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传来时傅时情正领着一众小姐前往花厅。
刚到花厅门口便看见侍女慌慌张张摔了帘子进去。
随后是茶盏碎裂的声音。
傅时情心中猛跳了一跳,连忙跟了上前。屋内,傅夫人神色慌张,一只手紧紧扶着桌案。李夫人与安夫人在左右,神色担忧,其余各位夫人也都面面相觑,显然与她一样不知发生了何事。
傅夫人对她勉强笑了笑:“幺幺,你在此地替我陪陪各位夫人小姐,我有些不适,回去歇息一下再来。”
傅时情心头狂跳。
苗疆身处大山之中,若不相信对危险的预感便无法及时从猛兽环伺的环境中脱身,便是性命之忧。
因此她很相信自己的预感。
而现在,预感告诉她,出了大事,若坐以待毙,便会落于猛兽之口。
她摇摇头:“娘,我担心你,我陪你去。”
傅夫人皱了眉,安夫人却先于她开口:“快去吧。幺幺是担心你呢。这里有我与宁琳在。”这会儿她们已经都知道傅时情的小名了。
傅夫人叹口气,终究匆匆而去。
傅时情紧紧跟上。
果然傅夫人并未回屋,而是去了前厅。傅太傅的随侍小厮正候在门口。
“情况如何?”
“那位内侍不许人插手,派了他们的人去请太医。殿下身边的侍从也已经发了信号,通知羽林卫来了,如今守住府中大门与两个侧门,不准所有人进出呢。”小厮已经满头大汗。
傅时情心脏已经砰砰跳起来,不安的感觉更甚:殿下?
傅夫人仍在了解情况:“是竹韵露仙饮?”
“正是,之前殿下都好好的,喝了一口,突然便晕倒在地了。老爷吓得心疾都差点发作了!”
“竹韵露是谁端上来的?”
“是知梧端的,如今她已被太子殿下的人拿下了,等候发落呢!”
“中间经了谁手?”
“知梧说出了厨房便是她一直端着,此物特别,未经人手。”
“厨房吗?”傅夫人沉吟了下,晃眼瞧见傅时情心神不宁,“幺幺别担心。你去回房休息休息。我去厨房看看。”
说罢傅夫人便想转身离去,谁知一道尖细的声音响起:“咱正想去请傅夫人。夫人既然来了,便别走了,进来聊聊吧。”
“我本就是要来的。”傅夫人脚步滞住,稳了稳气息,拍了拍傅时情的手,又理理自己的衣襟,往前厅内走去。
郑喜看着傅夫人进了屋,并未随之而进,而是朝傅时情走来。
他先冷着脸点了点那个小厮:“你,走远些。”
待小厮走远,他突然叹了口气,换上悲苦可怜的表情倾诉道:“傅小姐,您与殿下两心相悦,奴婢全看在眼里,奴婢也信傅太傅与夫人不会谋害殿下。可众目睽睽,奴婢必须给个交代出来呀!”
两心……相悦?
傅时情长长的睫毛抖了抖,终究没有反驳,而是试探地问道:“殿下怎么了?”
郑喜继续愁眉苦脸:“殿下喝了那竹韵露仙饮就晕厥了去。您说说,咱只好把傅太傅与傅夫人拿住。等太子殿下醒了,若是气咱处理不对,您可得替咱说道说道呀。”
傅时情默了默:“确实是喝了那什么饮的缘故吗?”
郑喜脸色变了变,深深地望了傅时情一眼:“傅小姐知道什么?”
