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太子?”
傅时情的语音带了点颤意。几乎是立刻,她的脑中便浮现出自家哥哥说过的话。
“使用巫蛊之术,是会被杀头的。”
对未来的皇帝使用巫蛊之术,她竟完好无损地逍遥了这么久,仿佛还说过什么威胁的话——“留着这蛊,叫你不能去告发我”。
嗯,威胁未来皇帝。
傅时情感觉自己的小命大约到头了。
“你无恙了?”纪云泽不动声色地凝视眼前女子片刻。
傅时情这才想起自己的双手还紧紧扒着他的衣襟。
那可是太子。
她烫手一般推开眼前人。
“……”
纪云泽的手还留有女子余香,体内的蛊虫还在蠢蠢欲动。他深吸一口气,努力遏制住体内躁动的情绪,回想起自己的来意,居高临下看着眼前女子,尽量温和道:“方才是孤救了你。”
傅时情不明所以地点点头:“谢谢你。”
纪云泽见她无动于衷,闭了闭眼,再次循循善诱道:“若非孤,你不知会被关到几时。”
傅时情:“我真的很谢谢你。”真心的!
纪云泽:“……孤听说苗疆女子都是知恩图报的。”继续循循善诱。
傅时情:“……所以你想让我以身相许?”
纪云泽终于摁耐不住,声音扬起几分:“孤是要你……”
话音未落,突然体内蛊虫躁动加深,眼看已经无法通过意志控制住自己的身体,纪云泽睫毛颤了颤,用最后一分力克制自己,勉力喊道:“吴钩!”
声音响亮中带着颤抖,在傅时情听来,仿佛还有点破音。
吴钩甫一进来,立马被抓住手腕。
纪云泽在他耳畔低语几句。
吴钩的表情由淡然转为震惊再转为抗拒,最后悲愤地瞥了傅时情一眼。
傅时情:“……”
她正莫名其妙,突然看见这个叫吴钩的侍卫居然钳住太子殿下的手腕,将他强行拖至屋内一根柱子旁,就着自己衣服撕了一大块衣料下来,将——傅时情眼睛睁得圆圆的——将未来的皇帝手脚束缚住,捆绑在柱子之上,随后又瞪了傅时情一眼,转身出门,并关好了门。
这场面过于超出傅时情的想象。
她刚想走近一点,一只小脚才刚刚抬起,立马被喝止:“不得靠近!”
傅时情立马收回了脚,讪讪“哦”了一声,然后指了指门:“那我走了哦。”
纪云泽眉头跳了跳,声音冷了几分:“今日恐怕没那么好走。”
傅时情转头瞥向眼前人,他站得笔直,恰似一棵松树,又似风光霁月的冷面天神——假如手脚没有被绑住的话。
是要用被绑住的手脚拦她?还是要刚刚那个侍卫拦她?
她可有不少蛊。
傅时情朝他嫣然一笑,打开了门,随后立马关上。
外面怎么站了一排兵,个个还打扮得很威武的样子。
“我说过,今日恐怕没有那么好走。”纪云泽好整以暇地冲她笑道,随后立马咬住嘴唇,防止发出某些损害形象的声音。
傅时情扬起下巴,决定不再与他装傻,破罐子破摔:“你不就是想让我解蛊吗?可解蛊了你也不会放过我,我是不会给你解蛊的!”
纪云泽磨着牙根,笑道:“傅家小姐傅时情?不给孤解蛊,恐怕连累的不止你一个人。”
这人竟然已经将她调查清楚了,傅时情啐了他一口:“不要脸!亏我爹娘还说你是好人。”
纪云泽只觉额上青筋暴起:“市井泼妇,说些什么词语!”
待听得傅时情说她爹娘夸他,他想到傅老二人对他的用心,心软了一瞬,利诱道:“傅老是孤恩师。你只要替孤解了蛊,孤既往不咎。”见她一脸迷茫,他闭了闭眼,解释道:“蛊毒一事,孤全当不知,一笔勾销。”
谁料傅时情不为所动:“我才不信你的鬼话呢!你若敢伤害我家人,我大不了自尽,我们一起去阎王殿,到时我再给你解蛊!”
纪云泽气笑:“自尽也不解?”
傅时情:“解了也是死。不解!”
纪云泽气急败坏:“那你请自戕!”
傅时情:“跄就跄。”
不就是以头跄地吗!
咣咣撞大墙而已,她还就不信了,养尊处优的太子能比她头硬。
说着傅时情四周一转,选了一根房柱旁边站定。
“那我自跄了?”
纪云泽气急,虽说这自戕和自跄不是一回事。
可这傅时情如果真的撞柱,无论生死头疼的绝对是他。
纪云泽眼角直跳:“你不如过来,我现在就可以掐死你,助你达成愿望。”
傅时情:“你自己不许我过去,现在又要我去。我可不去,你倒是过来呀!”
纪云泽怒而向前——立马被绳索勒得生疼。
恰在此时,傅时情走到他跟前,扬起下巴用眼角余光看着她。
身体却又因这女子的走近而格外的不安躁动起来,让他双眼泛红,浑身颤抖,难以抑制。
偏偏这女子还笑得得意:“我过来了,你待如何?”
纪云泽一阵心梗,只觉无语凝噎,想到自己堂堂太子,竟被一女子戏弄至此,悲从中来。再开口时,他的声音低沉,带了些鼻音,脸也埋入阴影中:“嗯。你走吧。”
“喂——”
傅时情本占了上风得意不已,骤然见到此情此景,心中突然觉得自己过分了些,她抿了抿嘴,声音放低了些,唤了一声“喂”。
眼前丰神俊秀的男子并不回答,只是低垂着头,睫毛长长地盖住眼睛,看不见神情,整个人被束缚在柱子上,看上去寂寥而落寞。
傅时情心中咯噔一下,突然想起刚刚自己在极致的黑暗中害怕瑟缩时,见到的门口那一道光,以及那个神明般的身影。
他刚刚救了她。虽说他挟恩图报想逼她解蛊,可——说到底他也没有什么错。
那蛊,是她下的,也确实不是什么好蛊。
“喂——”
她又“喂”了一声,眼前男子终于抬起眼皮:“怎么?不走,还想看我笑话么?”
