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意毫无来由的骤然惊醒,风浪咆哮的声音依旧在海面上徘徊,不会有船只,也没有人。而他自己竭力回忆,似乎也说不清刚才的梦境是什么。
有一些不太好的预感,当然这玩意通常是信不过的,人有的时候觉得自己会倒霉,那么这段时间内无论发生什么都可以归咎到预感上去。
感觉到脚被拉了一下,夏意迷惑的往下看。
银色的头发散在水波中,鱼尾微微起伏,鳞片将黯淡零星的光折射出一种神秘诡异的感觉,往深海而去。
海水中有无数漩涡,还有高低不平的礁石。它们并没有露出海面,也不可能让船只触礁,不过船只一旦沉下去,就要受到它们的影响。
塞壬很熟稔的带着夏意绕过,或者擦着边缘穿过这些漩涡,离波涛汹涌的海面越来越远,世界重新陷入了一片漆黑中,然后星星点点的光芒再次冒了出来。
水母,还有鱼群。它们环绕着一条硕大的沉船缓缓游动。
跟马里亚纳海沟见过的那条船不同,虽然它的船尾一部分也断裂不见了,也生满灰白色的贝壳,但那个船型的模样,就算桅杆全部倒伏,灰色的风帆腐烂得只剩下绳索网兜,但还是很明显应该是博物馆里展示的大木船。
它的船身一半卡在礁石缝隙里,侧倾着。
笔直的铁锁链拴着的长锚勾住了礁石的另外一侧,顺着铁链,有几只螃蟹倒悬着往沉船上爬。空荡荡的船舱里偶尔会冒出几根章鱼的触手——这个物种的天性总是爱找个地方钻的,在沉船上看到它们一点也不奇怪。
夏意觉得稀奇的是这条船的模样。
船身侧倾,所以想进船舱也是类似趴伏身体似的游进去,在海里上下左右的意义不太大,底舱的窗口趴在甲板上就能看到,塞壬游到一个大箱子前。夏意还不知道他要干什么,随即就被眼前的景象骇住了。
箱子没有锁,一掀就开,外面也生满了绿色的锈迹,估计是铜。
但一掀开,微弱的光线骤然转强,反光十分强烈。
整箱的金币、钻石、红宝石还有蓝宝石,塞壬的手指没进去,各色光芒就顺着手背滑落下来,在海水中轻微翻滚,宛如电影里的慢动作。这是因为海水的浮力,在陆地上简直不可想象。
银鳞遍布的鱼尾,长有鱼鳍的手指伸出来,曾经象征财富的冰冷闪光的金币银币,宝石珍珠就环绕着人鱼,缓缓在海水中下落,这景象确实有点太梦幻。
夏意不自觉的抓住塞壬的手。
——如果第一次在荒岛上看到从蔚蓝海水中浮出来的人鱼,那是一种被迷惑的惊异,现在就更甚!汹涌的海水就仿佛是混淆时空的隧道,穿过它,时光大概倒退了几百年。海洋,沉船上的珍宝,还有守护着财富的海妖…没有比这更美更奇幻的故事了。
或者,还要加上海盗?
