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利斯泰尔的事情正在失控。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几天前,我像一只受惊的猫那样从他车上跳了下来,我已经尽最大努力躲着他,还打电话请了病假,虽然这样会影响我的收入,长此以往我也负担不起,但除了与他保持距离,我别无选择。
妈妈一直上夜班,早晨回家后会睡到中午起床。谢天谢地,只要不发出声音吵醒她,我就能偷偷躲在家里。我不希望她知道我被一个神经病缠上了,她只会干着急,帮不上我的忙。妈妈对待工作一向非常认真,最恨游手好闲和跷班。丹尼尔也会睡到中午才起,但他可不是什么工作狂,而是前一天晚上的酒还没醒。
上个星期一,莱昂打电话来问我晚上去不去酒吧,虽然心有愧疚,觉得没脸见他,但我还是不由自主地答应了他。我们在超市的角落里碰头,一起走到“海鸥”酒吧,他紧紧抓着我的手,天气依旧暖和,天空点缀着粉红色和橙色的斑块形状的云彩,海面平静无波,然而我却心事重重,一回想起阿利斯泰尔亲我时的样子,还有他的求爱,我就有种搞外遇的感觉,哪怕那只是阿利斯泰尔对我单方面的纠缠。
酒吧里很安静,我们坐在俯瞰大海的窗户旁,已经过了八点,还有几个人聚集在沙滩上,一对情侣在步行道上散步。喝光一大杯苹果酒之后,我全身放松下来,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莱昂身上,我饶有兴味地听他讲述一天的工作,还有斯蒂芙和他哥哥的激烈争吵,他越过桌子握着我的手,我感到一阵阵的心神荡漾。
“你今晚愿意在我家过夜吗?”我不由自主地问,忽略了我母亲制定的“不得留宿客人”的规矩,“我妈上夜班,丹尼尔不会打扰我们的,他到凌晨才能回家。”
“求之不得,这种问题你竟然还要问我,”他咧嘴笑道,“那我们现在就去你家?”他非常急切地站起来,差点碰洒桌上的啤酒,我哈哈大笑,也跟着站起来。他隔着桌子凑过来,把我吻得晕头转向,手抚着我的头发,当他松手的时候,我不得不扶着桌子才能站稳,我突然迫不及待地想要占有他,虽然自确定关系以来就尽可能地抓住一切机会亲热,但我们上床的次数屈指可数,因为在一起的时间有限,加之知道激情总有消退的一天,所以我们一次比一次疯狂,想到可以一整晚都和莱昂翻云覆雨,探索彼此的身体,我就兴奋不已。
伸手去拿挂在椅子背上的牛仔夹克时,我僵住了,尽管天已经黑下来——夜幕犹如一块暗色的牛仔布,这是夏季独有的天色——但我仍然可以看到阿利斯泰尔就站在街对面盯着我,他的脸隐藏在暗影之中,但从他的姿态、头发垂落的样子和挺直的鼻梁来看,我知道那就是他,也知道他能看到我——像个被刺眼的追光灯照亮的女演员,舞台的焦点。
我不知道他在那里站了多久、看到了什么,我和莱昂那个缠绵的亲吻是否完全落入他的眼底?但我知道他为什么在那,这说明了很多事,显而易见,我无处可逃,我或许可以通过跷班暂时躲开他,但他在无声地提醒我,他一直在等我回应。
我故意慢慢地转过身去不看他。
“你没事吧,索芙?”莱昂走过来,“你的脸色怎么这么白?”
我点点头,挤出一个微笑:“我刚刚感觉有些不舒服,没事。”他搂着我的腰,带我走出酒吧。阿利斯泰尔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但回家的一路上,我始终觉得他在跟着我们。每当有汽车从旁边开过,我都会伸长脑袋,看看是不是他的宝马,发现不是之后再松一口气。
我努力把阿利斯泰尔抛到脑后,和莱昂溜进家门,不出所料,丹尼尔果然还没回家,我和莱昂头一次有了放纵的机会,我们做了两次爱:第一次很快,但第二次……哇哦!事后,鼻尖蹭着他的胸膛,我很想把阿利斯泰尔的事告诉他,因为我感到与他前所未有地亲近,那一刻,我不再想要保守秘密,然而我知道这只是一厢情愿的想法。
后来我们睡着了,太阳升起时,我被楼梯上传来的脚步声惊醒,我摇醒莱昂,让他躲在衣柜里,以防我母亲探进头来,但她并没有这样做,她一定是累坏了,因为我听到冲马桶的声音和她的卧室门关闭的声音,还有她疲惫的身体倒在床上时弹簧床垫的嘎吱作响,我忍着笑把莱昂从衣橱里拉出来,只见他光着身子,裹着我的衣服瑟瑟发抖,一件挂在橱子里的碎花连衣裙在他的头顶擦来擦去,三年前我穿着它参加过一场婚礼。
“索菲·科利尔,”他低声说,我们爬回床上,咯咯地笑了起来,四肢纠缠,“我真是爱死你了。”
度过了一个特别的夜晚,莱昂终于得以在上午七点之后溜出我家,回去换衣服上班。