“我替你解蛊。”
话语不经大脑便脱口而出。
眼前男子显然也愣住了,竟没有接话。
“我……我替你解蛊呀。”傅时情裙摆下的脚趾蜷了蜷,一颗心如擂鼓槌。
上有月神,说出的承诺便不可反悔。可是——问题是她不会解这个蛊。
她最初下蛊时只知道婆婆说情蛊能留下想留的人,却不知如何留。从两年前到现在,看这个人的表现,她已经大致明白,情蛊是对中蛊者身体操纵到极致的蛊。
蛊分许多种,有使人腹泻的,也有能医治伤痛的,这一类蛊都是药蛊,生苗几乎人人都会,熟苗之中的蛊医也擅长此类。药蛊中登峰造极的一类,便是杀人于无形的至毒之蛊,她虽有所了解,但因不喜,并未涉猎。
除了药蛊外,另一类重要的蛊类是控制人身体的蛊。低级的蛊虫可以简单操纵人的身体,比如使中蛊者行动失常,身体与意识打架,本想喝水,偏偏手抖摔碎了杯子。
再厉害一点的蛊虫可以操纵更多,比如中蛊者想往南行,偏让他北去,想要坐下,偏不让他坐。这都是折腾人的蛊,下蛊者需要操作自己手上的蛊母,才能做到操作人的身体。
听上去很简单,实际上这类蛊非常难养,就算是低级的操纵蛊,生苗也只有少数专研蛊虫的人会。
除了药蛊与控制蛊,还有能控制语言的言蛊与能控制一切蛊的金蚕蛊。这两类,傅时情从未见过。
至于情蛊,苗疆女子爱下情蛊,但事实上那种情蛊不过是药蛊的一种,女子将解药掌握在自己身上而已。
而婆婆的情蛊,属于控制蛊。同样是操纵人的身体,能不需蛊母便感应到下蛊者,不需操纵便自觉使中蛊者靠近下蛊者,还能影响神志,产生一系列的反应,属于操纵蛊中的巅峰之作了。
她没有学过情蛊,自然不会解,目前唯一的方法是研究婆婆的手札,找到解蛊的蛛丝马迹。
她正暗暗后悔冲动说出了承诺,眼前男子怔怔盯着她开口道:“真的吗?”
那一句“真的吗?”带了几分无力与委屈,却又带着一丝丝的期待。
傅时情突然便觉得无法拒绝了:“真的。”
眼看男子眼神亮起,她立马补充道:“只是需要一些时日。”
“无碍,大概要多久?”
“一……年?”
傅时情刚刚举起一根手指,见到眼前人失望的表情,立马俏生生补上两根手指:“三个月。三个月应该可以。”
也太久了些,不过总比与这女子僵持在此好一些。
纪云泽叹口气,答应了她:“你若需要什么药物,或者银钱,尽管找孤。”
“此外。”他沉吟了下,生怕女子反悔,小心翼翼道,“孤想派亲卫暗地保护你。”
见女子没有反对的意思,他这才松口气解释道:“不止是保护你,也是保护孤,你若需要什么,传出口讯,他们自会告诉孤。”
“此外还有一桩事。你若离孤太近,蛊虫影响孤太甚。此后每日晚上,孤会告诉你次日不可去何处。还请放在心上,孤的亲卫也会提醒你的。”
傅时情:“……可不可以是我去哪里,然后你不能去?”
“……恐怕不行,孤常有公务在身。”
“……好吧。”勉强答应吧,谁让自己心软呢。
谈判妥当,二人分道离去。
此处离井水巷街道司不算很远,绕过两条街便是。她以为在小黑屋关了许久,实际上并未耗时多久,此时侍女还守在门口,等她到达时,哥哥刚刚忙完。
在街道司的花厅中,哥哥一边品尝美食,一边与她闲谈。
而傅时情,四下瞅了瞅,不知暗卫在何处,心中七上八下,不知该如何解蛊。
纪云泽回到东宫,虽然依旧燥热难耐,心底却舒畅不少,脸上也浮起笑意。
郑喜察言观色道:“殿下,那姑娘平白无故被人掳走,您看您是否要……”
纪云泽敛了笑意,正色道:“京都城中掳走官家小姐,胆大妄为,去请德宁郡主来见孤。”
郑喜应声退下去。
当日晚上,傅时情正在碧纱橱的床上与春樱几个聊天,突然觉得被什么砸到了头。伸手一探,摸到了一个纸条。她便想起,太子殿下似乎说每天会告诉她第二天不能去哪。
可是——她又不识字。
她只好披了衣服,借口出去看月亮,还得不许丫鬟跟着。
傅时情在院中兜兜转转,刚刚寻好一个角落,一个黑衣人便出现在她面前,吓得她浑身一抖。理了理心绪,她将手中纸条递了出去:“我不识字,你念给我听。”
东宫听到属下回禀的太子殿下:“……大意了。”
次日晚上,傅时情除了纸条,又多收获了一本图画书。
傅时情:“……”谢谢你,感受到了侮辱。
转日早上一醒过来,也未洗漱,她便跑到娘跟前:“娘,我要学识字!”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改了又改,一直不满意,这一版应该是最终版了。希望大家会觉得还OK,笔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