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水巷?”
纪云泽带了点疑惑抬起眼,看向吴钩。
“正是。傅小姐告知暗卫,这几日她每日会去井水巷,若殿下要去……”吴钩斟酌了一下,皱着眉头,到底把那所谓“小姐”的原话说了出来。
——“若殿下要去,还请告诉具体时辰,这样才好错开。”
莫说哪家小姐,就是朝中重臣,谁敢过问殿下行程!
照他吴钩看来,那个女子给太子殿下下蛊在前,又挟此威胁在后,纵是太傅之女,也该被问罪,抓起来好好拷打,替太子解蛊。
而不是如太子这般软绵,瞻前顾后,留如此威胁在身边。
可惜自家太子殿下,只是微微颔首,连句重话也无。吴钩扼腕叹息。
“她去井水巷……”半晌,太子殿下才沉吟着说了话。
吴钩对答如流:“说是去崔先生家探望。叫咱们离那片远一点就好。”
“孤记得,井水巷的不良于行者名录尚未上交。”
吴钩从善如流:“属下这就替殿下跑户部一趟,督户部去办。”解太子之忧,免太子不得不去与那女子碰面之愁。
“……善。”
井水巷。
一幢三进的居所内。
春樱与玉茗正在庭院洒扫,香堇正在厨下加热带来的菜肴,杜鹃正在整理房内书籍。
崔广白瞧着一屋子忙碌的人,颇为头疼:“实在不必如此,那日我不过是理所应当。”
傅时情板起脸道:“崔先生,我虽不懂诗书,也知道一些为人的道理。你因救我受伤,我自然要知恩图报的。”
崔广白无奈道:“可如此郑重,实在令我寝食难安。”
傅时情微微惑道:“寝……食……难安?”
她想了想,很快理解了,笑眯眯伸出食指,点了房中一圈,最后指如春笋尖,遥遥倒向清润先生的方向:“因为我带了许多人来帮先生忙,所以先生心中觉得不好意思,睡觉也睡不好,吃饭也吃不好。是不是?”
崔广白瞧着那指尖上染的一抹红,顿了一顿,很快垂下睫毛,颔首微笑:“是以我独自养伤,或许好得更快些。”
“先生也会说玩笑话。”傅时情噗嗤笑起来,瞧了瞧书案的字,将眉头皱起道,“先生,为什么我字也识了不少,可是写给……写给她们四个看,她们好生勉强才能看懂。”
“我教你练中峰横与竖,可有每日勤勉练习?”
“有是有……可是我也想写写那些认识的字呢!老是横与竖,就稍稍没有趣。”
“将运笔练好,写字才不会偏了结构。今日既来了,就在这里多练练基本笔控吧,我瞧瞧你的运笔。”
“啊……!”猝不及防进入学习状态。
等傅时情走后,崔广白才想起,自己本是要劝这位小师妹明日不必再来,结果一打岔,竟忘了这事。
过了两日,傅时情叫来大夫替崔广白把了把脉,得知无碍后,这才放心道:“先生大好,明日我便不来叨扰先生啦!正好我这两日有事,也不得空学字,先生且休息两日。”
崔广白一如既往地微笑颔首:“好。”
突然门口传来一阵咚咚咚敲门声。春樱跑去开了门,与门外的人两两吓了一跳。
门外是个坐在二抬小轿上的白发妇人,但若说是老婆婆,却并无多少皱纹。她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坐在轿上亦是端端正正,此刻拿眼瞧着春樱,一双眼锐利而深邃,倒将春樱吓了一跳。这人比自家傅夫人似乎还要厉害些。
春樱恭恭敬敬地回话道:“老夫人稍等,我请崔先生来。”
崔广白出得门来,意外道:“娘,你怎么今日便到了。也不告诉儿子,儿子好去接您。”
原来老夫人竟是崔广白的母亲。
崔母嘴角挂起一抹崔广白同款淡淡笑意,自怀里摸索出几个铜板给轿夫,点头道:“多谢。”又对崔广白令道:“抱我到榻上。”
崔广白依言将她抱起,傅时情远远瞧见那老夫人双腿无力垂下,想起崔广白说过他母亲“不良于行”,上前打招呼道:“崔夫人好!”
