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叶亦深到了皮那家,是法国海洋生物研究所的职工宿舍,他才到门口,就知道发生事情了。
皮那家的大门开着,客厅里挤了许多人,全部穿着深色的礼服,那表示有丧事,叶亦深探向内看,看见皮那的母亲不断地用手帕擦着泪,而多数的人是围着她的。
叶亦深走近一些,看见了皮那的父亲,他一人坐在角落,怔怔的看着窗外,旁边也有几个人,似乎在跟皮那的父亲说话。叶亦深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皮那呢?皮那到哪去了?”他内心感到十分的不安,那种强烈的害怕。使叶亦深立刻奔了进去。
叶亦深莽撞的冲进屋内,屋子里全部的人都停下原本的动作,往叶亦深这儿瞧过来。
皮那的父亲一眼看出了是叶亦深,便立刻站了起来,叶亦深走到他的面前,他满眼泪光的抱住了叶亦深,并且哽咽的发出了声音:“皮那……”
那种感觉很难形容,有几分钟的时间,叶亦深的脑中完全是空白,一点思考的力量也没有,就像是睡觉的时候做恶梦,想挣扎可是怎么挣扎都没有用,愈挣扎只会愈难过。
几秒之后,叶亦深轻推开他的父亲,不相信的道:“是皮那?”他含着泪点了点头。他的父亲转过头,叶亦深顺着他的眼光从几个人的中间望过去,看到了皮那的相片,正放在墙边的一张桌上。
那是张叶亦深非常熟悉的相片,皮那都用这张照片去办他的证件,这张相片照得并不好,或许是灯光没打好,看起来印堂的部分是黑的,当年叶亦深看到他的这张相片时,还对他说:“印堂发黑是短命的征兆再照一张好不好?”
皮那则是大笑回道:“你们中国人太迷信,我们才不信这套!”
没想到当初一语成谶,今天这张相片竟然成了他的殡照。
叶亦深在相片前,深深的鞠了三个躬,他在法国最好的朋友,就这么走了,刹那之间,从前的往事一幕一幕的涌上心头,每一个在一起的日子:欢笑、汗水、高歌、醉卧……所有的所有,全都历历在目,直如昨日。
叶亦深心里难过,几次都觉得自己无法呼吸,泪水也在眼眶在转来转去,他很心痛,可是皮那的父母亲一定比他更心痛,所以他忍住眼眶中的泪水,只直直盯着皮那的照片看。
皮那的父亲看叶亦深久久未动,知道他心情难过,是以走过来,拍了拍叶亦深的肩膀,安慰他一下,但叶亦深知道,皮那的父亲比他更需要安慰,这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比白发人送黑发人更悲哀的了。
叶亦深想说些什么安慰的话,但竟然喉头发干,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过了一会儿,他父亲才缓缓沉重又哽咽的道:“谢谢你,深,谢谢你赶来。”
叶亦深很难过的点了点头,挤出了一点笑容。
叶亦深停了很久,才好不容易蹦出一句话:“为什么?”
他父亲走到皮那的相片前,拿起了一本日记,走到叶亦深手里,并道:“我们并不确定你是不是会来,本来是打算过几天寄给你副本,你看过之后就会明白。”
叶亦深拿了那本日记,看了一会儿以后才知道,皮那,原来是自杀的。
通常会自杀的人都是有特征的,例如,爱钻牛角尖的,不善与人相处的人、遭受过重大打击的人、忧郁感特强烈的人……等等。但是皮那并不属于有自杀倾向的任一种,他那些日记的内容都是属于一个女人——依莎贝拉,包括了他们相遇、相处,到最末破裂的情形,除了有一小部不见了,其他大部分都描述得很详细,但这段时间前后不过只有三到四个月而已。
也就是说,他是为了依莎贝拉而自杀的,虽然他们只认识短短的三个多月。
迈可看叶亦深说这段故事时的表情,还是沉浸在哀痛的情绪中,于是换了个话题问道:“依莎贝拉是皮那的朋方?”
