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头真就跟着段玉笙走了。
她直接被带回了宁王府。
朱门墨匾,墙檐红灯高挂。
府内长廊缦回。
然而……
几个绿袖罗裙的婢女在曲廊上匆匆忙忙,水花飞溅,药瓶落地,弄得的一地碎片,有人急忙来清扫,谁知也一脚踩滑,院内的瓷器花草都免不得遭殃,往日的井然有序早已消失不见,此刻竟处于一片混乱之中。
丫头静静地站在一旁,观望了四周,偌大的段王府,就像一张铁网,将人笼罩其中,迷茫又不知所措。
她也不知道为何,竟忍不住跟着那人来到了这里,他爽朗的声音至今仍然在脑海中盘旋,挥之不去。
“姑娘见笑了。”
“王府往日里可不是这般样子。”
耳边传来女人的声音,转头一看,只见一人朝自己走来,步履端正,素净的脸上透着一股沉稳的气质。
她朝着丫头轻轻欠了欠身,说:“我是绣房领事玉蓉,受世子吩咐,姑娘请跟我来。”
丫头沉默着点了点头,如同影子一般跟在玉蓉的身后,垂着头安安静静的,步履间连呼吸声都能清晰入耳。
“受世子地照拂,今日你便算是入了王府,从此便要舍弃过往的身份,不必再担忧自己的安危,虽说都是奴籍,但总好过去京都受苦,等在王府里细心服侍个几载,不出大差错,也就能脱了这奴籍,悠闲自在的生活。”
玉蓉一边说道着,一边领着丫头穿过徐徐人群,走进一处别院。
“姑娘,请。”
玉蓉将丫头领进屋内,掩住了房门,褪去她身上的衣物,将她安置在浴桶中彻头彻尾地清洗干净,给她身上伤口擦药,整个过程一气呵成,让玉蓉都感到微微吃惊。
在世子口中,她本是个难以把控的小野兽,可眼前人分明乖巧的像个瓷娃娃。
不仅如此,经过一番清洗的丫头仿佛变了一个人,换了一身赶紧的着装,梳了发髻。
她眉目英挺,漆色的双眸中有一圈琉璃色的环带,白净的脸廓因消瘦而添了几分犀利。
“姑娘受苦了。”
玉蓉轻叹一声,垂着眼看着丫头,平静的眼底泛过阵阵涟漪,她仿佛能透着轻薄的纱料看见她身上的伤疤,如此这般年纪,满身疮痍又孤身一人,她难以想象眼前这个女孩的遭遇。
丫头眨了眨眼,有些疑惑地歪着头,看着眼前人莫名流露出的伤感有些不解,小嘴张了张,话到了嘴边却还是没有开口。
良久……
“他呢?”丫头忽地一问,抿着唇,手指不自觉地挠了挠头发。
玉蓉一顿,突如其来的问题另她有些诧异,随即才明白丫头的意思。
“你问世子么?”
“这是他的名字?”丫头问,她听到其他人似乎都是这么叫那个漂亮男人的。
“不要妄议世子。”玉蓉告诫了一句。
丫头有些不解,就听她说: “世子正在书房等着,我会带姑娘过去。”
丫头紧接着问:“是在等我吗?”
玉蓉轻轻点头:“是,世子吩咐,打理完毕后,便叫我将你带去书房。”
“姑娘随我来就好。”
“好。”丫头笑了,只觉心中沉甸甸的总算舒了一口气。
玉蓉走时不忘嘱咐一句:“不过姑娘要切记,世子身份尊贵,可要知分寸,万万不得无礼。”
”嗯……”丫头心不在焉地回应了一声。
申时。
府中依旧人来人往,憧憧扰扰,段玉笙却一人呆在书房乐得清闲,坐在深檀雕刻的木椅上,百无聊赖地赏着墙壁上挂着的字画。
他乌黑的长发如瀑般倾泻,随意散落在肩前。
段玉笙拿起一只朱豪,直挺的笔柱显得他的手指格外纤长,抬起手,衣袖款款而落,手停顿在空中,眉目却轻轻一皱,不知在思索什么。
廖廖思绪也随着一阵脚步声烟消云散。
“奴婢玉蓉见过世子,世子安!”玉蓉立于门口朝着段玉笙伏地叩首,头带着的玉莲步摇却没有丝毫地摇晃,目光冷峻地瞥着地面。
丫头站在一侧,一动不动,目光迎上段玉笙脸庞那一刻才露出几分喜色。
“你先下去吧!”段玉笙摆摆手,从进来那一刻起,眼神就落在丫头身上,他薄唇勾起淡淡的弧度,看着她一副饶有兴致的样子。
“是,玉蓉告退。”玉蓉再拜,神色依旧淡漠,欠着身子缓缓离去。
丫头一声不吭,将就看着,段玉笙也没再开口,只是目光漂移在她身上端详许久,将她上下细细地打量了一番。
丫头算不上绝色的美人,却自身带有一股独特的张力异于常见的美貌,她似乎具备着正统北牧人才具备的特征。
不过可惜,那仅仅是野蛮的代表。
“长得也不算差。”段玉笙一手撑着头,忽地勾起唇微微一笑,然而他的笑容在下一刻戛然而止。
丫头突然猛地往前靠近了几步,斜着身子,双手往他身上一靠,仰着头睁大眼睛看着他,距离之近,险些贴到他脸上。
四目相对,换来一阵沉默。
“放肆!”段玉笙微微一惊,一掌便将丫头推开,波澜不惊的脸上居然有些恼羞成怒。
“你想要做什么?难道还想扑上来咬人不成?”
