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后脑勺,还伤哪儿了?”
太子殿下此话一出,众人立刻向刚刚被婢女扶起的女子投去异样的目光,心中纷纷掂量起来。
太子殿下倒是神色如常,见傅时情摇摇头,便转过身,敛了敛眉,朗声道:“承安伯之女孙品怡,寻衅滋事,蓄意以重器伤人头颅,人品低劣,德行有亏。承安伯需领回家中好生教导。”
原来太子殿下只不过是听说承安伯家中小姐拿了东西砸人后脑勺,所以才来慰问苦主。
吃瓜群众了然地点点头。
孙品怡跌坐在地,脸色苍白。——当众得太子殿下如此评语,莫说婚配,她只怕立刻会被家中发配去庄子上,或者更甚,庵堂中。因今日事,她已一生尽毁。
她一双眼通红,神色仓皇,试图爬到太子殿下身边却被侍从早早拦住。带了哭腔,孙品怡颤道:“殿下!是这个女子先辱骂臣女,臣女才不得不还击的啊!殿下,她骂世家腌臜,我身为世家女怎能不维护家族声誉!望殿下明鉴啊殿下!”
纪云泽拧了拧眉:“身为世家女,更需时刻谨记,不得草菅人命。以棍棒击首,是奔人死穴而去。带回承安伯府好生反思吧。”最后一句话是对京都卫的兵卫说的。
说罢他又转了身,神色莫明地盯着地上的女子半晌。
傅时情不敢去瞧纪云泽,手指悄悄在袖子里画圈圈。她昨日得他同意来郊游时,可是拍了胸脯保证一定离他远远的,谁知道打个架会把他惹来。
总归,总归是他自个儿来的!只是这话她今日不知怎么,气虚说不出口来。
好在哥哥适时赶到。
傅时安远远便听说有贵女不顾体面,竟打起架来,他还颇有兴趣地令小厮前去打听打听,看看是谁家贵女这样好兴致。谁料小厮还没走到,他就看见了太子殿下过去。
再然后,因太子殿下与羽林卫、京都卫在乌鸦鸦的人群中破开一个通道,他得以远远一眼就看见——那低着头罚站一样还发髻散乱的少女,不是她妹妹是谁!
傅时安心情复杂,急匆匆赶过去,仔细瞧瞧自己妹妹,没瞧出异样,又瞧了瞧眼角挂泪的德宁郡主,顿了顿,再看了看披头散发鼻青脸肿的孙品怡与个个挂了彩的侍女,一向头脑灵活能言善辩的他,竟组织不出语言来。
半晌,才难以置信道:“妹妹,这都是你的成果?”咱们一向出文状元的傅家竟然出了个武状元啊!
傅时情见了哥哥,讪讪缩了缩脑袋,很快又想起什么,紧紧抓住崔广白的手臂,送到傅时安眼前道:“哥哥快请大夫瞧瞧崔先生!他后背撞了重重一下,可不知受没受内伤。”
傅时安满头雾水,还待追问什么,突然听到太子殿下发了话。
“孤有太医随行,郑喜,带这位先生去瞧瞧。”
郑喜从善如流,立刻从傅时情手中接过那位受伤的先生,马不停歇往太医驻处而去。
随后纪云泽挑了挑眉,瞥了眼一脸茫然看着远去之人的傅时情,又问道:“傅小姐可也要请太医瞧瞧?”
他依然是一贯的燥热,在与这女子靠近时温度便更烫上几分;也依然是十分勉强,才竭力克制住蛊虫对身体的控制。偏偏今日人格外多,又添了许多心烦意乱。
果然不该一时心软准允她来。纪云泽心想。
傅时情揉了揉后脑勺,似乎在衡量到底伤得怎么样。
而他,瞧见她伸出一根纤细的手指,往脑后揉去,荒谬地生出一种那根手指仿佛是在自己脑后同样疼痛的部位揉捏之感,令他不由屏住了呼吸,喉结滚了一滚。
情蛊竟能影响至如此细微之处。
纪云泽又默念起清心咒来。
傅时情也发现了纪云泽的异常,很快摇摇头,拍拍身上沾的尘土与草,退了几步,福了福礼:“多谢太子殿下,应当没什么事。我与哥哥一起去等崔先生就好了。”
这礼行得真是歪七扭八,倒不如不行。纪云泽轻哼一声,别过了眼,点点头:“去吧,孤在此地与德宁尚有话说。”
太医替崔广白瞧过,确实有些瘀血内伤,倒无大碍,开了几副活血化瘀的药教他休养几日。傅时安不放心自家妹妹脑后受击,也让太医瞧过,确实无碍,这才安心。
几人便离开梁河畔回城去了。
兄妹俩先送崔广白回家,嘱咐他好生休养,然后再车驾掉头,回自己家去。
一路上,傅时安已经从自家妹妹与随行丫鬟处打听到事情经过,欲言又止,憋了又憋,到底不死心问道:“果真只是因为瞧那位承安伯家小姐不顺眼才出言不逊的吗?”
