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证明不了什么,”佐伊说道,“船员们可能已经安全登陆了,将船泊在了岸边。”
“看来你是希望我把你朋友霍布的人头带来喽?”将军道。我看到派珀握着缰绳的手一紧。
将军继续说道:“他们在返回自由岛的途中,被我们的巡逻船在远海发现了踪迹。”
“船员们在哪里?”西蒙问道,“霍布和其他人呢?”
“水缸里。”将军淡淡说道。她说出这几个字,就像咳嗽几声一样随意和轻蔑。“当然,在那之前我们问出了情报,”她补充道,“我们知道他们在寻找什么。”
扎克漫不在意地迈过地上的雕像,往前走了两步站到我面前。“你错误地以为我们不会发现你去了自由岛,你也看到我们对那些小崽子做了什么。现在,仔细看清楚这个,你要牢牢记住,就算在最遥远的海洋尽头,我们也会找到你。在这个地球上,无论你逃到哪里,都不可能摆脱我们。”
将军低头看了他一眼,冲他微微点了点头。他走回士兵们等候的地方,翻身上马。
“你以为我大老远来到这儿恐吓你们,仅仅是因为你们夺回了这座城市?”将军道,“你以为我会鞠躬道歉,然后我们将坐下来好好谈谈,从今以后如何按照你们的想法从事?”
她拨马回身。“你阻止不了我们。你甚至根本不了解我们的能力。”说着她策马离开。
我驱马向前,派珀抓住马缰,把我拉了回来。身下的马在原地踏步不前,我大声叫住扎克。将军和士兵们也转回身来,但我只盯着扎克一人。
“你刚刚说的,‘在这个地球上,无论你逃到哪里,都不可能摆脱我们’,原话送还给你。”我说道,“所有这些血腥暴行,这些阴谋诡计,都是因为你和你的同类害怕承认我们和你们并无不同。更重要的是,我们是你们的一部分。”
将军扬起了眉毛。“你们是我们的附带产物,仅此而已。”
说完她骑马离去。扎克盯了我一会儿,然后策马转了个圈,沿着马路追上将军。那个箱子就那么扔在地上,盖子打开,里面空空如也。人头雕像弃在一旁,雪花又飘飘洒洒地落下了。
在城门处,我们把马匹交给守卫的士兵。我直接就要去找艾尔莎。
“我们应该跟着其他人回去,”佐伊跟在我身后穿过大街,走向收养院的所在,“我们得讨论一下,议会下一步将会怎么做,我们接下来又要去向何方。而且,你独自一人到处晃悠并不安全。”
“你想回去就回去吧,”我说,“但没什么好讨论的。扎克和将军想把我们吓倒,从而产生内讧。他们想恐吓我们停止寻找方外之地,还有方舟的相关文件。他们想让我们怀疑自己,我可不会让他们得逞。”
我们拐了个弯,进入艾尔莎住的那条街。雪地上有脚印,但见不到一个人影。我们经过左边一座狭窄的房子时,一扇窗户砰的一声猛然关上。
收养院是这条街上最大的建筑,虽然没有倒塌,但前门已经不见了,窗户也被撞碎。佐伊等在门口放风,我迈步走了进去。
我穿过门廊,叫着艾尔莎的名字。最后我在厨房找到了她,她手上和膝盖上都是瓦罐的碎片。
“我们想阻止他们抢走孩子时,他们把这里砸得乱七八糟,”艾尔莎说,“发生了这么多事,我还没有机会好好清理一下。”
在她身后我能看到院子里,如今已变成烂木头的坟场,有百叶窗的横条,还有断腿的桌椅。在院子一角,家具被堆起来付之一炬,只剩下一堆黑乎乎的木条,上面落满积雪。火势沿着墙角往上蔓延,在墙面和半个房顶留下一道黑印。
“你今天已经干得够多了,”我对艾尔莎说,“就先这么放着吧。”我挥手指了指厨房里的残骸。“你需要休息。”
“还是忙点好。”她看也不看我,说道。
我想起几个钟头前她刚刚跟我说过的话:“我已经没有时间再承受谎言了。”我不再浪费时间想着怎么说开场白。
“你丈夫……你从没告诉我他是怎么死的。”
她慢慢站起身来,像孕妇一样双手按着后腰。
“那时谈论这个太危险了,”她说,“我必须得为孩子们着想。”
她仍然不敢直视我的目光,开始把瓦罐碎片扫成一堆。陶瓷碎片摩擦过石板,发出很大的动静。她偶尔发现一个碗或一只杯子虽然有缺口但其他部分完好无损,就会弯腰将它捡起来,细心地放在一旁。
