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乐还在好奇陆北楼口中闹腾的会是谁,就听见身后一声轻柔的呼唤:“爷爷。”
陆北楼抽了抽嘴角,闻乐顺着躲避的那个方向看去,看清了来人的模样:和他们差不多大小的少女,一身粉白色的长裙,短发微卷,眉目精致,唇边似乎还有浅浅的梨涡。
闻乐与她的眼神相对,看见了那双眼睛里泛出的一圈水润的蓝色。只是和闻乐深邃澄澈的蓝不用,她眼中的蓝更偏向烟灰色,不过也很好看。
闻乐眨了眨眼,在对方惊讶的眼神下好奇地望了过去。
对方一愣,微微抿唇,但还是下意识地眨了眨眼,唇边提起一个一闪而逝的微笑:“婶婶、北楼,你们也在啊。”
陆北楼不自在地撇开眼睛,晏菀倒是笑着跟她问了声好,却也没有提醒陆北楼注意仪态。
“元熙回来了。”陆老爷子以一种陈述的语气和少女说,“来跟南枝打个招呼。”
“南枝?”陆元熙轻轻咀嚼了一回这个名字,贝齿轻咬,下颌弧度优美地不像话,然后流露出一个真正的惊讶的表情,“南枝回来了吗?真、真的是南枝吗?”
“什么真的假的。”陆北楼不耐烦地打断她,“你演戏能不能对对剧本?你昨天来过我们家,秦姨不是早跟你说了吗。”
陆元熙被陆北楼毫不留情的拆台噎了一瞬,直觉告诉她不能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下去了。于是她以一个得体的微笑应付过这个环节,走向闻乐的方向。
“南枝,太好了。你终于回来了。大家都一直在担心你。你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叔叔婶婶还总是伤心——”
陆北楼顾不上什么,站到闻乐面前,替她把陆元熙伸过来的手给打下去:“你会不会说话啊,照你这么说,这还都是南枝的错了?”
“……”陆元熙再次被堵回去,轻轻抽了一口气说,“我不是——”
“还有,你今天不是有钢琴课吗?这个点来凑热闹干嘛。”陆北楼用貌似低调、实则整个房间的人都能听见的声音说,“躲都躲不开。”
陆元熙一副受伤的神态,但还是勉强笑着说:“原来北楼你这么关心我,还知道我上钢琴课的时间啊。”
“那是。”陆北楼翻了个白眼,“我上回来找爷爷,没人在,想借爷爷的司机去趟大哥公司,你不是还说你要去上留法名师的钢琴课,没空顺路捎上我吗?”
“……”陆元熙的脸色再次难看了起来。她将求助的视线转向陆老爷子,说:“爷爷,我没有,我那是——”
“咳咳。”晏菀忍不住笑着清咳了一声,把陆北楼和闻乐都揽进怀里,说,“爸,孩子不懂事,您可别跟他们计较。”
闻乐心想这里边也没我的事儿啊。孩子们应该指的就是陆北楼和陆元熙吧。
而陆元熙则欲语还休地看了他们一眼,垂眸不说话,似一朵娇嫩清新的茉莉花。而闻乐则越看她越觉得眼熟。和墙上、书桌上挂着的照片一对比,这才发现,陆元熙的打扮风格和气质……与陆奶奶似乎颇为相似。
加上那双有些不自然的蓝色瞳孔,闻乐几乎下意识就明白了发生了什么事。
“哟,这是怎么了?”臂弯里夹着一个文件夹的陆衡走了过来,看见陆元熙之后露出一个明了的眼神。陆元熙礼貌地喊了一声叔叔,陆衡点头致意,脚步没听,摊开臂弯里的文件说:“南枝,这些文件爸爸就先替你保管了。但是离燕京不远的郊区里有座度假山庄,是你奶奶留给你的。你什么想去玩儿就告诉爸爸。”
陆元熙一听,张了张嘴,半晌有些尴尬地抽了抽嘴角:“叔、叔叔,我,我这个月底还请了朋友来度假山庄过我的生日聚会的……”
“你的生日聚会,自己回家过去呗。”陆北楼翻了个白眼,“你年年都先斩后奏,怎么,今年管钥匙的换人了,怕临场被人赶出去才肯提前说一声是吧?”
陆元熙不理陆北楼,只把视线转向闻乐:“南枝——”
闻乐挑眉,看了看自己身边围着的一群家人。
陆北楼:拒绝她拒绝她!
