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业集团从上个世纪狮城第一份革命报纸开始便宣告先锋态度,后发展出报业映画、报业电视及后制公司,建立度假乐园,触达地产、金融与科技领域。
裴今空降的是集团目前重点发展的板块,一个流媒体平台,涵盖内容广泛,设有子公司,内部统称影业部门。
人们对大小姐的到来表现得相当热忱,一路有人颔首问候,几个说得上话的高层为裴今领路,送上电梯。
一个西方面孔的男人挤开人群上前,他头发用啫喱打理过,叠戴手链,与集团气质格格不入的时髦精。是裴今从基金会叫过来的秘书。
办公室在角落,折角看海,文森特已经打点妥当。裴今四下一扫,说:“会议之前,我要看到没有任何废物的办公室。”
文森特惊讶地环视办公室,手工地毯、设计师沙发和电视屏幕,还有墙上的现代艺术画,办公桌上的小型雕塑,哪一件不贵重,什么是废物?
“对,就是你看到的这些,清走。”裴今说。
不止办公室陈设。述职会议上裴今清清淡淡没说什么重话,之后直接裁人、查账、调整项目优先级,大刀阔斧。
对赵家内部有些许了解的人本以为大小姐没依傍,新官上任会打一套怀柔政策,眼下出乎意料,也都着急起来,害怕自己被丢去末流的度假乐园养老。
忙到中午,裴今让文森特去看小顾司机是否在等,如果还在就叫人上来吃饭。
裴今一个人先去了餐厅,中高层竞相来搭话,比先前多了些真心。
赵重楼是个美食家,年轻时常用匿名发表食评,集团餐厅自然出品一流。裴今是喜欢才来吃饭的,却也不介意这片刻社交。
听说空中花园修葺过,饭后裴今便转去看看。花园里多是吸烟客,她不想引起惊动,走小径。
无意听到普通职员聚在一起骂她八婆,一来就搞裁员。
裴今笑笑,悄然离开。在玻璃甬道处碰上文森特和顾淮聿,他们应该是过来吸烟的,说笑着。
“聊什么这么开心。”裴今略略驻足。
文森特摆手说没什么,提正事:“好几个品牌都送来花束礼盒,那个女演员赛银也托人捎来了礼物,我都放在了沙发上,除此之外办公室什么废物都没有!”
裴今收起落在顾淮聿身上的目光,点头离去。
不过半日,裴今的所作所为便传到了老国王耳朵里。
赵重楼通过集团总办电话打来裴今办公室,让人上老宅吃晚饭。
裴今早早收工,这次没让文森特作通知,兀自来到车库。
车库光线昏暗,胶面地板上几道干涸的水迹。车身的泥水风干了,透过半降下来的车窗,窥见顾淮聿微微蜷缩的睡姿。
男人湿润的衣服闷在身上已经干了,硬邦邦皱巴巴的,抵着他隆起的肩背肌肉。
裴今拉开车门,顾淮聿倏地睁开眼。
他保持蜷缩姿势太久,收起座椅时禁不住咳嗽。
裴今上了后座,微微蹙眉:“感冒了?”
“没有。”顾淮聿嗓音喑哑,兀自噤了声,发动车。
车里的闷热之气一下蒙住人口鼻,裴今蹙眉。
顾淮聿从后视镜看到,发动车,旋钮打开空调。
“去老宅,河岸那家。”裴今没等他问。
车行驶上路,原本停了的雨又开始下。绵长的雨季令人心生烦躁,顾淮聿这次没有问便打开了电台。
抵达了老宅,顾淮聿下车为裴今拉开车门,动作熟稔到好像做了千百回。
裴今起身,高跟鞋踩上地面。
伞的阴影倾斜,顾淮聿就在她身旁,温热体温似火舌舔舐她手臂。
叮嘱顾淮聿待在车上不要露面,裴今走进宅邸。
宅邸一如既往明亮富丽,晚饭在偏厅吃,一张小圆桌摆着客家菜。
课本讲过,客家并不是一支民族,它代表自古以来迁徙的、流浪的人群。赵家奶奶是闽南地区的客家人,后来移居狮城与世家子成婚。哪怕说不来客家话了,也要舌头记住客家菜的味道,不忘本。
今日亲眷们不在,只有裴今一人,稍微松了口气。
坐定开席,赵重楼比昨日亲昵地问饭菜合不合胃口。
“你阿妈亲自下厨,道你向来宅家创作,如今要管理偌大一个部门好辛苦。”
言下之意,太太认为裴今做不好这份差事。
雨打窗外龟背竹大叶,泥土味道和着酸甜口的菠萝肉进了嘴。
裴今朝太太看去,眸光流转间尽显情谊:“多谢阿妈,惹你担心了。”
太太抚鬓边黑发,笑得温婉端庄,只有眼尾略有点岁月的痕迹:“一家人不讲这些。”
目的从来就不是困在房间里写诗文。裴今从医学院退学后,以写作取材进了家族基金会,到报业映画观摩学习,此外一路扶持周靖康进入议会。论舆论操纵,连大哥也甘拜下风。
