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铃声在公寓里回荡,丹尼尔依旧站在窗边,向前倾身,想要看看外面究竟是谁。
“她来了。”他转过身来,满脸惊恐和激动,眼睛亮闪闪的,“她到底想起了什么?”我不想看到希望变成失望,更愿意见到这样的丹尼尔,你还活着的时候,他总是如此乐观,哪怕有点盲目,他一直觉得,即使他拿不到中学毕业证,没有工作,日子也能过得下去。但愿海伦能够带来好消息,我不希望他变回那个郁郁寡欢的丹尼尔。
我抓起咖啡桌上的狗牌和信封,跑进卧室。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我还是把它们藏在羽绒被下面。假如匿名信是海伦送来的——我认为她做得出如此恶毒的事——我不想让她知道我有多么不安。你是不是把我们的秘密告诉她了?看来我并不像我所想象的那样了解你。
我按下对讲机上的按钮,让她进来。当我打开公寓门,等着她上来的时候,丹尼尔溜进了走廊。海伦爬了很久的楼梯才来到二楼,微微有点喘,嘴唇上方的汗水闪闪发亮,被雨打湿的及肩棕色长发卷曲起来,她穿着破旧的长裙和靴子,上身是一件棕色羊毛外套,这件衣服的品位实在不怎么样,就外貌而言,她唯一的可取之处是那双糖蜜色的眼睛。
“弗兰琪。”踏上楼梯平台,她面无表情地说。
我没问她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因为全镇的人可能都知道我的住处,这让我感到自己不堪一击,就像暴露在枪口下的猎物。
“海伦,”我同样面无表情地说,“我能为你做什么?”
“我能进来吗?”
我打开门,站在一旁,让她跨进门槛。进了走廊,她慢悠悠地吹了一声口哨,“太豪华了,不是吗?弗兰琪夫人总是享用最好的。”
我火冒三丈。以前只有你的哥哥叫我“弗兰琪夫人”,现在她怎么也这样叫我?丹尼尔和她背地里议论我了吗?我很想让她赶紧滚蛋,我知道她是你的朋友,你很重视她,我去寄宿学校读书时(顺便说一句,我讨厌那里),她经常和你在一起,取代了我的位置,但她对我可一直不怎么好,你要么真的不知情,要么就是选择视而不见。
“丹尼尔!”看到他站在我身后,她叫道,“你可真难找啊,我去了你办公室和你家都没发现你。”
“真的?我还以为你对我们的行踪了如指掌呢,海伦。”我露出甜美的假笑,她皱起眉头。
“你在说什么?”
“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
“斯坦告诉我的。”
“斯坦?”
你总说售货亭的斯坦是个变态,会色眯眯地盯着你看,他的眼睛像他卖的黑线鳕鱼的眼睛一样呆滞冷酷。
“没错。”
“谁告诉他的?”
“莱昂。”
我应该没告诉过莱昂我住在这里,可能是丹尼尔说的,但这一点并不重要,问题在于,这些人中的任何一个都有可能送匿名信来吓唬我,看来我得再去拜访一下莱昂——不带丹尼尔,我需要单独处理这件事。
海伦走进客厅,赞叹着这里的可爱——抛光的木地板、舒适的靠垫、真正的壁炉和海景。“在这里住要花很多钱吧?”她走到飘窗前,“风景真美啊!”
“没花多少钱,现在是旅游淡季,丹尼尔的朋友还给我打了折。”我希望她快些说重点。
她转向我,打了个寒噤,“噢,这里挺冷的,不是吗?生着壁炉也没用。”
这套公寓一直都很冷,我早就注意到了,是不是你也在这里的缘故?
炉火突然熄灭了,仿佛你已经回答了我的问题。
“见鬼了!”海伦惊恐地望着炉底的灰烬,“怎么一下子就灭了!”
“我来重新点燃。”丹尼尔说。他走到壁炉前,我们两个看着他堆起木柴,掏出打火机,可无论他怎么努力,火就是点不着。
他站起来,无奈地耸耸肩膀。“等一下再试试。海伦,你为什么不坐下呢?”
