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头。
陆凭原本低垂着的头抬了起来,有些灰暗的双眼紧紧盯着陆淮和陆北楼,仿佛是要看清他们此时的神情。
陆淮是一如往常的一副冷淡脸,完全没有胜利者耀武扬威的嚣张或者自得。他身后的陆北楼也板着张脸,仔细看就会发现,他的神情相当微妙:按照设计好的剧情,一会儿就该他出场、使劲对着陆元熙落井下石,最好能把陆元熙直接骂哭——
他这辈子都还没把谁骂哭过啊喂!
有点紧张qwq
可是,陆凭任手机里陆元熙一声声恳求,半晌后将视线淡淡撇到了其他地方。
果然如此么。陆淮露出了个预料之中的表情,将手机拿给陆北楼,意思是轮到你出场了。
陆北楼:“……”
他拿到手机,努力扯出一个笑容,轻轻笑了一声:“呵。”
满是嘲讽。
正处于敏感状态的陆元熙果然立马炸了:“陆北楼!你给我滚开!”
“你以为我愿意和你说话?”陆北楼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发现自己的情绪马上就被调动起来了,“还不是你爸爸半天憋不出一个字,你却在一边嚎丧似的喊,喊得我头疼。你们就不能好好说话,说说人话吗?”
“你以为我们帮你俩接通这个电话是为了什么?你爸爸这么一进去,你们大概这辈子都别想再见面了。即使是今天这种对话也别想了。”
“我劝你还是抓紧机会和他好好告别。送他上路。”陆北楼顿了顿,偷瞄了一眼来之前在手掌上写着的关键词,清了清嗓子,接着说,“然后赶紧给我滚出陆家。”
陆淮:“……”
什么都看见了的陆凭:“……”
那头的陆元熙:“你叫我滚?凭什么?把我带进陆家的是爸爸,把我带在身边的是爷爷。没有他们发话,我永远都不会离开陆家!”
“我知道你们想干什么……你们就是想把爸爸和我永远赶出你们的视线,这样我们就不会对你们造成威胁了。”陆元熙嘲讽地说,“你们想都不要想。”
“如果爸爸被你们害得要在监狱里呆一辈子,那你们就等着吧。我总有一天会让你们后悔的!”
陆凭沉默。他张了张嘴唇,看见陆淮冷淡却胸有成竹的眼神,忽然轻轻皱起了眉头。
另一边,陆元熙激烈的情绪还没缓和过来,却迟迟得不到陆凭的答话。她心头翻涌的热血和酸楚一点点冷寂下来,忽然有些悲戚地开口:“爸爸……”
似乎是在恳求陆凭给一个态度。
可陆凭还是不肯开口。
——果然,刚才那一声呼唤已经是他能、且愿意做到的极限了。
闻乐轻轻挑了挑眉头,并不觉得有多意外。她蹲下身,和陆元熙通红的双眼平视,笑着说:“诶呀,看来你的爸爸不想和你说话呢。”
陆元熙狠狠瞪了她一眼。
“这样吧,我给你一个选择。”闻乐凑到陆元熙的耳边,轻轻说,“只要你把你爸爸藏在你这里的东西给我,我就让你们两个见一面。怎么样?”
陆元熙脊背一颤,警惕地看着她,有些发灰的蓝色双眼隐约倒映着闻乐似笑非笑的神情。她努力装出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什么东西?我没听说过。”
说着,无畏地直视着那双湛蓝色的双眼,却愈发觉得心中的缝隙全部暴露在了这双眼睛之下。
闻乐从陆元熙手里拿过手机,对方用手指死死地扣住手机,却还是被闻乐轻轻巧巧地夺走了。她看了一眼通话时长,把电话挂掉,手机随手放回了口袋里。
“还有将近二十分钟,过了这段时间,即使是我们也不能再接触到他了。他会被流放到最荒僻、最危险的地方,终其一生都不能再见到熟悉的‘旧友’。”闻乐耸肩,说,“你可以慢慢考虑。”
闻乐打量着她那双灰蓝色的、剔透却有些黯淡的眼睛,想起了之前和陆淮聊天时留了个心眼去查找陆元熙当年在孤儿院的收养档案。那时候,她的双眼还是普通华夏人常见的黑棕色。
闻乐曾以为陆元熙是陆凭出于自我慰藉收养的养女,或者,他将其送到老爷子身边,就是为了在老爷子身上图谋些什么。但是在看见陆元熙原来的模样之后闻乐才发觉,会不会有第三种可能。
陆元熙,可能是“载体”。
魔核从活体身上被取出后,纵使还保留着魔力,也会因魔力四溢而日渐衰弱。但是如果它能够有另一个活着的、不会出现排异的载体,那么至少能保持住更久的活性。
当初陆凭借魔核拯救衰弱的祖母,无论过程如何,总之结果是失败的。但是陆凭会就此将魔核给毁掉,还是找个安全的地方将它留存,以待来日呢?