不待回答,他了然地点点头,缓缓道:“想必殿下日日与您鸿雁传信,早就告诉您了。奴婢也无甚好隐瞒的。殿下身体早就不适,原先只是无缘无故发烫,近几日时不时头晕,常有晕厥之迹。”
他叹息一声:“谁料恰恰好在喝下尊夫人准备的茶饮便晕厥了呢。若殿下醒来澄清还好,若迟迟醒不来……”
他神色复杂地望向这位小姐:若殿下能醒来还好,至多怪罪他得罪了傅太傅一家,他此刻先在傅家小姐面前诉了苦,傅家小姐便不会告他状。若是殿下醒不来,陛下总要治罪,傅太傅一家,反正无论如何也逃不掉,他得努力把黑锅甩出去才好。
郑喜眸光闪了闪:“咱们只能祈祷太子殿下能快点醒过来。”
傅时情脸色白了又白,眸光闪烁,再次悄悄捏了捏荷包中的药粉。
如此看来,纪云泽晕厥大约是蛊虫长久躁动得不到安抚的原因,这药粉能救他。
可是,她不能用。若用了……
傅时情心事重重,随着郑喜走进前厅。
一众官员仍在前厅大堂,只不见太子殿下与傅家人。
绕至屏风后才知道,纪云泽被安置在东暖阁的榻上,已有内侍替他推拿救急。
傅太傅与傅夫人、傅时安则被随侍看管在间壁小房中。
傅时情同样被带去了间壁小房。
郑喜沉声道:“傅大人,得罪了,咱会查个水落石出,还您与家人一个公道的,这之前,还委屈您与家人在这儿了。”
“爹!娘!哥哥!”傅时情带着不安悄悄去瞧眼前几个人的面色,果然无一例外都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傅时安勉强对她一笑:“妹妹不用担心,此事与我们无关,陛下定会还我们一个清白的。”
傅太傅嗟叹道:“我为人坦坦荡荡,自然不惧。我倒是担心殿下,他——夫人,你说殿下他若有个三长两短,那是社稷之痛啊!”一边嗟叹他一边捶手顿足,显然心痛至极。
傅夫人没有言语,一旁的李嬷嬷忍不住道:“老爷,小姐,咱们得想想办法,不能坐以待毙啊!虽然您自知清白,但陛下不知,殿下若迟迟不醒,陛下定会问罪。今日之事,显然是有小人陷害,指不定就是想让傅家被抄家流放啊!”
“抄家?流放?”傅时情这些日子偶尔去茶馆听书,便听过抄家流放,总觉得是故事,没想到今日会听到这两个词儿。
李嬷嬷见傅太傅与傅夫人都不吱声,哀叹一声。
此时外面响起急匆匆地脚步声,几人瞧外望去,原是太医赶到。
外面官员都是朝中重员,短暂慌乱后都稳下来,开始观察局势。镇远将军率先沉下脸对郑喜呵斥道:“殿下出事,你光押着我们有什么用?还不速速想办法解决?”
郑喜黑着脸道:“将军大人,太医已经到了。下毒一事也不是咱能查得了的,只好请诸位在此稍候,等陛下旨意。”
今日筵席,座中还有一位徐太师。此刻他耷拢着眼皮,老脸目无表情,沉声道:“郑内侍,我跟随陛下多年,想劝你一言。陛下询问时,若已查明真相,才是上善之事。若迟迟抓不出真凶,你今日扣押众朝中重臣的行径,未免惹陛下生厌。”
郑喜何尝不知,可他哪会断案,吴钩倒是比他强,此刻却去请陛下旨意去了。他软了点语气道:“徐太师,您是元老,陛下向来看重您,奴婢在这里想请您来主持大局,不知可否?”
徐太师眼皮继续耷拢着:“我已年迈,又不擅刑断之事,如何主持大局?不过是提醒一句罢了。”
在场之人多是国子监翰林院出生,无擅断案者,七嘴八舌与郑喜提议,也无一有用的信息。
太医进了东暖阁许久,终于面色凝重地走了出来。
徐太师微微抬起眼皮,起了身:“张太医,殿下如何了。”
张太医迟疑了一瞬,微微摇头道:“殿下症状来得奇怪,似是中了毒,又似乎不是。恐怕要请刑部专司毒药的大人来一并会诊。”
竟然真是中了毒。众人脸色都变了变。
傅时情见外面剑拔弩张,心中忐忑,取下荷包放在袖中,用手指无意识地磋磨着,怔怔问道:“哥哥,若是太子殿下醒不了会怎么样?”
她自然知道,那不是什么毒药所致。这场祸事,是因她而起。
傅时安默了默,道:“太子殿下最好醒来,不然……”他苦笑一声:“不然不如不把你寻回来,免你陪着我们受罪。”
手指一松,荷包便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傅时情垂眸道:“是我为你们带来祸患。”
她本意指情蛊一事,傅家几人却理解为她是自责自己会招致不幸,纷纷安慰起来。
“能再见到幺幺,是老夫此生幸事。纵死也无憾了。”
“乖女儿,不准瞎想,人有旦夕祸福,与你何干?”