叶亦深回道:“没错。”
那日记中有说他们如何认识的吗?”迈可又问。
“有的,日记中很清楚的记载了一些他们认识的细节。”叶亦深又继续他说着那段往事。
皮那的日记中说,他是在一个星期一的下午,前往海边浮潜时,遇到了依莎贝拉的。由于那天天气不是很好,又是星期一,所以海边除了他之外,并没有其他的人。
他下水之后才发现在海里游泳的不只他一个人,还有依莎贝拉。皮那看到她的第一个印象,就是她很会游泳。她在水里自的游,像是一个天真的孩子,一边游一边面带微笑,神情充满了喜悦,她偶尔升起水面,偶尔又潜入深处,好像热带鱼一样翻转自如,他从来也没有看过这种事情,直把他看得都呆了。
皮那的第二个感觉,是她长得很美,很健康,他形容的是:“她有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美,仿佛她不该存在这个世界,宛如女神下凡。”
而依莎贝拉过了一会也看到了他,但是在一看到皮那之后,她立刻变得十分恐慌,就这样快速的往大海里游。
皮那发现是自己吓到了她,立刻想向她道歉,所以跟在她的后面。只是害怕又吓到了她,所以一直只是在后方三、四十公尺的位置跟着。
这样经过了十来分钟,两人最少游了几公里远,皮那发现自己已经距离陆地太远,进入了危险的区域,可是她还是一直往更深的海里游去,皮那没有办法,只得加快速度追她。
皮那的游泳技术也算是好的,他从小到大跟着他的父亲,不知道在海里渡过了多少时光,可是在装备不足的情况下又到这么深水的地方,就是游泳技术再好也很有可能发生危险,中国人有句俗话说:“淹死会水的。”是其来有自的。
这世上的事情就是这样,意外总是发生在不经意的零点几秒间,那时,他发觉氧气已经用完,顺手地便拿开了氧口罩,并且浮出水面,他看了看那个女孩子游去的方向,一下子就看不到她的踪影了。
他的心里有点急,因为自己不但没有把人追到,反而还落人了危险之中,他不管三七二十一,丢开了氧气筒,奋力的往那女孩的方向游去。
皮那丢开氧气筒之后没游多远,一个大浪打来,他当时全神贯注在那个女孩身上,这一个大浪竟然没有躲掉,一口又咸又苦的水冲进了他的嘴里,他咳了一下,习惯性地想把口中的水吐出来,没想到这一下呛进了他的气管里,而且呛得可不轻,一咳之后,水不但没有咳出来,反而接连地咳嗽了起来,不可收拾。
他愈咳愈凶,几乎不能呼吸,他停止了往前游动,在水里开始挣扎,根不巧的是这时又一个大浪打来,他直觉的想要避开这个大浪,可是在他想随着浪一起浮高的时候,他突然觉得脚下有什么东西拉住了他的脚,让他不能自由的浮在海浪上,这一个大浪埋住了他,等浪过去,他已经失了知觉。
日记写到这里之后,有一段被人撕了去,再有文字的地方,已经跳了很久一段时间,叶亦深拿给皮那的父亲看,并问他这几页是谁撕了去,他的父亲只说不知道。
这几页日记的内容到底是什么,不难猜出,就再后面的那一段内容来看,显然这里就是提到他昏迷之后,和他醒来之前,还有后来两人初识的那一段过程。
叶亦深当时心里的疑问是:“为什么要撕掉这一段?”
