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
晨露凝结,弱小的光芒照在窗头边,透过窗眼映照在段黎的脸庞上,感受到一股逐渐强烈的灼热的感觉,她缓缓地睁开了眼。
鸡鸣声早已传响,负责清扫王府的仆人早早便起了,更深露重中忙碌着。
“姑娘……该起了。”
一早,玉蓉便候在段黎的屋外,她轻轻地敲了敲门,耳朵凑在门边,等待着回应。
段黎听见了玉蓉的声音,起身给她开了门,其实她早就醒了,以前睡在草堆上睡久了便不觉得草堆硌人,现在正儿八经的睡在床上,软绵绵的和云朵一样,一时间反倒有些难以适应。
“姑娘……世子殿下吩咐,今日由我来教你规矩礼仪。”玉蓉顶着往日一般的装束,神色仿佛从未变过,一举一动宛若标志的木偶。
“这衣服我不会穿,你可以帮我吗?”段黎看着自身皱巴巴的衣服,虽说是系在身上了,但是看上去就像是被衣服给绑架了一般,脸上不由的露出几分难色。
玉蓉只是轻笑一声,凑上去理了理她的衣袖:“教姑娘穿衣也是我的责任之一。”
“可是我不叫姑娘。”段黎反驳说。
“我以前叫丫头,现在叫段黎,我喜欢这个名字,你可以这么叫我。”
段?
玉蓉微微一怔。
段黎问:“我该叫你什么?”
听到段玉笙取的名时,玉蓉微微一惊,但是神色却很快敛于心底,淡淡地道:“奴婢名叫玉蓉,我该称呼你为姑娘,唤姑娘姓名,不成体统。”
“可是这不是我的名字。”段黎略有些不悦,抬头看她,却见那张淡然的脸上,隐约间有股怒意,便直白地问道:“你在生气?”
“你为什么会生气?”
段黎觉得眼前的人很冷,即使外表看上去是一张温和微笑着的脸,王府里的规矩很多,这两天来,她都不知道自己犯了多少次错误,但是她并不讨厌这样有些约束的感觉,这种可以称之为家的感觉。
顷刻间,玉蓉的手抖了一下,她怔怔地看着眼前分明是个不谙世事的女孩,却没料想到却被她一眼看穿了心思,更另她惊讶的是,她居然真的有些嫉妒段黎。
一个北牧女子,一来便姓了段,而玉蓉永远是玉蓉,一个只能站在他身后的奴。
“姑娘说笑了。”玉蓉慌张地压抑着心底的心绪,为段黎整理好了着装,为她梳好发髻,过程中甚至不敢与她对视一眼。
相比段黎的眼中的澄澈明亮,她觉得自己是隐晦虚伪的。
“姑娘,随我一块儿去用膳吧,世子特意吩咐,今日之内要教会姑娘桌上的基本礼仪。”
“否则,都得饿着。”
说罢,玉蓉便把段黎带去了膳堂。
“进食时需噤声,不得仙人指路。”
“不得品箸留声……”
说完,玉蓉便向着段黎演示了一番如何正确地使用碗筷,轻轻夹起一块食物,动作利落,然后先放入碗中,再用衣袖遮掩着,放入嘴中,轻声缓慢地咀嚼,最后吞入胃腹之中。
段黎楞了楞,一是没听懂她说的话,二是也没怎么看明白她的动作,确切上来说是压根就没看清,而且在草原上,吃饭嚼得大声算是对食物的一种赞美,到这,却方成了大不敬。
段黎不明白,只是学着玉蓉模样,去捏着筷子。
她看了看手中捏住的那两个方方正正的小木头,不由地想起了昨夜,段玉笙握住她的手,教她的场景,他的手指很白,还软软的,和草原上那些又糙又黑的手不一样。
一想到段玉笙白玉般精致的面容,段黎不由的露出一个痴笑,目光飘忽不定,空洞的样子就像个傻子。
“啪。”正当段黎想得出神之时,啪地一下,一把戒尺就落在了段黎的身上,她的身体下意识做出了反应,想要抓那人的手,然而却扑了个空。
“学规矩时,得用心,姑娘,恕奴婢无礼,该罚你。”只见玉蓉手持一把戒尺,神色淡淡地看着她。
段黎一时愣在原地,要知道她身形敏锐的程度,连草原上时刻奔逃的羊都难逃她的魔爪,可是外表仪态温婉端庄的玉蓉,却能轻松躲过,阵阵冷意从她的脚底蔓延开来。
她原来是会武功的。
“姑娘,接下来是跪拜之礼。”
玉蓉没有在意段黎的内心想法,脸上依旧保持着一抹浅笑,眼神却是冷冰冰的。
“无论见到王爷还是世子,或是其他身份尊贵之人,须行跪拜之礼。”
“挺直身,作揖,伏身,叩首。”
说着,玉蓉便照旧向她演示,举手投足之间都是恰如其分。
“为什么一定要跪?”段黎却迟迟不照做,反而抛出了自己地疑问:“在我们草原上,向来只跪父母,英雄。”
玉蓉仿佛早已料想到一般,从容不迫地道:“可这里不是草原,而是宁王府。”