晏菀:乖乖随意。
陆衡:微笑。
行吧。闻乐扭头,干脆利落地回答:“不。”
“不好意思。”闻乐微笑着露出八颗牙齿,“我自己都还没玩儿过呢,不大想借。不过你愿意的话,可以先排队预定哦,反正度假山庄总是要租借出去挣钱的。”
陆元熙:“……”
……
闻乐离开大宅的时候颇为感叹。
从头到尾,无论小辈怎么掐架,陆老爷子都手捧一杯茶波澜不惊地看着,或许还会遗憾为什么杯里的是茶不是酒。
“陆元熙是大伯家收养的。大伯本来只有一个儿子。”陆北楼恹恹地解释,“她可烦人了。小时候见面就爱掐咱俩的脸,八岁那年摔碎了我送给爷爷的礼物,十岁那年把自己养的小狗推下了游泳池,说是我做的——没回出了事,她倒是先哭!”
这些小伎俩陆老爷子怎么会看不出来呢?但是大儿子既然养了这个女儿,他也不好多说什么,也只是不咸不淡地养着。
“她还以为她能装得很像奶奶呢。她们俩根本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这么说来,陆老爷子的涵养倒是好到可怕了。
紧接着陆北楼还爆出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陆衡和他大哥不是同母兄弟。陆老爷子和妻子离婚后才和陆奶奶在一起,生下了陆衡和闻乐的小姑姑。
正因为只有一半相同的血液,这一半血液促使他们成了仇敌。
闻乐不禁想起了在海国的某段经历。
萨迦,人类和海妖结合诞下的孩子。他的母亲凭借美貌睡了七国中某个最有权势的海族领主,但因为婚后花心睡了领主的属下,给领主带了顶绿帽子,因此受到领地臣民的疯狂追杀。
海妖笑着逃窜,却因为行踪被商人暴露不得不爬上了陆地,凭着自己魅惑的歌声逃过一劫。
……真的是用爬的。海妖从来没在没有水的陆地上生活过,连走路都费劲,理所当然被当成了一个漂亮的残废。更可怕的是,她因为脱水说不出话来。
幸运的是她遇上了一个沉默寡言的渔夫。对方在确定她不是残废之后把她捡回家里,让她干些女人干的活,比如缝补做饭之类的。
然而海妖总是有办法把家里弄得更糟糕。渔夫一开始耐心温和地教她,最后他居然自己精通了各项技能,还捎带着要养一个胃口大的要命的海妖。
海妖说不出话来,为了表示感激,她亲了他一下。
……后来他们在一起了,萨迦出生了。
再后来渔夫死了。海妖找回了自己的嗓音,为了生存回到了大海,发现自己的领主前夫被人推翻了,推翻他的是和海妖一起给领主戴了绿帽子的那个下属——他至今还在等着海妖回来。
然后海妖愉快地答应了他的求婚,不久后又生了个孩子,是个纯粹的海族,学会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指着萨迦喊:“讨厌。”
后来闻乐和萨迦整理完几个松散的小国,去攻克那片领地时,连海神的名号都不好使了。
萨迦的弟弟做了领主,坚决抵制和萨迦“狼狈为奸”的海神,一度成为最难啃的骨头之一。
萨迦的怀柔计、信仰渗透等谋划统统还没用上,弟弟在阵前骂萨迦是个野种,是个可怕的混血怪物,被闻乐一阵狂殴打碎一口牙。
“干什么呢,小老弟。”闻乐难得先兵后礼一回,拿着三叉戟抵住他的脑壳说,“我也是混血。你对混血有什么意见吗?”
闻乐看了他一眼,又看看一旁欲言又止的萨迦,低头微笑,幽蓝色的神力在海中燃烧,爆裂出一朵朵焰火——那时候她还不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力量。
“我看,你完全就是妒忌他长得比你美。”闻乐如此判断道。见小领主的脸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闻乐轻轻“嘶”了一声:她不会猜对了吧?
实际上,这位小领主妒忌的正是萨迦的美,还有因此海妖在他身上投注的注意力——这也不能怪海妖。萨迦是海妖的第一个孩子,是她白月光的孩子,还是与自己最相像的孩子……不偏爱,她就不是海妖了。
做父母的是该一碗水端平。海妖端不平,闻乐倒觉得还算情有可原。毕竟萨迦到底是寄人篱下,而弟弟父母双全。
最后联合的事情倒是谈妥了,萨迦和弟弟终究是没有达成和解。弟弟狠狠瞪了他们一眼。看闻乐的眼神简直就像在看一个被美人迷惑的昏君。
闻乐:干。
她本来还想动手揍人的,被萨迦苦笑着制止了。祭司躬身行礼,银色的额饰在他白皙的额头上闪闪发光,却被他本人的光辉所遮掩。
“请不必再为我花费力气了,吾神。”萨迦的笑意使得小领主的眼神变得渐渐惊悚了起来,“我们来日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