这中间还有些细节,都在这一段少了的日记里面,包括他是如何爱上依莎贝拉的?那是什么样的爱?还有他后来遭遇了些什么事情?没有会这样莫名其妙的就爱上一个人,这中间还有些过程。日记撕掉了,真相是什么也就不得而知了。
后面的内容,跳到了两人相处的一些事情,大部分都是日常生活的琐事,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就省略了过去。不过,倒是皮那总是在日记中说依莎贝拉对他的态度若即若离,让他很痛苦。
在相处了一段时间之后,他发现依莎贝拉和花花公子考夫曼在交往。
他找了依莎贝拉几次,但依莎贝拉都推说两人只是朋友,且执意要和考夫曼这个花花公子在一起,皮那怎么也不肯相信,他甚至认为考夫曼在背地里有什么事情控制着她。
皮那像是发了疯一样,偷偷地跟踪她,跑到她的住处翻看她的东西,只为了看她到底有没有和考夫曼在来往,或是,考夫曼到底用什么物品控制她。
皮那彻底的疯狂了!他为了这个女人,什么事也不做,终日就像一个间谍一样跟踪在她后面。
那时,依莎贝拉刚被一家电视公司看上,开始出现在荧光幕前,这是考夫曼帮她找的工作,虽说只是个小角色,不过这下子她和皮那的距离更远而和考夫曼的距离却与日愈近了。
皮那对这情况刚开始还能把持清醒和理智,直到有一日。
那天,皮那依例跟踪依莎贝拉,由于他的生活不正常和心情的郁闷,外表早已形销骨毁不成人形,满脸的胡渣子,眼眶又黑又深,澡也不洗,有的则候他回家去,连他的父母亲都认不出他来,只是因为他是学艺术的,而大家在叶亦深离皮那的墓地还有十数公尺时,他看到一件令人难以置信的事,他当时真的非常惊讶,因为他所看到的情景,是在墓地里绝对不该出现的情景。
当时,在皮那的墓地上有一个女孩,整个人向前蜷曲,看起来就像一支虾米,环状的用整个身体抱着皮那的墓碑,而且,一动也不动,像是睡着了。
叶亦深走近去看,这个女孩大约十七、八岁,穿着一件白色的洋装,脚上没有穿鞋,一头亮丽的长发披散在墓地上,耳右旁插着一朵黄色的小菊花,苍白的皮肤和又黑又长的睫毛形成很强烈的对比。
这实是是很吓人的一件事:一个长发、身着白衣、肤色苍白的女孩,抱着墓碑睡在墓地上。这很容易令人联想到:“鬼”。即使不是鬼,也非正常人;因为如果是正常人,绝对不可能有这样的举止行为的,叶亦深当时心里的念头是:这个女孩恐怕精神有问题。
叶亦深把花放好后,轻轻拍了拍那个女孩的肩膀。女孩微睁开眼,可能还睡得迷迷糊糊,对着叶亦深笑了笑,叶亦深见她微笑,也微笑回礼。
可是,就在这一刻,叶亦深看到了他这一生看过最特殊、最美丽、最奇异的眼神。
那是一双深蓝色,深不见底的眼睛,不是一般白种人瞳孔的那种蓝,而是更深的蓝,像是水深数百公尺下海的颜色。
和她对看,叶亦深觉得整个人掉进了一个无底世界,一直向下陷,似乎永远也没有尽头。
她和叶亦深都有一会儿没有动作,但随即她便发现情况不对,脸色突然大变,似乎是受到极大的惊吓,立时跳起身来,拔腿就跑。
叶亦深这时也才清醒,追上前去,由身后把她两手臂抓住。
她被叶亦深抓住以后不断地想要挣脱,又跳又叫,拼命的挣扎,叶亦深看她的样子是又害怕又疯癫,只好放开左手,轻轻点了她左腿上的环跳穴,然后才放开右手。
她一见叶亦深放开手,便死命的往前冲,直跑了大概有三、四公尺,才见她的左脚抽了一下,咕哆一声,栽倒在地。
叶亦深心里很讶异,他很清楚自己下手的力道的准度,没人能在他点穴之后还跑这么远的。
那女子摔倒,叶亦深心里很过意不去,因为他并不想这么做,可是她挣扎地实在太厉害,而且他不能让她走掉,叶亦深那里心里猜想这个女孩可能就是依莎贝拉。
叶亦深满怀歉意的伸手过去想要扶她起来,她却在叶亦深弯下腰时,一巴掌往叶亦深脸上挥了过去,叶亦深并没有闪避,故意让她这一巴掌结结实实地打在他的脸颊上。
叶亦深摸了摸热热的脸颊,用法语笑着对她说:“一人一下,谁也不欠谁了。”
她盯着叶亦深瞧了一会儿,然后也笑了笑,用很奇怪的口音说着法语:“你是谁?从哪里来的?”
