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丘云平刚来漕帮的时候一副落拓潦倒的模样,被柏家的大米白面养了几年,总算养出点人样儿了,不再瘦的磕碜,穿件文士衫也能带出去见人了。

柏十七边走边打量他,让一无所觉的丘云平心底也升起不安:“十七,你怎么用那种眼神看我?”

“哪种?”

丘云平搜肠刮肚都觉得不够贴切,最后勉强找到一个词儿:“不怀好意的眼神。”他还挺善于自我反省:“这次漕运来回贩运的货物帐本子没错啊,你别瞧着我好喝两口,做帐的时候我可是很清醒的。”

柏十七心道:要让让你知道柏帮主的打算,说出来我怕吓死你!

她还颇觉自己富有慈悲心肠,拍拍丘云平的肩膀叮嘱他:“最近离柏帮主远一点,他心情不好,万一被揍了可别哭着来找我啊!”

丘云平见识过柏帮主的杀伤力,顽劣如柏十七都招架不住,更何况是他。

他缩缩脖子,提前打听:“难道是帮里有事儿招帮主不开心了?或者……十七你又惹帮主不开心了?”他不期然想起已经入住柏家后院的宋四娘子,以及柏十七的前四位下落不明的美妾,露出忧心之色,吞吞吐吐道:“十七啊,其实……其实宋四娘子真的是个可怜人,你能不能瞧在大家一场交情的份儿上,在柏帮主面前求个情,就给她一个安身庇护之所,别随便把她打发了?”

柏十七凑近他打趣:“你担心宋四娘子?”

丘云平的五官五官没跑偏,浅眉细目,双眼带点小内双,只可堪堪称为清秀端正,与赵子恒那种讨人喜欢的风流俊俏、赵无咎的英武威严天差地别,柏十七毫不自夸的说,就她现今这副男装模样,两人站在一处,小娘子们都只会选她而忽略了丘云平,柏帮主跟亲娘的审美真是让人泄气。

丘云平被她调侃的面红耳赤,结结巴巴说:“大家相识一场,怎么也不忍心让她落到不该去的地方吧?”

柏**乐:“这事儿你跟柏帮主去说,我可管不了他!”

柏震霆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听家里的仆人来报,说是柏十七去了赵无咎的居处便火急火燎找了个借口,派丘云平去把人召回来,心里还不无欣慰的想到亏得他与苏氏近来已经替柏十七挑好了人,到时候也正好有合适的托词。

两个人并肩走进书房,他也不无遗憾的发现,真论起长相,丘云平站在自家崽子面前还真是被衬的黯淡无光,就连身高两人也将将齐平。

书房的桌上摊着厚厚两摞账簿子,他指着那些账簿子道:“你们俩把帮内这几个月各处送来的帐都核一遍。”尤其警告柏十七:“没做完别想着到处疯跑。”

柏十七回到苏州就好像屁股下面扎了刺,哪里坐得住,恨不得一时三刻就带着赵无咎出去玩一圈。况且柏震霆此举太过明显,把她跟丘云平关在一间房里核帐,大约心里还很得意呢吧?

“爹你要有事就先走吧,等核完我会派人告诉你的。”她推着柏震霆出了房门,利索阖上了门,往屏风后面的榻上一躺,吩咐丘云平:“算帐你熟,慢慢做啊,我爹可是很看重你的。”

丘云平自从做了柏十七的小跟班之后,也只做些柏十七的私帐或者押送漕粮北上贩货回来的帐目,却从未接触过漕帮内的帐务,能接触到帮内帐目的都属于柏帮主的心腹,一时之间情绪还有点小激动,果如柏十七所说,柏帮主难道发现了他的才能,准备向他委以重任了?

他深吸一口,撸起袖子坐在圆桌前面准备大干一场,以报答柏帮主的看重。

与此同时,柏震霆得意的回后院去向苏氏报喜:“我找了个借口把两人关在书房里了,让他们多接触接触。”

苏氏到底是女人,考虑问题比较细腻:“……你把十七跟丘云平关在书房里了?对十七是不是不太好?”到底是女儿,虽然常年男装混迹在外,回到家里也应该注意一点吧?