“你攒这个又有什么用呢?”我说着从她手里夺过一只缺口的杯子,“他们不会再回来了。”
“总会有更多的孩子送来的。”她说着又开始扫地。
“你觉得阿尔法人现在还会把孩子们送来这里吗?这是一场战争,艾尔莎。如果我们不能打败议会,他们从出生开始就会被关进水缸里。”
除了扫帚清理陶瓷碎片的动静,其他什么声音都没有。
“你从未告诉我你丈夫死亡的真相,因为你不想危及孩子们。现在看看你周围吧。”我指着空荡荡的院子,还有脱离了铰链的百叶窗,“一个孩子都没有了,他们都被淹死了。没有需要你保护的人了。”
她手一松,扫帚掉在石板地上,发出咔哒的声音。她抬起头盯着我。
“他们抓走了他。”她说。哭了一整天,她的嗓音听起来和地板上破碎的盘子擦过一样粗糙刺耳。“你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了。四年前,他们深夜闯进来抓走了乔,还把这里翻了个底朝天,所有东西都撕成了碎片,连孩子们宿舍里每个床垫都被割开来检查过,厨房里每个瓶瓶罐罐也都被翻空了。”
“他们找到要找的东西了吗?”
“如果他们找到了,那我也没见到,”她说,“虽然我冲他们大喊大叫,让他们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要把乔带去哪里,究竟是为了什么,他们却一个字都没告诉我就离开了。”她抽了下鼻子。“有时候,你能记住的,留在你脑海里的事情很有意思。当我想起那天晚上,总是记得是我的尖叫吓坏了孩子们。他们也曾见过士兵打人,从那时起,孩子们就知道,不能对穿红衣服的人抱有任何希望。而那天是我失控了,吓到了他们。妮娜竭尽全力安慰他们保持镇定,而我却让他们惊呆了。”她低头看着膝下,两只手交缠在一起互相摩擦。
“那是士兵们的错,与你无关,”我说,“他们抓走了你丈夫,毁了你的家。”
“这我知道,”她抬起头来,“他们抓走乔的时候,我就知道他们会杀了他。他们果然这么做了。”
“你怎么知道的?”
“我等他的消息,等了好几个星期,甚至跑到税务所去问税务官。士兵甚至不让我迈上那里的台阶,什么都不肯告诉我。最后我把孩子们留给妮娜看管,去了乔孪生姐姐的村子。那里快到海边了,要往西走很远,我差不多走了三个礼拜。而且沿途都是阿尔法村庄,所以一路并不容易。别指望能求来一张床过夜,甚至在谷仓里也不行。人们不止一次用石块扔我,我只能从村子里落荒而逃。不过,你也知道我的性格。”她笑了,听起来却和哭差不多,“我不会轻易放弃的。”
我可以想象,拖着两条弯腿走进阿尔法村子里要求答案,对她来说是多么艰辛的经历。
“当然,我从未见过他的姐姐。我所知道的就是她的名字,还有她和乔出生的村庄在哪里。我甚至不清楚,她是否还住在那儿。”她说着望向窗外。“结果,她确实还在那儿,不过是在六尺之下的坟墓里,上面种着鲜花,有个漂亮的墓碑,以及其他装饰。”
她从没能把丈夫的遗体要回来埋葬。我又想起吉普躺在发射井地板上的尸体。
“他村子里的人一心想把我赶走,但我就是赖着不走,一天到晚在村外四处晃悠,想找个肯跟我说话的人。有人威胁说要叫士兵来把我驱逐出去,但是到了最后,我猜他们还是发现,把我想知道的全部告诉我更加容易些。他们说她一个月前就死了,跟我推测的差不多,就是他们把乔抓走几天之后。”她又陷入沉默,嘴唇紧紧闭在一起,下巴却微微颤抖。
“他死得并不轻松。”艾尔莎的声音低了下来,每说出一个字,就像从嘴里吐出一颗牙齿。“他们是这么说的,她开始大哭大叫,一连持续了两天。”她抬头看着我。“乔是犯了不少错,但并不至于遭到如此的虐待。”
我们坐着沉默了片刻,看着院子里堆起来的破烂家具。
“你知道他们在找些什么吗?”我问,“你有没有听过方外之地,或者一个叫方舟的地方?”