叶亦深愣了一下,她这个说法很直接也很礼貌,就好像小孩子刚学一种语言时,见到外国人会问的话。
还好叶亦深在国外待久了,习惯了这些问句,也就不以为意地回道:“我啊!我是中国人!”
她停住了好一会没有动作,那样子就像是花很大力气在思考记不起来的试题答案一,样,她在口中念了好几次,才终于回过神来,将注意力放在她的腿上,嘴里咕哝了两句,又看了看叶亦深,似乎是对叶亦深点她穴道一事很不明了。
叶亦深知道她肯定是不了解自己的腿为何不能动,于是伸出食、中两指,比了个点穴的手势,指了指她的腿,说道:“点穴。”
她眨了眨眼,神情非常开心,手也比着点穴的手势。向叶亦深指了诣,但仍是操着那种奇怪口音的法语对叶亦深道:“点穴,奇妙。”
叶亦深觉得她很好玩,开心的笑道:“点穴,中国功夫,厉害。”
那女孩猛点头,同意道:“中国功夫,厉害,厉害。”
叶亦深大笑起来,也跟着她道:“厉害,厉害。”
那女孩愈听愈有兴致,便道:“中国功夫,教我。”
叶亦深不由得笑得更大声,他觉得这个女人的行为举止和平常人大不相同,不知道是她的精神或是智力有问题?还是她什么事故都不懂,就是这么单纯?
叶亦深轻轻地在她腿上推拿了几下,让她腿上被点的穴道畅通,一边对她道:“中国功夫,不好学。”
那女孩一点也不放弃,又道:“不好学,也要学。”
叶亦深又哈哈大笑了一阵,这女孩真是有趣极了。
叶亦深帮她推拿了一会,发现她的小腿比正常人要来得修长,看起来真是好看,可是,在接下来的地方,也就是脚掌的部分,却很不协调。她的两个脚掌十分灵活,做三百六十度转动轻而易举,不过,仔细看一下,会发觉她的两个脚掌要比一般的女人来得大,而且大很多。在这么修长的小腿之下,接的却是这么一双大脚,实在突兀,也显得可爱。
而叶亦深也发觉,她的肌肉和筋骨的确是很柔软,着真要学习功夫的话,搞不好还是个奇才也说不定。
特她站起来之后,叶亦深自我介绍道:“我叫叶亦深,刚刚跟你说过了,我是一个中国人,皮那是我以前的同学。”
当叶亦深说到皮那时,她的眼睛看了一下皮那的墓碑,就只有这么一瞬的时间,她的眼神突然由原来的透澈明亮,变成了灰淡哀伤,她轻轻叹了口气:“皮那是个好人。”
叶亦深本来有些责怪这个女孩的,因为皮那的死不管是不是她造成的,或多或少都与她有关系,可是当他看见她抱着墓碑睡着了的情景,他可以感受到她的伤心和难过绝不在自己之下,除非是很深的感情,不然怎么可能抱着墓碑睡着呢?