大选四年一届,赵家——或者说太太支持的文进党已蝉联两届,而裴今的丈夫是在野的新民党要员,这几年新民党声望颇丰,如果裴今得到父亲的支持,改写局面并非难事。
知子莫若父,赵重楼了然裴今是个以退为进的野心家。此番不露声色布局,在大选之前施予裴今实权与发挥空间,从而制衡愈发势大的太太一派。
明面上,赵重楼只是给裴今找点她喜欢的差事做。
见赵重楼决口不提部门今日的风浪,太太自知这餐饭达不到目的了,便作贤妻良母,和乐一家人。
饭后,裴今提出去别院看望奶奶,父亲允了。
从前的家宴有奶奶主持,那天赵重楼无论有什么事都得回来当孝子。这几年奶奶得了阿兹海默症,愈发不能自理,她一生优雅,不愿让人瞧见不堪的一面,搬到了花园里的别院康养。
别院小而温馨,据说从前是住家园丁和妻子住的地方。奶奶搬进来后,厅堂里供奉了佛龛,檀香缭绕。
裴今每次来都会点一支线香,双手合十拜拜。
里间屋子昏暗,仅靠电视光线辨明,电视里落雪花,滋滋声里护工靠在窗边打盹。听见叩门声,慌里慌张迎上前叫了声大小姐。
“你出去吧,我待一会儿。”裴今说。
护工出去了,裴今打开灯,老太太的视线从电视机转到她脸上,过了好一会儿,笑说:“你来啦。”
老太太认不出人了,只是凭残存的记忆保持礼仪而已。
裴今俯身床前,温温柔柔地说:“昨日家宴本该来看你,奈何阿猫阿狗太多,怕扰了你清静。”
老太太面露犹疑,浑圆的盯住裴今面容,翕张皱巴巴的嘴唇。
倏而,老太太目光变得凌厉,扬手打人:“坏孩子!”
裴今轻而易举地握住老太太的手放回她身侧,贴心地掖了掖被角。老太太使劲捶床,软绵绵的垫子没有回应。
“我太像阿妈了吧,奶奶你都分不清了,我是今儿呀,从前你待我最好了。你会开心吧,我写写字就讨到爸爸欢心了……”
裴今捋了捋老太太鬓角的华发,从容地坐下。
平常只得一刻钟耐心,这回裴今待了半小时有余。护工送裴今走出别院时,仍为方才的困倦小心翼翼地道歉。
裴今淡笑:“进去陪着吧,老人家不喜欢雨天。”
候在院前的帮工为裴今撑伞,穿过繁盛的花园,来到后院。
喷泉在雨里肆意舞蹈,掠过水雾,不远处顾淮聿倚在车前。他半身掩在黑色伞面里,浅淡烟雾缭绕。
听见脚步声,他抬起伞来。
对视片刻,顾淮聿转身拉开车门。
裴今勾身上车,说:“不是让你待在车上?”
“院子很漂亮,想看清楚些。”顾淮聿好像很诚恳。
“武吉路,回家。”裴今面色冷淡,心下却起疑。
不多时,车堵在了路上,顾淮聿问是否换道。嗓音浸染了烟尘,比过去低沉,只是清冽底色未变。
裴今嗯了一声。
车在路口掉头,风景急驰倒退。
裴今倾身,手自然搭上驾驶座椅背,从后视镜里打量他的脸。
“不赶时间。”她声音轻,缥缈入夜。
顾淮聿喉咙滚动,低头轻压帽檐。
“你之前是拳击手,怎么不打了?”
“不想打了。相熟的老师傅在南邦药业高尔夫球场做事,引荐我来。”
“我先生看过你的比赛吗?”
后视镜里,她手指上的铂金戒指有些显眼。他说:“也许。”
裴今抬手转动戒指,瞧后视镜:“什么叫也许,他有没有赌过你的比赛,你不知道吗?”
赌这个字眼太重了,好像他们地下拳击手就是供人消遣的斗犬,食物和活路全仰赖权贵赏赐。
操控台微弱荧光勾勒出顾淮聿的轮廓,他微微张唇,却过了会儿才说:“麻烦大小姐坐好。”
裴今蹙眉:“我在问你话。”
顾淮聿语气平静:“打比赛的人不过问背后的事,我答不上。若大小姐好奇,不妨问你先生。”
裴今忽然生出一股执拗:“顾淮聿!”
倏而一个急刹车,裴今头撞抵椅背。
到底是她没耐心,先破了局。
顾淮聿没有表示歉意,从控制台摸起烟盒,火光擦亮,烟草味道飘散。
裴今抚额起身,伸手夺走他唇间的烟。
不知搁哪,只得牙齿啮咬。他转过头来,她目不转睛地迎视他,冷声微颤:“顾淮聿,你不是死了么。”
雾漫过他们的面庞。
星火明灭,烟蒂落在裴今衣衫上。顾淮聿收回烟,欲放进嘴里,却一下杵进烟缸。
“大小姐怎么随随便便咒人。”他带了点晦暗不明的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小顾司机:又怎么了我的大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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