闻乐倒是觉得这两种情况都有可能。因为陆凭本身就是个游走在理智和疯狂两端的人。
……但她从未想过,陆凭居然真的疯狂到把魔核送到陆家人的眼皮子底下。
正因为陆元熙是陆凭亲自送来的,所以尤为可疑。再加上陆元熙平时模仿陆老夫人的风格,导致所有人都以为陆凭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对继承财产还有那么点想法。
但是大家从没想过陆元熙模仿陆老夫人,很有可能不是出于陆凭的授意,而是出自自己的意愿。
她把祖母模仿出一朵花来,也不见祖父多看她一眼。她为什么这么执着?原因只可能是,她的模仿不是给祖父看的——而是给陆凭看的。
她知道,陆凭从很多个适合的孤儿里选择了她,是因为她长得和祖母相似。
所以她希望当陆凭再见到她时,她能将这种“相似”融合进自己的骨髓里,让陆凭感到惊讶。
这样,陆凭就不会抛弃她了。
多少理解了陆元熙的想法之后,闻乐尝试把这些多余的情感色彩全部擦去,得到的一个可能结果就是——灯下黑。
魔核就在陆元熙这里。
要么在她身上,要么在她周围。
闻乐是想要借陆元熙从陆凭嘴巴里撬出些东西来,但是怎么想成功率都不大。而她有了新的猜想之后,就把目标调转了一下,即用陆凭来刺激陆元熙——
效果显著。
陆元熙已经明显开始动摇了。
她揪着自己的睡衣领口,用力到指节有些泛白。
“父亲是有留给我一样珍贵的东西。”她说,“他说,那件东西是我在陆家立足的根本。”
“失去它,你就不是陆元熙了。”记忆里,那个儒雅风流的男人摸了摸她的头,用温柔的语气、毫不留情地这么对她说道。
但是如果没有了陆凭……本来也不会有所谓的“陆元熙”。
陆元熙似乎是下定了决心,说:“我把东西给你们——你们放了他。”
闻乐:“这不可能。”
陆元熙噎住,有些恼羞成怒地说:“那你们想怎么样?”
闻乐差点笑出声:“你该不会是以为,我们就是为了那个东西才把陆凭关进牢里的吧?”
“——我直说吧。陆元熙,你究竟对陆凭了解多少?”闻乐好奇地问她,“你知道他这么多年一直在服刑吗?”
陆元熙的表情一片空白。
“他这次回燕京,是以逃犯的身份来找麻烦的。现在被抓回去,只会罪加一等。”闻乐认真地说,“他还有没有重见天日的机会都不知道。”
闻乐眨了眨眼,指腹摩挲了一下陆元熙的侧脸:“你真的不想再去见他最后一面吗?”
陆元熙的眼睛猛地睁大……从清澈的眼底浮现出了几丝泪花。
“带我去见爸爸——”陆元熙娇嫩的脸上流露出一丝决绝,“我把那个东西给你!”
闻乐闭了闭眼。
她纤长的手指在陆元熙颤抖的眼神下,抚摸上了她侧颈的某一点。
幽蓝色的探索阵法亮起,被白皙的皮肤上忽然出现的一道黑紫色咒纹强行打断。闻乐睁开眼,笑了,在陆元熙见鬼的目光下说:“其实我知道这玩意儿在哪里的。”
只是陆凭不知道哪里找到的黑暗魔法师,施了非得载体的主人同意才能再次取出魔核这么阴毒的咒语。强行把魔核取出来只会要了陆元熙的命。
闻乐俯身,把手整个贴到了陆元熙的侧颈上。她看陆元熙挂着泪痕,整个人失魂落魄地坐在原地,想了想,还是开口说:“放心。不疼的。”
闻乐说到做到。
只一瞬间,陆元熙耳畔仿佛听到“咔啦”一声脆响,如同玻璃破碎般的声音。她只觉得颈间一热,长久以来某种若隐若现的枷锁不见了,有什么东西化作流水,从她身体里被轻轻抽走——
“嗡”,一枚幽蓝色的、纯粹如极光的魔核静静躺在了闻乐的手里。
陆元熙整个人如脱水的鱼般,骤然失去力气,双手撑地,勉强维持住了清醒。
“以后你看到北楼,大概就不会觉得难受了。”闻乐点了点头说,“你知道自己为什么总是没来由地讨厌他、针对他吗?”
陆元熙与闻乐敌对,是因为她们相似的瞳色。而孙子和孙女的定位本来就不一样——陆元熙在陆家父母和陆淮面前都愿意装乖乖女,却三天两头找陆北楼的麻烦,正是因为魔核每次见到自己的主人都会挣扎,而陆元熙作为载体自然不会有什么好滋味。
“……你是想说,这原本就是属于他的东西吧。”陆元熙惨淡地笑了出来,“其实我大概也猜到了。”
闻乐:“……”
话已至此,不必多说了。
“走吧。”她向陆元熙伸出手,“履行承诺。我带你去见你爸爸。”
陆元熙的双眸里的灰蓝色又淡了一些。但她抬头去看那双湛蓝色的双眸时,内心却已经没有了妒忌或者别的什么情绪。
……这双眼睛,确实是挺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