叶亦深不禁对她产生了好感,心中不自觉的想着替她找个理由,告诉自己:“皮那的死与她无关。”甚至,在叶亦深惊见她与众不同的美丽时,他真不知道自己如何能将原先满腔的悲愤,怪之于这个柔弱可爱的女孩身上;何况,她看皮那的墓碑时的眼神,表现得是那么深情,那么不忍,又那么怜借。
虽然,叶亦深已经不那么怪她了,可是,皮那的死困,他还是要弄清楚,他就是这个性,然而口气比之先前却要婉转多了。
叶亦深咳了两下,引她回过注意力,然后问道:“对不起,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她转过凝视皮那墓碑的眼神,道:“我叫依莎贝拉。”
这是叶亦深之前就已经猜到的,她就是依莎贝拉。
她眨了眨眼睛,道:“这是皮那替我取的名字。”
这时叶亦深的脑海中突然转过一个想法:“她是偷渡者!”他的想法是:如果她是法国人的话,她不会这么不懂事故,以她的行为举止看来,她实在不像一般的法国人,虽然法国人有的时候不是很能以常理看,但是也不会离谱到这种地步。而且,她为什么需要皮那帮她取名字呢?如果她是法国人,或是任何一个合法的入境者,她都不会需要皮那帮她取名字。
他停下这个想法,因为他并不想伤害这个女孩子,而且,叶亦深也不是移民局的人,所以,她是不是偷渡者,对叶亦深来说,并不重要。只是他对她是愈来愈感好奇。
这些年叶亦深经历了不少事情,看的人也算是不少了,可是就是没看过她这个样子的人,她不是奇怪,而是特殊,他实在说不上来。
叶亦深点了一下头,并未说话,只是示意她继续说下去,她接着说:“依莎贝拉,是他替我取的,我很喜欢这个名字,真的。”
既然知道她就是依莎贝拉,叶亦深就不得不直接提出他的问题了:“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她眨了眨眼。
叶亦深问道:“你知道皮那是怎么死的吗?依莎贝拉小姐。”
她听完,只是摇摇头,神情相当的哀伤,看起来没有一点做作或假装的样子,叶亦深不知道她摇头是表示不知道还是不想说。
叶亦深心里有些诧异,自己居然对这个陌车女孩所说的一切,都深信不疑,而他认识这个女孩不过是几分钟的事。
她长长的睫毛前,挂着欲落未落的眼泪,深蓝色的瞳孔里散发着纯洁无垢的深情,叶亦深一时之间不禁痴醉了,他心中自问:“难道——我被她美丽的外表迷惑了?是她的美丽让我失去了正常的判断力?不会,我从不为外在的美而在意,从不相信外表的美丑会与内在的修养成正比,那究竟是什么?是什么让我对她没有防备?我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对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孩子有了这么大的好感?”
叶亦深用力的扭转了几个脖子,好让自己的脑袋清醒一点,然后”用一种从未用过的温柔语气道:“在皮那的日记里,写了一些关于你的事。”
依莎贝拉没有说话,张着一双又大又亮的眼睛瞧着叶亦深,在等着他的下文。
叶亦深给她看得竟然有点不好意思,吞了口口水说道:“我和皮那是非常好的朋友,我想你必须知道这一点,还有,我这个人有一个习惯,就是我想要知道的事,我就会尽一切的方法去知道,所以待会着是我说的话有什么地方让你不好过的,请你不要太介意,好吗?”叶亦深的口气真是温柔,好像怕她会因为叶亦深凶狠的口气而破碎。
她安静地听叶亦深说,才回道:“我不会介意的,皮那也是我的好朋友。”
她这么一说,叶亦深也不知道该怎么问了,如果她也认为皮那是她的好朋友,那叶亦深又有什么权利再向她兴师间罪些什么?那一刻叶亦深觉得不该再打扰她了。
他看叶亦深不说话,反而靠近了一步,对他说道:“你长得很奇怪。”
叶亦深愣了一下,心想:“这是什么话嘛!哪有人这么说话的?”随即又想:“她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呢?为什么用‘奇怪’两个字?是说我什么地方不一样呢?还是什么地方不协调?或是说我……”他搞不懂。于是问她道:“你是说什么‘奇怪’?”
她和叶亦深靠得很近,一伸手就可以碰得到,她竟然真的伸出手来,摸了摸叶亦深的脸,道:“你的皮肤,眼睛,头发,都好奇怪。”
“这是什么跟什么!”叶亦深心里不禁骂了起来:“这女孩真是乱七八糟,胡说八道,我的皮肤。头发哪里长得奇怪了?”
她的一双大眼睛还是紧盯着叶亦深,仿佛叶亦深的脸上有什么东西。
叶亦深真是拿她没办法,只好道:“我是长得不太好看,可以了吗?”