崔母在榻上坐定,仔细瞧了傅时情一眼,点头以示回答。
崔广白替老夫人斟了一杯茶,介绍道:“娘,这是恩师傅太傅家小姐,之前我与您提过,在傅家作西席,正是教这位傅家小姐。”
老夫人眸色闪了闪,又仔细瞧了瞧傅时情,带了礼貌地微笑道:“傅小姐,老身残躯,无法见礼,望见谅。”
“没关系没关系。”傅时情连连摆手,也与春樱一样,觉得束手束脚起来,当场决定撤退。
“可巧我也要回去了,就先不打扰崔先生与夫人团聚啦。”
老夫人点点头:“请傅小姐代问尊翁安。”
崔广白将傅时情送至门外,这才回屋内,恭敬道:“娘。”
崔母沉了沉脸色:“你与那傅小姐?”
崔广白笑了笑:“娘,今秋科举,我势在必得。”自然不会如老师愿,与傅家小姐有什么瓜葛。
崔母的眉心有一道长年累月积累的皱纹,此刻皱得更深,她并未言语,只微微颔首。
傅时情这几日除了去井水巷,便是研究解情蛊的方法。可惜她拿自己现有的蛊粉去调配,拿各种可能的药材去试验,始终不得其法。
一筹莫展,偏又不敢让太子殿下知晓。那暗卫每回现身还必以“解药做好了吗”开头,以“速速做好解药,不得耽搁”结尾,就像道士念的咒,念得她脑仁疼。
赶紧寻个办法了结了这桩事吧,以后再也不想碰到那个太子殿下了。
傅时情半夜黑着眼圈揪头发制解药时愤愤为自己打气。
最终她还是将注意打在寻找新的虫子之上。毕竟蛊一事,合适的虫才是最重要的,其余药草皆是辅助。
虫草市她逛了几日,并没寻到合心意的虫子。
傅时情便想起那位喜欢斗虫的纪世子,悄悄通过暗卫联系他,约他出来相见。
“明日她不去井水巷了?”纪云泽听得回禀,嗤笑一声,随后突觉一阵眩晕,立马按住太阳穴,坐回紫檀木圈椅上。
郑喜眼观鼻鼻观心地在一旁伺候,见状立刻熟练地奉上一杯凉茶。
纪云泽抿了口凉茶,才稍觉舒适,长吁了一口气。
吴钩忧心道:“殿下,您这——”定是那蛊虫作祟。
纪云泽摆了摆手:“孤许是这两日忙碌了些。”那蛊虫带来的燥热药物也压不下去,这些天他已习惯了,倒未见有眩晕之感。
郑喜递上一小碟蜜瓜:“正是呢,殿下这几日三更才睡,五更便起。便是神仙也不经这样熬磨呀。”
纪云泽拾了一小片蜜瓜放嘴里,听着郑喜继续说:“奴婢们怎么劝殿下也不听。以奴婢看,吴千户不如请傅家小姐来劝劝殿下吧,只有傅家小姐能劝动殿下呢。”
纪云泽:“……”一时不慎,他竟呛得咳嗽起来。
吴钩黑着一张脸白了郑喜一眼。
郑喜一边替太子殿下拍背顺咳一边莫名其妙地回瞪一眼吴千户。
这边傅时情不带丫鬟独自出了门,如愿在喝过茶的那间茶楼与纪世昌接上头。
“姐!你好久不理我!我原本还上了帖子邀你出来玩的,你怎么不回呢?诶,我听说你上巳节打了承安伯他们家那个小姐一顿。真解气!我可讨厌她了!也就德宁分不出好赖,什么人都能往她身边凑。”
在纪世昌面前,傅时情觉得自己突然是个成熟稳重的姐姐了。——至少,她话没有这样多。
“纪世子,你知道哪里可以抓到好虫子吗?”傅时情开门见山,犹豫了一瞬,又补充道,“或者,除了虫草市,哪里可以买到也成。”
“我可不知道哪里可以抓到好虫子,我都是买的。买虫子的地方嘛,我倒是知道个好的。”纪世昌拍了拍自己的蟋蟀罐,“这只红将军就是在那里买的。”
“咦,不是黑罗刹了吗?”傅时情好奇道。