丫头毫无防备险些被推倒,那掌力也丝毫不轻,重重地落在身上有几分吃痛,她晃来晃了身子,这才露出一副困惑的神色,语气只是淡淡地道:“我只是见你好看,所以想走近看看。”
段玉笙眉目一皱,声音带有几分怒气:“然后呢?”
丫头平淡的语气格外正经:“你确实很好看。”
于她眼里,段玉笙就像一只漂亮白狐。
样貌不柔,却很温润。
段玉笙一噎。
他忽然觉得带回这么一个人有些头疼,揉了揉眉心:“蛮族的丫头果然不知礼数,回头儿得叫人好好教教!”
可是看着她那一副澄澈得如同一张白纸的眼神,他竟发作不起来。
“罢了罢了,这回儿便不同你计较。”段玉笙无奈地摆了摆手,理了理垂落的衣袖,再次慵懒地靠坐在椅背上。
“下次你若这样,我便要罚你。”
丫头也看不出段玉笙脸上的喜怒,就楞楞站在原地,一声不响地盯着他。
“叫什么名字?”段玉笙轻轻地撇了她一眼。
丫头依旧是面无表情,摇了摇头:“我没有名字,你可以叫我丫头。”
在北牧,只有嫁人的女子才会有拥有夫家取的名字。
“丫头?这真是你的名字?”
丫头点头。
段玉笙啧了一声:“难听。”
丫头有些困惑地挠了挠头:“可我就叫这个。”
段玉笙微微皱着眉:“这可不行……你既然日后要跟着我,就不能丢我段王府的脸面,这样吧,就由我来给你取个名字。”
“如何?本世子亲自帮你取!”
段玉笙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像是面上的一道涟漪迅速划过脸部,转瞬消失在眼波深处。
取名?
丫头一顿,垂着头,眼神飘忽不定游离在脚尖。
按照北牧的习俗……这句话在她的脑海翻来覆去只想到了一个答案。
他想做我的男人,成为阿姐口中的丈夫……
“想什么呢?不愿意?”
段玉笙看着丫头抓耳饶腮有些惊慌失措的样子格外不解,他的指尖轻轻敲打着桌面,发出一阵轻响以示提醒。
“好,我愿意。”
丫头沉思片刻,然后毅然决然地点了点头,阿姐曾说,女子在长大以后便会选择嫁给一个男人,她不喜欢草原上那些留着络腮胡,扎着马尾辫子的人,反倒是段玉笙这样的人,才真真是长在了她的心坎上。
“那便甚好!”段玉笙得到答复,脸上挂着一抹愉悦的笑,十分惬意举起朱豪,在桌面的宣纸上挥洒了数笔,稠墨飞溅,行云流水,落笔如云烟。
“嗯……那些女儿的闺名不适合你,太过文静娴雅,这样吧!黎字,就当是舍离过往!”
“你随我的姓,从此你就叫段黎,我以后就唤你阿黎,如何?”
阿黎……
丫头似懂非懂地点头:“好。”
“识字吗?”段玉笙看了眼自己的字,眉头轻轻一皱,指着纸面看着十分严肃地问道“你觉得这字写的怎么样?”
段玉笙,堂堂段王世子,琴棋画样样精通,其貌昳丽,但其字却状如蛇爬,春蚓秋蛇,张牙舞爪的样子简直丑不堪言。
段黎朝着纸面上看了看,只觉得灰黄的纸上歪歪扭扭的黑色形状的物体十分粗狂气派,便十分认真地说道:“我不识字,但我觉得一定写的和你人一样好看。”
此话一出,段玉笙立刻瞪圆了双眼,看向她,有些惊得说不出话来,他看着眼前如此真挚的眼神,完全不像是掺假的恭维之话。
思来想去只觉遇到人生知己,不由感叹一句。
“不愧是我看中的人,果然有眼光,不像旁的人,没有眼光。”
段黎依旧扑通眨着眼看着他,看着眼前人在笑,她便也跟着笑。
“世子!”
忽然,玉蓉从屋外疾步走来,神色看上去却有几分慌张,往日里重未出现过的表情。
段玉笙眉头轻轻一皱,像是被打搅了兴致,语气懒洋洋地:“何事这般匆忙?没规矩!”
玉蓉盈盈伏拜:“王爷要见您。”
“先前王爷在与户部侍郎议事,得知消息,大怒。”
段玉笙撇了她一眼,眼神一凛,几分冷意忽地从眼底闪过,他无奈地敲了敲额头:“父王还有说些什么吗?”
玉蓉平静地摇头:“王爷只说,您若不去,便打断您的腿!废了您的世子之位。”
段玉笙听着一阵语塞,这句话他已经听过不下于十遍了,皆是他犯下过错时受罚的前兆,大抵都是为今日所发生之事,无论如何总归得应付过去,不然,在这府中便不会有安生的日子。
他的目光随后轻轻地落在了段黎的身上,看着她那张带着不少擦痕的鹅蛋小脸,嘴角勾起细微的弧度像是在笑。
“既然如此,那便走吧!”
“你真是赶了巧了,先同我一块儿去见见我父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