哪知她很无辜的道:“我没说你不好看啊,你长得很好看,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和法国人不大一样。”她道。
叶亦深这才知道她所说的“奇怪”是什么意思,原来她是指自己长得和法国人不大一样,这就没什么了,这世上和法国人长得不大一样的人可多了。
叶亦深的心里突又转过一个念头:“她连中国人都没见过?”
他很快的帮她找了一个理由:“她从来没有见过中国人。”这是叶亦深能帮她想得到的最好的藉口,她来的地方很有可能没有黄种人,这种情形虽然很少,但也是有的,”这世上完全没有黄种人在境内的国家只怕也没几个,叶亦深所能想到的,是前苏联的那些国家,在苏联尚未解体之前,的确是有可能没什么黄种人,就算是有,也是极少数,她没见过黄种人,这样勉强可以说得过去。
他这么想以后,下了一个结论:“她是从那些独立国协出来的偷渡者。”这些年,前苏联瓦解,独立国协有愈来愈多的人到别的国家去,这一点再加上他前面判断她是偷渡者的这个推论,应该是没错才对。
叶亦深想了一会之后,才又对她说道:“那这么说来,你也不知道皮那是怎么死的了?”
她又摇了摇头。
“好吧,既然你不知道皮那是怎么死的,那我问你也没有什么意义了,不过,我们倒是可以一起研究一下,看看他究竟是为了什么原因才自杀的。”叶亦深道。
“自杀?”她很惊讶的样子。
“你难道不知道?”叶亦深怀疑地道,她既然知道皮那的死讯,怎么可能不知道皮那是死于自杀?还是她知道什么别的事情?
叶亦深想从她的眼中看出什么来,当人在说谎或是有所隐瞒的时候,除非是骗人的老手,不然都可以在他们的眼中看出一点蛛丝马迹,不过,这一次叶亦深好像错了,他并没有在她的眼中看到什么,只看到了一片蓝。
“你的意思是说,你不知道他是自杀死的?还是你认为皮那不是死于自杀?你又是怎么知道他的死讯的呢?”叶亦深既然看不出她的意思,那么只好用问的了,这是最有效率的方法。
她的动作停了一下,用力摇了摇头,说道:“我不知道。”
叶亦深看她的样子,明明好像是知道什么,可是她不愿意说,她的样子雹起来像是在害怕什么,叶亦深一时也搞不清楚她在害怕什么,但她的这个小动作,已经表现出她有所隐瞒了。
那么,她是隐瞒了什么部分呢?任何和皮那的死有关的事,叶亦深都不能放过,他是叶亦深的好朋友,如果他的死是他自己意愿之外的任何其他的理由,他都得找出来,或者帮他报仇,或者让他死而瞑目。
所以,除非她是真的不知道任何事,否则叶亦深都会让她老老实实说出来的。
这是叶亦深对皮那的死所能做的唯一的一件事情了。这时,叶亦深有了一些矛盾,他心里并不想对这个女孩有任何一点的伤害,可是如果她真的知道什么有关皮那并非自杀的事情,他可能就得不得已的去伤害她,这种矛盾很少发生在叶亦深这样理智的人身上。
她并没有看出叶亦深心里的事,只是有时很好奇的看着叶亦深,那种好奇的眼神就像是在动物园里看到动物一样。
叶亦深心里下定了决心,一定要搞清楚皮那的死因,因为他觉得皮那的死似乎没有他日记中所说的那么简单,只是他现在得要用另一种方式找出答案,是在不伤害依莎贝拉的情况之下。
叶亦深回过心神来,对她道:“你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我不要回去,现在我不想。”她道。
“那你想去哪里?我也可以送你。”叶亦深这么做是希望知道她的住所,以便未来可以找得到她,或是从她身上得到一些有关皮那的消息和讯息。
她想了一会,回道:“我想去庞毕度艺术中心。”
叶亦深不知道她为什么想去庞毕度中心,是为了看什么吗?还是因为皮那的关系?
她没等叶亦深想到答案,便说道:“我想到那里看看皮那的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