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章

看着车座上的侧影,裴今倾身:“你看见啊。”

顾淮聿避开后视镜角度似的别过脸去:“我只不过照大小姐吩咐确认了保管的是什么。”

裴今打开丝绒盒子,取出一只耳坠放在耳边:“衬我吗?”

那轻快语调下的压迫感让人不得不回头,顾淮聿瞥了耳坠一眼,视线将落到裴今脸上便收回:“大小姐戴什么都好看。”

裴今盯着顾淮聿,缓缓道:“我是问这耳坠。”

“格外……衬你。”顾淮聿默了默,抬手挑起耳坠,硕大的蓝宝石沉甸甸压着指骨。

“戴上看看。”裴今把耳朵偏过去。

“戴哪一个?”

“当然是耳垂最下面了。”

南国的女孩很小便可以打耳洞,亮晶晶、晃荡荡,镜子前照一照,欢喜一整天。

裴今的耳洞比过去多了几个,耳骨上戴了枚耳钉,防止耳洞弥合。

顾淮聿轻轻捏住她耳骨边缘,轻微的痛感让人细嗔了一声。她不自在地蹙眉,继而感觉到他指腹由耳背划下去一些。

空调冷风驱散佻达的热气。

顾淮聿看见她耳背后有一个小的文身,几笔浅蓝色勾勒,像烟花。

“免了。”裴今忽然抽身,从他拿走耳坠。

“据说这耳坠是定情信物,该我先生替我戴。”

她早就想好了,故意试他,讽刺他。

如戏文里的暴君一般,她喜怒无常、捉摸不定,全然变了。

顾淮聿低声说:“是我僭越。”

酒店车道上来了车,喇叭声催促,顾淮聿系上安全带将车驶出。

当晚裴今把太太的要求告诉周靖康,两个人差点又吵起来。不过这次周靖康明确表示,他站在她这边,一定会促成这件事。

几方的人定下了会面时间,赴约这日午后,周靖康让裴今戴上蓝宝石耳坠。

“去打高尔夫,会不会太夸张?”

周靖康已将耳坠取出:“璀璨的东西在你身上都黯然失色。”

裴今笑了:“惯会哄我。”

周靖康将要为她戴上耳坠,她伸手:“我自己来。”

澄澈灯光晃着镜子,窄瘦的脸缀了两块蓝宝石竟不显突兀。裴今还是嫌脸寡淡了些,从抽屉拿出一支口红抹了抹。

钴蓝色宝石,嫣红的唇,一双乌黑眼瞳的存在感更强烈了,有着不问俗尘的淡然。

“怎么样?”裴今转头,由下自上睇了周靖康一眼。

无意识反而透出蛊惑,这气质他还未再别的女人身上见过,不禁有些恍惚。

“走吧。”裴今越过周靖康走在了前面。

难得同行,裴今坐了周靖康的车。顾淮聿在球场等候,见人来了,撑着洋伞上前。

裴今说:“今日你且休息。”

周靖康偏让人跟着,裴今不明白他什么意思,只得顺了他的意。

几人坐接驳车进场,赵庆元和周家大公子正在看地。几个球童美女伺候着,言笑晏晏。

赵庆元扬手招呼:“阿姐,来打两局!”

裴今穿着修身的浅色编织套装,一看就不是来打球的。她对运动兴趣缺缺,何况这么热的天气,连接驳车不愿意下。

裴今朗声说:“靖康陪你们打。”

周靖康从包里抽出球杆,走过去说:“一会儿把她那耳坠子打飞了,看她上哪儿找去。”

赵庆元又回头看了裴今一眼:“瞧着是有些显眼。”

“也就戴着玩儿。”

赵家姐弟本就嫌弃周家小家子作派,听了周靖康这故意显露的话,赵庆元直笑:“我们姑爷真是大手笔。”

周靖康只是想秀恩爱,没想到被这么嘲讽,撑着球杆,似笑非笑:“老规矩?”

好赌的人玩什么都得有点彩头,赵庆元来了兴致:“好啊。”

见人往草场深处走去,裴今跟了过去。顾淮聿撑在走在旁边,冷不丁说:“大小姐今日很开心。”

裴今一愣,也不看他,淡声说:“有你陪着当然开心了。”

顾淮聿没再接腔。

来到缓坡,球童给裴今支了个户外椅。裴今奇怪:“没看见两个人?”

