。
“尼克和我,”她小心翼翼地说,“我们觉得现在发生的事情是……死神并不是……”
在她把话说完之前,山下传来一声叫喊。
弗兰克朝他们跑了过来,穿着他那紫色的营地T恤和牛仔裤,外面是牛仔夹克衫。他的手上满是清洁武器之后留下的油脂。
每一次黑兹尔见到弗兰克的时候,她的内心都会有点像在跳踢踏舞——这一点真的让她很是恼怒。没错,他是个好朋友——是营地里唯一一个不把她当作接触性传染病患者对待的人,但她对弗兰克并不是那种朋友式的喜欢。
他比她年长三岁,而且长相绝对不是白马王子的类型,而是那种娃娃脸和重型摔跤选手身材的奇怪组合。他看上去就像一只满身肌肉却又逗人喜爱的树袋熊。事实上所有人都一直想要把他俩凑成一对——营地里最失败的两个衰人!你们俩真是完美的一对儿——这些都使得黑兹尔更加下定决心不去喜欢他。
但她的内心可不是这么计划的。只要弗兰克一在她身边,她就会有些失去理智。她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自从,呃,自从山米之后。
停下来,她心想,你在这里只有一个理由——那可不是交新男朋友。
再说,弗兰克还不知道她的秘密。如果他知道了,就不会对她这么好了。
弗兰克来到了神殿:“嘿,尼克……”
“弗兰克。”尼克微笑起来。他似乎觉得弗兰克很有意思,或许是因为弗兰克是整个营地里唯一一个在普路托的孩子周围还没觉得不舒服的人。
“蕾娜让我来找波西。”弗兰克说,“屋大维接受你了吗?”
“是的,”波西说,“他杀掉了我的熊猫。”
“他……噢,是说那个占卜?是啊,泰迪熊们做噩梦时肯定会梦到他。但你加入了!我们要赶紧在晚间检阅前让你洗洗干净。”
黑兹尔注意到太阳已经快垂下山坡了。这一天怎么会过得这么快?“你说得对,”她说,“我们最好……”
“弗兰克,”尼克插话,“为什么你不带着波西先下去呢?黑兹尔和我一会儿就过去。”
噢,不,黑兹尔心想。她努力不让自己看上去太焦虑。
“这个……这个主意不错,”她控制住了表情,“伙计们,先去吧。我们一会儿就赶上来。”
波西再一次看了尼克一眼,仿佛他仍然试图唤醒什么记忆:“我很愿意以后再多和你聊聊。有种感觉一直挥之不去……”
“当然。”尼克表示赞同,“晚些时候吧。我会在这边留宿的。”
“你会吗?”黑兹尔脱口而出。营员们肯定会爱死这个的:尼普顿之子和普路托之子在同一天抵达。现在他们需要的就只剩下黑猫和碎镜子。
“去吧,波西,”尼克说,“安顿下来。”他转向黑兹尔,黑兹尔不禁有种感觉,这一天里最糟糕的时刻终于要到来了,“我姐姐和我需要谈谈。”
“你认识他,对不对?”黑兹尔说。
他们坐在普路托神殿的房顶上,那上面铺满了骨头和钻石。就黑兹尔所知,那些骨头是一直在那里的。而钻石则是她的错。如果她在某处停留太长时间,或者只是感到焦躁,它们就会在她周围突然出现,就好像雨后冒出的蘑菇一样。价值几百万美元的钻石在房顶上闪着光辉,但幸运的是其他营员们接触不到这些。他们了解从神殿偷窃的下场——尤其是普路托的神殿——而农牧神们爬不到这个地方来。
一想到下午遇到唐时那千钧一发的时刻,黑兹尔就不寒而栗。如果她没有出手迅速地把路上的钻石抢过来的话……她不敢去想那个。她的良心不需要再经历一场死亡的谴责了。
尼克像个小男孩一样晃动着双脚。他的冥铁剑放在身旁,挨着黑兹尔的细身骑剑。他凝视着山谷,在那边正有一群施工人员在玛尔斯赛场上忙碌着,为今晚的演习建造防御工事。
“波西·杰克逊。”他像念咒语一样念着这个名字,“黑兹尔,我对自己要说的话得特别小心。至关重大的事情会在这里发生,有些秘密必须一直保守,对你和对其他所有人一样——你应该能理解这一点。”
黑兹尔感到脸颊发烫:“可他不会像……像我这样吧?”
“不会,”尼克说,“很抱歉我不能告诉你更多东西了。我不能介入其中。波西必须在这个营地里找到他自己的道路。”
“他很危险吗?”她问道。
尼克挤出了一个干巴巴的笑容:“危险异常,对他的敌人们来说。但他对朱庇特营地不会是一个威胁。你可以信任他。”
“就像我信任你一样。”黑兹尔有些苦涩地说。
尼克旋转着手上的骷髅指环。那些白骨开始在他的周围颤动不已,就好像它们想要重新组合成一副骨架。只要他一情绪化,对死物就会产生这样的效果,这有点像黑兹尔的诅咒。在他俩身上,正体现了普路托掌管的两大领域:死亡和财富。有些时候,黑兹尔觉得尼克得到的那份比她的更占便宜。
“你看,我知道这很难,”尼克说,“但你现在有了第二次机会。你能让事情步入正轨了。”
“这种事情没有正轨可言,”黑兹尔说,“如果他们发现了我的真相……”
“他们发现不了的,”尼克对她承诺道,“很快他们就会召集一次探险任务。他们也必须如此。你会让我感到骄傲的。相信我,比……”
他停下了话头,但黑兹尔知道他差点喊出来的名字是什么:比安卡。尼克真正的姐姐,也是和他一起长大的那个人。尼克也许真的关心黑兹尔,但她永远不会是比安卡。黑兹尔只是尼克能得到的仅次于真正姐姐的最佳选择——一份来自冥界的安慰奖。
“对不起。”他说。
黑兹尔的嘴里泛起一股金属味,就好像金块要从她的舌头底下冒出来一样:“关于死神的事是真的吗?是阿尔库俄纽斯搞的鬼?”
“我认为如此。”尼克说,“冥界的情况越来越糟。爸爸为了让事物处在控制之下,已经忙得快疯了。根据波西说的有关戈尔工的情况来看,地上的情况也越来越糟糕了。但你看,这就是为什么你会在这里。你过去的所有那些——你其实可以用它做出好事的。你属于朱庇特营地。”
这听上去也太荒谬了,黑兹尔差点笑了出来。她才不属于这个地方呢。她甚至都不属于这个世纪。
她其实也知道,纠结于过去不是什么好事,但她仍然记得过去的生活被搅乱的那一天。她的眼前又猛地一黑,如此突然,甚至都没时间说一声“啊噢”。她又回到过去的时间了。这不是梦境,也不是幻象。记忆如此完美而清晰地涌现出来,让她感觉仿佛身临其境。
那是她最近一次的生日。她十三岁的时候。但并不是去年的十二月——而是一九四一年十二月十七日,她生活在新奥尔良的最后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