“不知道。”她耸耸肩。“他很少谈论自己买卖的东西。说实话,我也并不想知道,我很乐意从另外的角度看待这件事。而且,我手里的事情也不少,这么多孩子都要照顾。他在黑市上交易没错,也会买入一些史前遗物和可疑的玩意儿。但他并不蠢,任何机器或者有电线的东西,带来的麻烦肯定比其价值要大,对此他非常清楚。说老实话,这些东西会让他惊惶不安,而且我也不会让他带到收养院来。他买卖的那些大爆炸之前时代的零碎都是些劣质货,像是文件啦,破陶罐什么的,还有一些金属。大多数人对这类东西的兴趣并不是很大。我也不用瞒你,接近一半的东西甚至都不是大爆炸之前的。有一年夏天,他和他的同伙格雷格做了一笔成功的交易,买入一大批据说是禁忌的陶器,其实只是一些从阿尔法运货马车后厢里偷来的花哨玩意儿,然后故意弄坏,放在茶水和泥垢里浸泡之后做旧的。人们有点喜欢这类东西,与众不同,还有些危险。”她黯然一笑。“我的乔并不是一个喜欢找麻烦的人,他太懒了,肯定不会这么做。他只是对杂七杂八的小东西感兴趣,能够很快脱手,多挣几个零钱,税务官并不会知道。”
“他又不是第一个买卖禁忌物品或者避税的,”我说道,“这并不能解释他们为什么杀了他,之前还要折磨他好几天。”
听到折磨俩字,艾尔莎像受到震动一般畏缩不已。
我继续问道:“你从没见过他买卖的东西?”
她摇摇头。“孩子们住在这儿,我不会允许任何可疑的东西在这里出现。而且,他生意上的东西都存放在集市旁边的货栈里,他也常常睡在那边,我不想他喝酒后跟孩子们混在一起。”
“那个货栈还在吗?”我问道。
“别犯傻了,他们把他抓走后第二天,货栈就被烧了,面包店的后墙也受到了牵连。当然,这绝不是一场意外,格雷格见到议会士兵们在黎明之前把那里搜了个遍,里面所有东西都被带走了。”
“自那之后,我一直在等着他们来找我,”她说,“但最后结果对我们有利,因为他们根本不承认欧米茄婚姻。他们知道有时他会在收养院干活,否则就不会彻底搜查这里了。不过,由于他还有自己的货栈在集市那边,他们认为他是住在那里的。而且,因为他们觉得我们和动物没什么不同,所以从未想过我们结婚了。”
她再一次陷入沉默。
“告诉我他们在找什么,”我说,“求你了。”
“我已经告诉你了,”她不耐烦地说,“他从未告诉过我那件东西的任何细节。”
“但这并不意味着你不知道。”
以前我从未见过艾尔莎这副模样。我曾见过她一边给女孩编辫子,一边和妮娜讨论要买的东西清单,而如今她像泄了气的皮球,双肩内拢,目光散漫无神,双唇紧紧闭着。
“这个秘密憋在我心里已经四年。”尽管厨房里没有别人,她的声音仍然很低。“我曾目睹他们如何对待乔,现在我又目睹了他们如何对待孩子。”
“我不会跟你说不要害怕,”我说,“你害怕是很正常的。你目睹的惨剧我一样见到了,是我帮你把孩子们从水缸里捞出来的。我们都清楚议会能做出什么坏事,但正因如此,你才必须告诉我。”我拉起她的手。“如果我们不能找到他们正在寻找的东西,就无法阻止他们,就会有更多的水缸,更多的杀戮,一直到我们都被关进水缸为止。”收养院的宿舍里不会再有孩子的身影,院子里不会再有吵闹声,只剩下沉默的水缸,还有漂浮其中的孩子。
她一动不动,就像水缸已经将她困住了。
“你知道乔藏了些什么吗?”我问。
“不知道。”艾尔莎说道。她挺直肩膀,在围裙上抹了一把手。“不过我想,我知道他藏在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