球童一脸惊慌,忙给顾淮聿也放了把椅子。

“大小姐还有什么吩咐?”

裴今摆了摆手,球童便小跑去男人们身边了。对方转身时埋怨的表情,裴今看在眼里,打趣:“你看,除了你谁还待见我。”

顾淮聿说:“大小姐不觉得是自己的原因吗?”

“是么。”裴今十分好奇地凑到顾淮聿眼前,“那你怎么就不一样?”

顾淮聿微微仰肩拉开距离:“受雇于人,自当尽心做事。”

裴今点了点头,挑起眉梢:“你是说你好清纯好不做作咯?”

“……”

开球了,周靖康出师不利。赵庆元叹息说:“你们政府的人都不打高尔夫的么,这是手生了呀。”

周靖康呵斥顾淮聿的暹罗名字:“捡球!”

顾淮聿对这个名字有种条件反射般,没有丝毫迟疑地跑了过去。

赵庆元回头和裴今对眼色,裴今没理会。他浑笑着:“你管他叫什么,阿来?”

周靖康望着那奔跑中的身影:“怎么,还有你不认得的拳击手?”

“那太多了,只打一场比赛就死在台上的。”

周靖康略蹙眉,赵庆元拍他肩膀:“这么多女孩陪你打球,你非要叫这人捡球,扫兴。”

“我怎么一个都不认得。”

赵庆元抚了下耳钉,感慨:“我们赵家的姑爷,一个比一个耳根子软。”

是说他顾忌裴今在场,装出女人勿近的样子。

周靖康笑眯眼睛:“可惜啊,你还体会不到其中的乐趣。”

顾淮聿在远处找到球,跑回来看见他们换了球,便递给球童。

女孩们的视线从他脸上转到漂亮的手臂线条,笑着搭讪。

“打伞!”裴今冷声。

顾淮聿朝女孩浅浅一笑,回到裴今身边,撑起洋伞。

赵庆元架起姿势挥杆,瞥见这一幕,嘡一声打出球。在半空画出抛物线,球滚到洞杆旁。

周靖康说:“看来今天风向不对。”

大公子说:“我还真忘记看了,今天风从哪边来。”

“这地方的风,怕是大哥指哪儿就往哪儿。”赵庆元说着,抬手招呼,“阿来,捡球!”

顾淮聿只得把伞给裴今握着,微微俯身:“抱歉了。”

几个回合下来,顾淮聿始终在烈阳下奔跑,汗溻了衣衫。裴今忍不住掀了洋伞起身,来到男人们身后,单手抵腰:“是折腾别人还是折腾我?”

赵庆元双手合十,笑得竟有些可爱,他招呼一个球童过来大小姐撑伞。

裴今说不用了,赵庆元伸手朝向那背影,晃动五指:“你不觉得看起来特别青春?”

“好玩吗?”裴今忍着情绪,淡笑。

“要问姐夫觉得好不好玩。”赵庆元几乎不以姐夫称呼周靖康,这么调侃显然是察觉了他的古怪。

上回他们在球场吵架,司机不听话把裴今带走了。周靖康足够忍耐,待到今日才掰开了一点报复心,将人呼来喝去。

“阿姐……”赵庆元还要说些什么,就见顾淮聿回到跟前。

“很像吧,和顾淮聿。”

周靖康回头:“你们在说什么?”

赵庆元轻飘飘地说:“阿来长得很像一个故人,那人原本和家里有婚约,啊,还是阿姐的学长吧。”

周靖康盯住裴今:“我怎么没听你说起。”

裴今抬手抹额角薄汗,眼眸明亮:“那些陈年旧事,我哪记得清楚。”

周靖康拿出手帕给裴今擦汗,赵庆元蓦然揣了顾淮聿一脚:“干什么吃的,也不知道给大小姐准备冰饮。”

裴今张了张唇,只见顾淮聿微晃了下,烈日浇头,阳光烫他的脸,他低眉敛目应是。

“罢了,你们玩。”裴今把额上的墨镜拨到鼻梁,“我去做个spa。”

开接驳车的是老师傅武班,到了水疗中心,裴今给了他一卷小费。

武班又惊又喜,连连道谢。

“帮我看着人,别太过。”

“明白,明白。”

大约没有观众捧场,男人们也觉得这把戏幼稚无聊,待裴今做完spa,武班来接她去餐厅。

男人们换了身干净衣服,美女球童不见踪影,饭桌上只余博弈。

周家人都在,裴今不想参与谈判,吃了几口沙拉便借口离开。

车停在附近,裴今走过去没见着人,拿起手机,又放下。

武班说:“他回宿舍了,我叫他赶紧过来!”