柏震霆:“太太担心错了,十七能有什么不好?我还怕她把丘云平怎么着呢!你该担心的是丘云平才是!”

苏氏蓦然想起柏十七吓唬她的话,只觉得心惊肉跳,眼前仿佛已经看到柏十七捏着丘云平的脖子行凶,一时三刻就要过去瞧一瞧:“胡来!你简直是胡来!十七这里我虽然通了气,但她没答应下来,还扬言说要摁死丘云平丢到运河里去,别弄出人命来。”

“她敢?!”柏震霆浓眉直竖,却也怕柏十七逮着丘云平一顿暴揍,吓到了他,坏了这桩姻缘,一腔得意顿时被浇灭,反而比苏氏还急:“快走快走!”

夫妻俩匆匆赶过去,先是侧耳细听,书房里面似乎很是安静,心里直犯嘀咕,推开门才发现丘云平正端坐在桌前核帐,而柏十七却不见踪影。

柏震霆大怒:“那个小兔崽子呢?”

丘云平见他着急上火的样子,平日担任灭火重任的太太也不曾相劝,忙解释:“少帮主屏风后面歇着呢,说是身上伤口疼的厉害。”

柏震霆分明不信:“她别是又跑出去玩了吧?”绕过屏风才发现柏十七从内室拿了一床被子拥脖盖的严实,正缩成一团在榻上呼呼大睡,这么大动静都没将人吵醒来。

苏氏探头一瞧,又埋怨丈夫:“你也是的,核帐几时不能核,非要十七刚回来就关起来核帐,她出门几个月一路劳累,就不能让孩子歇歇啊?”放着房里的高床软不睡,缩起腿在小榻上打盹,委屈巴巴的模样着实有几分可怜。

柏震霆:“……”

苏氏过去推推她:“十七醒醒,回房去睡?”

其实书房的门被推开柏十七就听到了,她压根没睡,不过是做做样子,也怪她一双眼睛生的颇能哄骗人,宜嗔宜喜,此刻缓缓睁开,当真有几分迷朦之意,诧异道:“娘你怎么来了?”

苏氏骂走了这孽障又心疼她出门在外辛苦数月,回来还不得安睡:“都是你爹这个不晓事的,才回来核什么帐?帮里没有帐房先生了?我儿快起来回房去睡?”

柏十七抱着被子不动,还很为柏帮主着想:“爹可能也是不太放心外面人做的帐,这才想让我帮着核实一下,我就是身上有些累,你们俩先回去,让厨房送些酒菜点心过来,今晚我们要熬夜通宵做帐,谁也别过来打扰。”

苏氏用眼神埋怨丈夫“就算让丘云平进门也不必急于一时”,柏震霆满腹的苦楚无处去说,想到虽未明言但举动很是蹊跷的赵无咎,心头危机感更甚,恨不得一时三刻就抓着两人成亲圆房,拉着苏氏就要回房,还嘴硬:“年轻人吃点苦头怎么了?这就喊累了?再说我也一把年纪了,怎不见太太心疼心疼我?赶紧让厨房送酒菜点心过来,明日我再过来看。”

苏氏不情不愿被柏震霆带走了,柏十七得意道:“我就知道柏帮主疑心病重,总怀疑我跑了,肯定要杀个回马枪,还真让我给猜对了!”

丘云平:“……”不愧是亲父子。

不多时厨房送了酒菜点心过来,还有个红泥小炉,上面煮了茶,置办齐全之后管家小心询问:“少爷,还要准备什么?”

柏十七将人挥退,关起房门笑道:“云平先生,我够意思吧?酒菜都给你准备好了,请慢慢享用!”她拉开后窗,便要纵身往外跳。

丘云平感谢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她逃跑的姿势惊住:“十七,你去哪?”

柏十七:“子恒与我许久未见,好兄弟来到苏州,我若是不好生招呼,也太不够意思了。”她拍拍追过来的丘云平的肩膀:“这里就交给你了,万一啊……我是说万一有人进来添茶倒水,问起来你就说我在后面榻上歇着呢。”她跳上窗户,还自言自语:“我这爬墙溜窗的一身好本事,没做采花贼真是太可惜了!”