当天上午晚些时候,我经过公寓房居住区的报摊,手中的塑料袋里盛着几本杂志和几盒牛奶,这时我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转身一看,阿利斯泰尔的汽车呼啸着开到路边,他摇下窗户,朝我笑笑,眼睛闪闪发光。早饭时吞下的吐司立刻反上来,顶到了我的喉咙口。
“你不是病了吗?”他叫道,与在垃圾桶周围玩滑板的孩子们相比,开宝马的他显得很扎眼,“我觉得你气色很好,一点都不像是生病了。”他大大咧咧地盯着我的腿看,我把裙摆往下拉了拉。
愤怒与沮丧让我的眼皮内侧酸胀刺痛,流出泪来。“今天我放假,你赶紧滚,别来烦我!”我痛苦地喊道,滑板少年们纷纷转过头来看我,其中一个十六岁左右的戴帽子穿牛仔裤的男孩叫了一声。
阿利斯泰尔沉下脸。“要是你明天不来上班,我就解雇你。”他恶狠狠地说。
“你听到她说什么了吧,赶紧滚,老色狼。”另外一个打着眉钉的男孩对他叫道,“她不想和你说话,死老头。”
阿利斯泰尔摇上车窗,又狠狠地盯了我一会儿,然后绷着下巴扭过头去,开车走了,车轮摩擦着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
“你没事吧,亲爱的?”眉钉男孩问我,我点点头,很感激他的介入。
第二天早晨——星期三——我本打算继续请病假,但我知道假如这样做,阿利斯泰尔会解雇我,我别无选择,我需要钱,而且现在我找到了出版公司的工作,必须攒下去伦敦生活的费用,母亲没钱帮我在伦敦租公寓,我必须自己想办法。
上班的路上,我猜想阿利斯泰尔不会在旅馆里对我做什么过分的事,因为他的妻子和女儿也在,接到我昨天的警告之后,他或许想通了。
然而我错了。
起初我成功地避开了他——在厨房帮助豪伊太太清理早餐用具、和餐厅里的几个磨磨蹭蹭吃煎蛋的游客聊天,但我一直在关注阿利斯泰尔的动向,弗兰琪星期三放假,玛利亚告诉我她还在赖床,不知道她起床后会做些什么,除了我之外,她在奥德克里夫没有别的朋友。
“你去7号房间换换床单好吗?”玛利亚背对着我说,这不是个问句,而是命令,我打量了一遍她弯曲的背部、浑圆的肩膀和酷似弗兰琪的深色头发。
我默默地离开房间,来到二楼,去大储物柜里找干净床单,柜子在走廊尽头的拐弯处,我踮起脚尖,想把搁在最上层架子的被单够下来,这时有一双手抓住了我的腰,因为嗅到了阿利斯泰尔的味道——令我作呕的麝香香水和香烟味——不用转身我就知道是他。我挣开他,但我已经被他的身体堵在了角落里,根本无法逃跑,他肯定一直都在这边守株待兔:假如在这里逮住我,不会有人看到。
我拍开他的手,转身面对他:“你怎么还是不明白?”
他的脸上挂着我童年时代就熟悉的表情,好像一个没得到糖果的小男孩。每当弗兰琪打算出门,他却想要和她继续玩棋盘游戏的时候,也会对她露出这种表情。
“昨天你对我可不怎么好。”他哀怨地说。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只希望玛利亚能上楼来,但即使她上来了,也不会看见躲在拐角后面的我们。
“我只能那样对你,阿利斯泰尔,因为你还是不明白,我对你没兴趣。”
“我想你会改变主意的。”
“随你怎么说。”我想从他旁边挤过去,但他抓住了我的手臂。
“我总能得到我想要的,索菲,无论用什么手段。”
他在威胁我吗?
“这次可不行。”我嘶叫道,甩开他的手,“我要走了,阿利斯泰尔,我受够了。”
我向前走了几步,但他跟在我后面,紧追不舍,“索芙,等等!对不起,别走。”
“离我远点。”我咬牙切齿道,“我受够了,那天晚上我看见你了,你在酒吧外面看着我和莱昂,你为什么就不能放过我呢?你这个神经病。”
他露出恐慌的表情。“好吧,好吧,但是——”他把手指放在嘴唇上,“你小点声。”
“我应该告诉玛利亚的!”我气不打一处来,“她有权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浑蛋。”现在我已经来到楼梯平台上,阿利斯泰尔扫了一眼通往弗兰琪所在楼层的楼梯间,他一定是在担心我们的争执会把她吵醒。他打算干什么?在储物间里骚扰我?
“拜托,索菲。我会离你远点的,对不起,是我搞错了。”
“希望你真是这样想的,阿利斯泰尔,你是个四十八岁的成年人了,不应该再哭哭啼啼的。很抱歉我亲了你,以后不会这样了,你也好自为之。”说完我便匆忙走下楼梯,没回厨房找玛利亚,因为她会问我为什么不给7号房间换床单,我尽可能镇定地走出大门,然后跑了起来,直到与旅馆拉开一定的距离才放慢脚步。
我知道我再也不会踏进旅馆了。
母亲在叫我,等一下我再把这些事写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