非【这是海盗船吗?】
凡【不知道…不过应该是五百年前的。】
十七世纪,奴隶贸易最兴盛的年代,对西方历史不熟悉的人大概很难想象,在这个年代之前,西方最强大的国家是西班牙与葡萄牙。
他们几乎控制了海洋上的所有贸易,乘风远航,穿过非洲好望角,进入印度洋,从神秘而有巨大财富的东方带回来价值连城的香料、宝石、金银、还有中国的丝绸瓷器茶叶…航海是艰辛风险的,但是百分之一的成功也能得到大量回报,那时候有经验的水手,熟悉航道的船长,还有一张靠谱的航海图就象征着无尽财富。
再然后,南美大陆也成了奴隶贩子的天堂,东方的财富与非洲美洲的金银与奴隶,只要有足够的运气,海洋会是最美妙的途径
十六世纪开始,西班牙封锁了所有通往太平洋的航道,一个贩卖奴隶的英国人被西班牙断绝了财路,转而成为专门袭击西班牙船队的海盗。他就叫德雷克,象征了所谓大英帝国辉煌时代的开始,以劫掠屠杀,声名狼藉的海盗开始——
【据说那时候有成吨的金银在海上被劫掠,在北大西洋与加勒比海,有很多海盗,对了许多人鱼也喜欢加勒比海,那里的阳光充足,沉船也不少——不过缺点是经常会被寻找宝藏的人类打扰。】
塞壬靠在装满金币的箱子上,鱼尾划拉了下,沉重的金子又溢出似的滚落在海水里。
其实就算放在箱子里,它们还是有点腐蚀,毕竟不太可能有纯金做的金币,上面的花纹都模糊了,边缘也不是那么光滑,宝石也没那么透彻光亮。好在箱子是满满当当鼓出来的,把它盖上去,根本留不了多少海水的间隙在箱子里。但是那些纯金的首饰,发冠,还有明晃晃的美洲部落风格的装饰品,依旧完好如新,黄金是除了王水之外很难腐蚀的东西。
【还有很多的银币,翡翠,水晶…可惜它们都不能看了。】
塞壬指着丢在船舱角落里的灰黑色石块物体。
白银被腐蚀得最快,发黑也最严重,不过现在也无法看清它们原本到底是什么。还有珍珠,珍珠的光泽寿命很有限,五百年过去,在海水里早就成为了一堆粉末。
【你,你喜欢这些?】
夏意有些错愕,就算海妖属于西方传说,但是喜欢这些冰冷的财富,不是龙吗?
【咦,不是啊,你不喜欢吗?】塞壬反过来迷惑问。
夏意的理解能力本来就够呛,这下彻底被绕进了死胡同,神情茫然。
这个箱子实在太大了,至少可以将夏意跟塞壬整个横放进去的长度深度。塞壬维持着趴伏在金币上的动作,微向下倾,拉住了夏意的手。
俯头,银色发丝漂浮,在黄金钻石的反光下,紫色瞳孔认真的凝视夏意。塞壬的唇近乎无色,微微张开。尤其倾斜角度很大,要是在陆地上肯定早就重心不稳摔下来了,而且头发百分百是垂落的,根本不可能看到修长白皙的脖颈,匀称的锁骨,光洁的胸膛上更看不到那下俯的姿势而勉强露出来的绯红色两点,这种视觉冲击力与极致的诱惑——
夏意的喉结不自觉的滑动了下。
这非关理智,纯粹是本能。
一种动摇理智,恍惚得不知所以的感觉,周围的一切都无比遥远空泛起来。
夏意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他都已经吻在塞壬的唇上了,最惊悚的是看姿势,好像是自己主动凑过去的。
他其实是被寒意惊醒的。
在他无意识中,水层再次开始环绕塞壬微微扩散开来,这次的速度很缓慢,削弱后温度下降。
塞壬正好与他相反,是逐渐感到暖意,从唇上开始。
他顺势就按住了夏意伸过来的手臂,揽紧,很有耐心加深这个吻,其实他根本不需要如何费心,水层逐渐在他们之中消退,彻底接触到的时候,他们同时微微一震。
虽然更亲密的关系都有过,但平常他们并不可能无间隙的接触,所以每一次仍然充满了新奇、激动、还有触电般的战栗。
塞壬只是浅浅摩挲,反复舔舐着夏意唇角边缘,并没有急着探入。