“嗐,甭提了,就昨儿个的事儿。黑罗刹昨儿个被打没了,可惨了。同归于尽,上将军壮烈牺牲。我的上将军啊!”纪世昌捶胸顿足。
傅时情瞅了瞅罐子中强健有力的蛐蛐儿,点点头:“这只不错,还没有毒,安全多啦。”
纪世昌神色蔫蔫:“还是不如上将军。”很快他又眉飞色舞起来:“走,我们去南城郊。那边山脚下有人会现抓了蛐蛐儿卖!比虫草市的好多了。”
他是个急性子,说罢便拉起傅时情就去,不多时两人便到了南郊翎山山脚。
果然有几个人张了摊子,在此地卖蛐蛐儿。
傅时情细细瞧过去,最终停在最末尾一个摊子前,瞧着一个蟋蟀罐眼睛发亮。
纪世昌凑过来拿眼瞅了瞅,嫌弃道:“这蛐蛐儿不行的,你瞧个子那样小,有什么用?打架谁也打不过。”
傅时情觑他一眼,小声说道:“你懂什么!这可不是蛐蛐儿,这是——宝贝。”
她瞄了瞄老板,故作冷淡道:“老板,这个什么价?”
谁料老板耳尖,早听到他们对话,闻言满面笑容:“这位小姐真识货,一锭金而已。”
傅时情闻言目无表情放下罐子,转身走人。
纪世昌连忙追上去道:“姐,姐,你是不是没那么多钱?我给你买就行!一锭金子而已。”
傅时情仔细瞧了瞧纪世昌,一脸认真:“纪世子,有钱的话,不妨给我,我替你抓好蛐蛐儿。”
“一锭金子一只,童叟无欺,保证比你的黑罗刹红将军都要好,何如?”
纪世昌:“……”总感觉好像在嘲讽他。
傅时情走了两步,谁料那老板竟然真没追上来。
她:“……”
再多走几步试试?
……!老板不想赚钱了吗?!千影虫别人又不认识,能卖给谁?!
最后,傅时情黑着脸站回小摊前,用手点了点罐子:“二两。”
“一锭金。”
“五两。”
“一锭金。”
“十两。”
“八十两。”
“……成交。”
傅时情咬牙切齿地挤出“成交”两个字,看着自己从来没有鼓过的钱袋,哀叹道:“在京都该怎么赚钱啊!”
纪世昌奇怪道:“难道傅太傅与傅夫人不给你零用。”
傅时情默了默:她零用很多,可是总觉得那不是她的钱,向来是少花的。
太子殿下曾说可以随取随用,她也曾打着“制蛊”的旗号放肆买过几只虫子。——然后那几只都被她制成了别的蛊。
后来他对她道了歉,她心又一软,觉得不能这样糟蹋他的钱谋自己利。既然已经花过,就当他买了解蛊药,药不再另外收费。
这是傅时情在苗寨当巫医一贯的原则。
纪世昌不知脑补到何物,同情地看着她道:“我知道的赚钱之法倒是有几个,你要听听吗?”
“明日!我今日还要赶回家呢。”傅时情小心翼翼将寻到的虫放进自己的银瓮中,与纪世昌回了城,约了第二日见面,便回了家。
这日晚上,她寻了借口屏退侍女,将帘子打下来,挑起一盏烛灯,净了净手,将七叶重楼与其他几味药材一一摆好,又请出了银瓮,对月遥遥祝祷。
诸般准备做定,她开始制解情蛊的蛊粉。
而其中最重要的一味药,便是今日寻得的千影虫。
蜡烛燃尽,天空泛起鱼肚白,来自苗疆的少女坐在黑暗之中,饮尽杯底最后一点冷茶,伸了个懒腰。
——她的解蛊粉,似乎做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十个吴钩,不如一个崔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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