“妹妹,不得瞎说!你……你不要怨恨我们把你找回才好。”
几人劝她,却都存了灰败之意,傅太傅一个“死”字简直令傅时情惊心动魄。
她仔细瞧了瞧这几个家人,蓦然想起那日在辰州初见的场景。
她听说自己有了什么亲生父母时,心中并无波澜,只是觉得:嗯,知道了。她在山中跟随婆婆长大,与苗寨的人都只是短暂接触而已,也许小时候还眼馋父母,到后来并不觉得非得要有个父母了。只是婆婆去世那一阵觉得一人在山中孤寂了些。但后来,她很快就学会了自我排遣,更不需要什么“父母”了。
她待在辰州府衙等着见父母时,已经想好,等见过之后,自己照旧还回到山上去。她前一日采草药时还发现了一个兔儿窝,等回去了悄悄寻了养起来,也算得一个伴儿了。且她新种的菜,若不打理便要荒废了,到时又只能去苗寨买,白花许多钱。
正这样思量时,一行衣着华丽的人朝她走了过来。
她的第一反应是退了两步。
然后很快顿在了原地。
那个高贵美貌的夫人一眼瞧去,不知为何她便生了亲切之意,竟有一瞬想躲在她怀中撒娇。仿佛很久之前曾经这样做过一般。
见那夫人的泪洗花了妆容,她竟自心底感受到一阵酸涩,两行泪不自觉便湿了耳前的发,手指便不自觉地抚上去,想要替那位夫人擦拭掉眼泪,不愿见她伤心。
当那位夫人搂住她时,她的第一反应竟是:果然如她所想,在这怀中可以撒娇,可以……很安心。
她还不懂为何,一旁的知州大人已经抚掌道:“母女连心便是如此。”
母女连心吗?
鬼使神差地,她便收拾好行装,跟随这一家人来了京都。彼时,那些新种的菜,还只冒了一点点嫩芽。她浇了水,施了肥,锁上小木屋的门。回望时确有不舍,可是往前看见那位“母亲”,以及同样温和友好的父亲时,她便觉得,好像也不必不舍,可以随他们而去。
她,可以信任他们。
说是信任,倒也不多,她的习惯毕竟与他们差距很大,她也存了小心谨慎的心思。可一路行来,他们都在竭尽全力地迁就她。
傅时情先瞧了瞧傅夫人,她的手指纤细白皙,不比她自己长作活,指尖总归糙了些。可这样养尊处优的夫人,为她学了许多年的发髻,只为如今,能天天为她梳头。
她又看了看傅太傅。她还记得,傅太傅高高举起家法棍却迟迟不愿落下时,那又爱又怜又气恼的表情。
而哥哥。别的都不用提,只说她一句想学识字,哥哥便抱来那一堆笔墨纸砚,她后来才知道,尽是哥哥费劲了心思为她量身定制的最好的东西。
她对傅时安笑了笑,傅时安揉了揉她的头:“妹妹是在担忧吗?也不必过于担心。当今圣上,总是讲理的。再者,太子殿下也会吉人天相的。”
“哥哥,我有办法可以救太子殿下。”
傅时情拾起荷包,抬起头看着他们,笑得明媚。
见傅家三人诧异,她轻轻吐了一口气道:“我在苗疆,学了些医的。”她含糊地将蛊虫化为医,免得二老担心。
“所以,我有办法救太子殿下的。这样是不是算……将功……”她在茶馆听来的成语还记不大熟。
“将功抵过。”傅时安抿了抿嘴,他知道妹妹指的是蛊,到底不安道,“可是,妹妹……”
傅时情双手抵在门上,已经轻轻推开了门。
她的解蛊药仍是半成品,若贸然用了,便是自画囚牢,可眼下也别无他法。
也许,等救了太子一遭,免了傅家祸患,她可以逃回苗疆去。
那个兔子窝,想必还在吧。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太子殿下是床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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