“带我过去。”透过墨镜对上武班讶异的眼神,裴今说,“还愣着?”

狮城昼长,日光洒落棕榈树林,尘埃中漫金粉。武班指向眼前的红瓦矮楼说他住二楼,那儿。

绿漆的门窗敞着,纱帘在微风中飘荡,隐约有道人影,看不清。

裴今谢过师傅,进了楼里。花砖旧旧的,残留拖把水痕,楼梯狭窄,层高低,几步便来到二楼。

走近那户窗门,听见里头传来轻盈的笑声。

裴今不假思索地掀开门帘,果见单人床上坐了个女孩子。旁边立式衣柜挡了男人大半,只能看见一件工字背心正往身上拢,人鱼线从裤腰探出来,腰背上肌肉贲张。

“有什么事吗?”女孩打量裴今的衣装,不像这里的职员。

衣柜门迅速合拢,顾淮聿转身,微愣。

他是以什么心情出现的呢,好像记得她,又遗忘了很多事似的。

这个不告而别的人凭什么,再在她心里掀起波澜。

裴今摸了摸空落的耳垂:“不见了。”

顾淮聿定然一看,两步走过来:“丢在哪里了?”

“我知道的话还需要来找你么。”

顾淮聿拽了下背心衣边就要走,女孩惊诧地跳起来:“你不跟我去看电影吗?阿来!——阿来瓦拉里罗顾!”

“抱歉,有急事。”顾淮聿略略颔首,揽着裴今出门下楼。

“第一次听清这个名字怎么念。”裴今回头,女孩追了出来,站在楼梯上看他们。

顾淮聿没注意到:“你离开球场的时候还戴着吧,什么时候不见的。”

“我做了一个水疗,然后去餐厅吃饭,接着就上车,但你不在。”

“你都找了吗?”

“找了。”

顾淮聿稍微松了口气:“应该在车上。”

“不会吧。”

武班送他们来到停车的路边,顾淮聿一步跃地,拉开后座车门:“你仔细找找。”

裴今钻进车里,抚过座椅缝隙,认真得自己都快相信耳坠掉了。

顾淮聿扶额,勾身上车:“让我来。”

高大的身躯几乎将她挤到角落,他屈膝卡在座椅前,翻找座椅皮饰与地面。

“会不会掉在路上了?”

顾淮聿倏地抬头,要在裴今眉宇间找出什么来似的。他撑着座椅缓缓起身,单膝抵边沿,阴影投落她面上,她直往后仰。

手机掉在椅下,她想要捞起来,却扑进了他宽阔的怀抱。

皂香混合汗水,没空分辨其中是否有女孩子的香水味,她全然被他压倒。

“裴今。”他眼神犹如凶狠的狼。

“都说了这是……”说不出话来了,他的阴影渐深,汗水滑过脸庞滴在她眼皮上。

不由得眨了下眼睛,汗水晕开,湿了睫毛。

只听到他五指紧捻皮椅,要拢起褶皱一般。

“以为我还跟以前一样?”

以前是什么样的,绝不会有这样的眼神,还是这样的攻击性姿态。以前,以前也是有过的。

可是不像现在,他另一只手捏着她大腿,探进衣裙。

裴今睁大眼睛,恍惚一晃,一只蓝宝石耳坠砸落她面额。

冰凉划过,好似开出了一道深而长的口子。

呼吸急促得不受控制,心跳声在逼仄的缝隙间异常嘹亮。

她什么也看不清了。

“学长,你是为了我回来的吗?”

“你觉得呢。”唯一的一只耳坠也被他扯了下来,感觉不到痛。

座椅下手机振动。

挡风玻璃外一道身影由远及近。

作者有话要说:稍微说明下,党争参考英美法系,还地等事件根据新加坡现行政策改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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