我自告奋勇去厨房煮茶。我端着三杯PG Tips(你最喜欢的茶,很可能这正是你哥哥买这种茶带到公寓的原因)回到客厅,丹尼尔和海伦已经并排坐在了沙发上,我把托盘放在咖啡桌上,告诉他们自己加牛奶和糖。我在窗边的灰色天鹅绒椅子上坐下,窗户有点漏风,木头窗框无法把气流完全挡在室外。我捧起茶杯,用它来暖手,我真的希望丹尼尔能重新点燃壁炉,暖气片虽很热,室内的温度却并没有提高多少,风在壁炉的烟囱里嚎叫。
“海伦,你来有什么事吗?”我开门见山地问,因为丹尼尔显然不会如我这般坦率。
“嗯,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就到你办公室去找你。丹,我知道你工作有多辛苦,所以猜想你周末可能也在那里加班,可你不在那,我就去了你家,见到了米娅,可爱的姑娘,真漂亮。”她扬扬得意地瞥了我一眼,“她告诉我你上班去了,我说你不在办公室,她有点吃惊,然后说你大概在弗兰琪这里,于是我就来了,走了很长的路呢,你家离这里太远啦。”她轻声笑道,“我要是会开车就好了。”
丹尼尔拧了拧身子,看起来挺不自在,很可能是意识到回家之后不会有好果子吃。我越过马克杯的杯口打量他,你哥哥过去总是那么诚实,现在却学会了说谎,也许他的变化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大。
我握紧茶杯,视线从丹尼尔那边挪到了海伦身上。“你想起了什么?”我问,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冷静,其实我心里很想对她大喊“快说重点”。
她不耐烦地噘起嘴巴,似乎读懂了我的心思,然后喝了一大口茶水,鼓着嘴不说话。过了一会儿,她终于开口道:“她失踪前的几个星期……”
“她去世前。”丹尼尔纠正道。
“是的,是的,她去世前,索菲请我帮忙。”
“帮什么忙?”我问。我很难相信你会向海伦求助,为什么不来找我?她是不是在故意彰显自己的重要性?用得着这么夸张吗?
她清清嗓子。“她需要钱,她找到了一份编辑助理的工作,高兴极了,还记得吗?总之,她想在工作开始前的几个星期离开奥德克里夫,但没有足够的钱。”
丹尼尔皱眉道:“好吧,这么说……”
“我还没说完,她说有个人让她的日子很不好过,一个男人,她需要离开这里,她似乎很害怕这个人。”
“你没问问她这个人是谁?”丹尼尔说。
“当然问了,可她不告诉我,我甚至猜想那个人是她爸爸。”她低下头,面有愧色,“索菲把所有关于他的事告诉了我。对不起,丹。他真是个王八蛋。”
我很震惊,你竟然会把他的事告诉海伦,你对我提起你的父亲也才不过几次,我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
“据我所知,我们离开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也没有听说过他……”丹尼尔转向我,“她和你说过这些事吗?”
我沮丧地摇摇头,你竟然不来找我,反而去找海伦。“什么时候的事?”我问。
“大概八月底的时候,她失踪前一个星期——”海伦看了丹尼尔一眼,“去世前。”
她向前倾身,把杯子放回托盘上,然后从脚边的包里掏出一截粉红色的厕纸,擤了擤鼻子,“我当时竟然没告诉你这件事,它可能意味着什么,她说的那个人会不会是洛肯?他现在还是那么不着调。唉,关于他的各种传言实在是太多了,酒吧里闲话满天飞。”
我想象得出。
她擦了擦眼睛,但我确定她并没有流泪。“我经常猜想……”她盯着丹尼尔,好像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说下去。
“接着说。”他说。
“我想也许……她可能是自杀的。”
“她永远不会这么做。”他站起来,他的不安使我感到焦虑,“没有自杀遗言,除了那只运动鞋,卡在码头的两块木板之间,她什么都没有留下。”他摇摇头,“该死的霍尔兹沃思和你想的一样,但我不相信,我不能……”
“她会不会是不小心掉下去的?鞋子被卡住了,没站稳?”
丹尼尔在屋里来回走动,我看出他在竭力压抑自己的愤怒。我颤抖着裹紧了身上的大衣,他的动作带起了一股寒流,室内变得更冷了。
“她绝不会半夜独自到码头去。”他说,“我想——弗兰琪也这么认为——她在那里约了人见面。”
海伦抽了抽鼻子。“好吧,我支持你的设想,我会帮你的忙。”她转向我,面露挑衅,“索菲一直对我很好,她是个好朋友。”
她的评论听起来很刺耳,好像在暗示我不是你的好朋友。
她是不是知道更多的内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