“你也不再是北牧人,世子将你收留,你是段黎,是宁王府的人。”
“姑娘,你若学不好规矩,冲撞了贵人,不说生与死,就这王府你便是注定待不下去的。”
段黎听懂了这话中的意思,外露的锋芒一刻间尽收于心底,她低了低头像是屈服了一般:“我知道了,我会好好的遵守规矩。”
玉蓉满意地点点头:“姑娘想认真学,便是好事。”
“我所说的,你当一分不差的全都记住了。”
段黎点头:“我明白了。”
玉蓉讲述了很多,但大抵离不开两字——尊卑。
草原上也会分出强弱高低,但大多靠的是以死相博的力量,而不是尊贵的血统,她发现在大东好似出生就注定了一个人的今后的身份。
就像她自己,成了段王府的婢女,因为是奴,便是永远跪下磕头的那一个。
她曾问,那该如何成奴变成口中时常提及的贵人,然而得到的回答确是四个字——大逆不道。
段黎在玉蓉的手里大概呆了足足三个多时辰,无时无刻不在练习着那些繁琐的动作,等到她熟练些,玉蓉才算满意的放过她,将她暂时送去了绣房。
满屋的织布机咯吱咯吱地响,几个绣女缝补裁衣,绣花做衣,片刻都未停歇,直到段黎的到来,仿佛一切都被打乱。
玉蓉特意嘱咐过,说是教段黎在此处领一份职责,无论什么活只要是能做来的便可。
段黎长相颇具一副英气,懵懂的样子格外讨人喜爱,不一会儿便讨得了众人的欢心,重活累活舍不得她来干,细活又做不来,叫她学学绣花,只差没把手扎成马蜂窝,几个绣女排排坐,苦恼得不行。
“阿黎啊,你自己想做些什么啊?”绣女阿花双手苦恼的撑着脸,探出头来问她。
“自己?”
段黎微微一愣,思来想去却是摇头:“我也不知道我能做些什么。”
“不过……只要能让他开心的事,我都愿意做!”
段黎坐在石阶上,在绿荫之下,望着光照的蓝天,脑海浮现出段玉笙的身影,白衣凯凯的少年郎,他此刻又在做些什么呢?
“他?”阿花闻言便开始在心里琢磨,忽地眼神一亮:“难道和你一块儿来的北牧人里,有你的……倾慕之人?”
她最喜欢看话本子里俊男淑女的缠缠绵绵。
“蠢啊!”一旁的阿珂狠狠地锤了锤阿花的脑袋,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当然是风度翩翩的世子啦!你看哪个见了不喜欢啊!”
“哦~也对哦!”阿花这才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片刻间脑子里就想象出了段玉笙那俊美的脸蛋。
然而阿花脸色忽地一变,朝着段黎挤眉弄眼一副严肃而正经的模样道:“哎!喜欢世子是条不归路,世间男子千千万,虽说长相不及世子万一,但是可以成为一生一世一双人啊!”
“我劝你还是不要对世子动心的好!若不想孤寡一生还是另找他人吧!在王府里任劳任怨个几年,便出去嫁个好人家也成啊!”
“听我的吧!你背后有段王府撑腰,想必也没人敢为你的来历嚼舌根的!”
“可是他就是我男人啊。”段黎有些不解地摇头,段玉笙给他赐了名,也算是和她一起睡在一张床上过,怎么说也是她认定的人了,怎么能换人呢?
移情别恋的女子,背叛自己的丈夫,是要被丢给狼群,活生生给咬死的。
“什么?!”绣女们纷纷惊讶地捂住嘴,以防叫出声来。
“怎么……怎么可能?!”阿花瞪大着双眼,一副死也将不瞑目的模样。
“难……难道……你和世子已经?”
“蠢啊!”阿珂再一次重重地捶了阿花的脑袋:“你个榆木脑袋!你想想看啊,两人相视一眼便一见钟情,他不顾一切将她接进府里,无论身份贵贱,无论深处何境……就算被万人指责,他也要奋不顾身的和她在一起!”
段黎确实是被段玉笙带回府中的,其他的北牧人都被安置到了下等的偏房,在府外每日按时做些劳力的活,她却不一样,其中的隐秘自然惹人遐想。
说着说着,阿珂仿佛声音都开始抽噎一般:“真是绝美的爱情,果然话本里写的是不会骗人的!”
“原来如此!”
阿花也听得两眼泪汪汪,她握住了段黎的双手,格外真挚地说道:“你放心,我们会一直支持你的!守护好你们的情意!”
瞧着二人一副要撼动天地,泣鬼神的模样,段黎轻轻的扒开了阿花的小爪子,默默地坐到一旁,只觉心中的困惑更大了。
爱情?这是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