丘云平震惊的看着她从窗口跳了出去,后面是一片浓密的竹林,很快消失在竹林深处,此刻夕阳渐落,竹叶婆娑,四处又无守卫,这书房架上虽然摆满了书,但全是外面书店里的大部头,柏震霆识字不多,摆出来充门面而已,他环顾周遭的环境,只能认命的叹一口气,关上窗户先喝了两杯酒,又挟些菜垫下去,都没空顾影自怜感叹孤单做首酸诗,就投入了繁忙的核帐工作之中去了。

书房的烛火亮了一整夜。

花开两朵,柏十七成功逃脱,躲过院中穿梭的仆人及守卫,摸进了赵子恒的院子,趴着窗户小声喊:“子恒——你的止疼药来了!”

赵子恒拉开窗户,她便从窗户外面窜了进去,还反手关好了窗,左右看看内室只有他一个人穿着中衣,轻松往桌案上一坐。

“止疼药呢?”

赵子恒还当她又带了酒过来,往她身上去瞧,什么也没有,颇为失望:“你不是说给我带了止疼药吗?”

柏十七神神秘秘说:“止疼药不在家里,想吃就要翻墙出去。”

赵子恒愤愤:“得了吧?你又来骗我!往堂兄舱里扔老鼠,挨揍的可是我,这是又想了法子来整我?”他被打板子的地方一疼就要忍不住念叨好兄弟几句,真人在面前就更忍不住了。

柏十七忍着笑意道:“这事儿不是已经翻篇了吗?男子汉大丈夫还计较这点小事?我今天来找你就是为了补偿你的!”她挤挤眼睛:“懂了没?”

两人心有灵犀,赵子恒喜上眉梢:“江小仙?”

柏十七拊掌大乐:“不然怎么说咱们是兄弟呢?”在他室内看来看去:“你这里有衣服没我换一件?扮个你的随从,大摇大摆从正门出去。”

赵子恒收拾整齐,先把院子外面守着的护卫支开:“去告诉一声堂兄,时间还早,我去外祖家一趟,明早就回来,不耽误事儿。”

那亲卫去禀报赵无咎,还当他要等着自己一起出去,结果再回到他住的院子里,发现已经人去楼空,听起路过的柏家下人,听说赵小公子带着一名护卫出门去了,还当他带着的是柏家下人,又折返回去向赵无咎禀报。

赵无咎:“柏家下人?”

舒长风:“十三郎跟柏少帮主交好,许是跟她借了人呢。再说咱们的人不熟悉苏州城,总是柏家的人更熟悉苏州城。”

赵无咎又问亲卫:“十三郎是临时起意要去他外祖家,还是派人去找柏少帮主了?”

亲卫:“十三郎回房之后一直在休息,没派小的去找柏少帮主,好像是睡醒了想起来才要出去一趟。”

赵无咎:“备礼了没?”

亲卫:“客房里并无贵重之物,应该是没有备的。本来属下还想着禀报主子之后,陪着十三郎去街上买礼物。”

赵无咎:“你去看看柏少帮主还在不在府里?”

那亲卫去而复返:“柏少帮主跟云平先生在柏家书房里核帐。”

赵无咎:“你见到柏少帮主本人了?”

亲卫:“书房门口有柏帮主留下的两人守卫,说是少帮主有令,要通宵核帐,禁止闲杂人等打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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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子恒一路带着弯腰垂头的柏十七畅通无阻的出了柏家大门,加之夜色降临,柏家各处都在点灯,光线昏暗,一时倒无人察知柏十七已经神不知鬼不觉的出府了。

两人腿上都有棍伤,虽然未必要命,走路也不甚爽利,便在街口雇了辆马车,直奔江小仙的居处。

江小仙挂牌一年,因其色艺双绝,尤其歌喉曼妙,已经红透苏州城,不少慕名而去的寻欢客就为了听她一曲而一掷千金。

今日也是两人的运气,江小仙前两日在江上画舫吹了冷风有点不舒服,今日才有好转,是以不敢再去江上吹冷风,便没有上画舫,只在家中待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