他们拥有无限多的时间,没有催促,也不会被什么意外打断。
海浪的咆哮声仍然隐约的从头顶上传来,夏意有点晕晕乎乎,完全没感觉到自己被压在什么上面。手伸出去,因为有密度高水层,碰到的东西触感也不甚分明。
很轻微很细小的撞击挤压声。
塞壬重新贴近夏意的脸颊,夏意才勉强回过神来,忽然发现自己的手掌中好像握着什么东西。
一块看不清花纹只有一个模糊头像的金币从他手中缓缓滚落在海水里。
夏意感到塞壬呼吸急促,海水透过耳鳍后的裂缝,速度很快的轻轻撞击在夏意的脸颊与脖颈,他们紧紧相挨,身体炙热的源头也贴在一起,但这对夏意来说显然是个不小的折磨。稍微一动,不是快感,还夹杂着磨砺的微痛。
小腹以下某些隐秘处与大腿内侧,因为基本不会接触到什么,皮肤都是很敏感的,尤其要命的是人鱼变化而出的那些地方间或会有些细微到不行的鳞片。
就跟手掌上的一样,一眼看去,几乎发现不了,只有最无间隙的接触,才能感觉到那种稍有不平的粗糙感。这种对男人来说,平常完全可以不当回事的感觉,换到最关键的地方…
夏意想挣扎,但是抓不住任何东西。
只有成堆的金币,大块的黄金腰饰,最后在他还不容易摸到有一个坚固牢靠的物体时,才来得及握住,磨砺的频率就骤然加快,使得他控制不住身体,在极刺激又极疼的反复煎熬中竟然在塞壬温柔轻吻的时候,反过来重重吮噬,宣泄似的压制舔舐。
意识一沉,整个人就像飘起来似的似乎往上窜了下。
因为跟上两次都不一样,夏意胸口的剧烈起伏逐渐平缓起来,他睁开眼睛,触手感觉到的是塞壬冰凉的肩背。
塞壬压在他的身上,两人靠在一起都没有说话。
许久之后,夏意都不确定自己有没有睡着,就忽然醒神的挪了下,发现自己隔着水层抓住的是一柄装饰宝石的黄金剑鞘,而水层里也很不幸的跟着塞壬裹进来十几块金币,都硌得不行,整得手臂,背后,还有腿上都青一块紫一块。
最囧的还是他们所在位置,在那个箱子里——堆起的金币与钻石至少有三分之一都已经散落到船舱里,它们堆积在一起时拥有诱惑的反光,但是散落后就是黯淡微弱的光线,这些曾经让人疯狂的财富,沉睡在魔鬼海峡的木船上,已经五百年。
夏意终于想起来自己最初要问什么:
【你不喜欢,还收集它们做什么?】
【这里只是很少的一部分…】塞壬微微抬头,示意夏意顺着船舱的另外一边窗往下望。
更深处的海水幽暗不明,光是点点的,只有鱼群与水母游过的时候,才能偶尔瞥见一些影子,塞壬隔着水层将一个最大的宝石挂坠扔了下去,上面镶嵌的夜明珠荧光石,跟水母发出的光亮勉强照清了下面的景象——高低起伏的海岭石头上,有无数时代的沉船,以各种姿势静静躺在那里,有的时候还阶梯堆积,交互压覆。
光亮惊动了鱼群,它们匆忙从沉船的阴影中游出来,还有栖息在里面的小章鱼。
这个动静让那些维持着危险平衡的船只稍微一动,零星掉落下两三个闪着微光的东西,金币,宝石,又或者…
德雷克海峡是船只的埋葬地,也是亡命之徒拼搏的魔鬼领域。
最深处有五千多米,平均水深三千米的海峡,让千百年来,没有任何打捞宝藏的人。
其实这里看不到海面,不过坐在桅杆上,可以拥有所有航海人迷醉的财富。
【我们收集这些,喜欢居住的地方有珍珠蚌…因为人类喜欢。】塞壬很喜欢夏意呆滞的表情,尽管他误会了夏意呆滞的意思,人鱼的传承记忆,不是万能的。
他趴在金币上歪着脑袋看夏意,有说不出来的高兴。
人鱼曾经为这些毫无意义的冰冷金子与宝石殊死搏斗,就因为未来的某一天,可以给自己爱的人——嗯,人类都喜欢这些东西,很看重的。
可现在已经是末世了…不过即使夏意说这点,塞壬也不会懂。
因为货币与贵重金属宝石的意义,人鱼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