傅时情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一回家,同样的问题又在等着她。
向来和蔼慈祥的傅太傅黑了脸坐在太师椅上,瞧着自家发髻歪斜、灰头土脸、衣裳沾满尘土的女儿,绞着眉毛问道:“便只是因瞧人家小姐不顺眼,就出言挑衅,还与人打了起来?”
傅时情站在地上,手指绞在一起,难得的感受到了父亲威严:“是。我瞧她不顺眼。”
傅太傅气得站起身,用力拍了拍桌子,把自己手都震麻起来。他尤觉得心中徘徊着一股气,闭上眼睛使劲扯了扯胡须,一连扯掉了几根,掉在手上。
又气又心疼地,傅太傅伸回手把自己离家出走的胡须试图送回去,最终气恼地甩了甩手,随着胡须的飘零,掷地有声道:“去请家法棍来!”
一旁的傅时安大惊失色,正想上前说话,却被自家娘亲拦住,摇了摇头。
傅时安心急如焚,着实不解:怎么往日那样疼妹妹的爹娘都要罚她?就算妹妹今日确有过错,那承安伯家小姐也不是善与的,妹妹可是被击中了头部。
但是母亲拦住,他也只能先暂等着,筹谋等爹爹上家法的时候一举冲上去替妹妹挡一挡。
仆从犹犹豫豫抱了家法棍前来。
傅太傅黑着一张脸,一把抢过家法棍,杵在地上,站在自家惹事生非的女儿面前:“幺幺……”似乎气势弱了点。
他立马换称呼道:“傅时情 !”
傅时情登时站得笔直。
傅太傅哼了一声:“你初来京都,若干事不懂,不是你的错。礼仪规矩,大约会束缚你,不学也罢。有我们护着你,你想做什么,自去做便是,我与你娘都会支持你。可你!可你品性不能差!寻衅滋事,乃是恶行!焉能瞧人不顺眼就挑衅之,就……就打了起来?!”
傅时情低着头,脚尖在地上划了划:“可她打我,我难道不能打她吗?”
傅太傅气得用力杵了杵家法棍:“她为何打你?!难道不是你先言语挑衅吗?!她打你有错,你挑衅在先便无错?!她最后心狠手辣,已遭受了处罚。那你呢?!下次见着你看不顺眼的人,是不是还是寻衅滋事?还是与人打斗?!”
傅时情低头不语:既然看不顺眼了,自然要想办法让自己顺心,总不能憋屈着。
傅太傅瞧自家女儿似乎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气得手都抖起来,高高举起家法棒,龇目道:“今日我便要使你知道,恶行不可为!”
“爹!不可!”傅时安急得高声叫起来,正欲冲过去,却被自己母亲一把拦住。
傅夫人朝他眨了眨眼,递过一把瓜子:“你且瞧他,还能打得下手?咱们在这儿嗑瓜子就好。”
傅时安:“……”
只见傅太傅身体后仰,高高举起家法棒,双手颤抖着向前挥去,挥到一半,悬停在空中,胡须抖动半晌,神情变了又变,最后长叹息一声,手往后一摆,收回家法棒。
傅时情原本闭着眼护住脑袋缩成一团,见家法棒没有落在身上,这才小心翼翼睁开眼睛。
谁料刚睁开眼睛,就听得“哎哟”一声。
原来是狠不下心又憋着一股气的自家爹爹把家法棒重重往回一收——正好打在了自个儿屁股上。
眼见着傅太傅捂着屁股“哎哟哎哟”直跳,傅夫人嘴角抽了抽,默默把瓜子放下:谁成想是为了这个原因嗑不成瓜子呢?
傅时情始料不及,弱弱叫了句——“爹爹”,到底对着趴在床榻前龇牙咧嘴的自家父亲承诺道:“日后不会寻衅滋事了。”
翌日早朝,傅太傅一瘸一拐地上了朝,引来同僚瞩目。
纪云泽已经听暗卫报告了昨晚之事——虽然他无意探听傅府动静,但因嘱咐了千万不能使傅小姐受伤,暗卫便将傅时情险些挨打的事报了上去。
下朝之后,他特地到了傅太傅身边,恭敬问候道:“老师这是怎么了?”
傅太傅胡须抖了抖,连连摆手:“一时不慎,一时不慎。”
纪云泽微笑转移话题:“昨日偶见了小师妹与人争执。”
提起这个傅太傅就长叹一声。
纪云泽继续说道:“孤偶然得知,那承安伯家的小姐胆大妄为,竟在前些时日使人掳走了小师妹。幸而她侥幸逃脱,才未酿成大祸。故昨日小师妹才会出言不逊。”
傅太傅登时变了脸色,嘴唇抖了一抖:“承安伯教的好女儿。”
纪云泽深表认同:“孤已告知承安伯此事,想必他会妥善处理。”
傅太傅冷哼一声,随后愁眉道:“多谢殿下告知。臣这个女儿,哎,良久在外,这等事竟都瞒着我们。”
待回了家,他与自家夫人一说,傅夫人眼泪立马滚了下来:“幺幺她……”
傅太傅揽住自家夫人,叹道:“夫人,这是幺幺对咱们还没有信任啊!”
作者有话要说:那只手,甚是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