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考古队里,坚持伪托说的只剩下两个人:一个是郭逸平本人,另一个是来自峡口地区博物馆的一名队员,他是副教授以前的一名学生。
尽管新实体说拥有众多的拥护者,但他们并没有能使铜球展现在主张伪托说的人们眼前。在他们苦苦琢磨铜球出土之道的时候,郭逸平找到了杨光耀,开诚布公地说, “我根本不相信地下会有外星人的铜球,在这种情况下,不可能违心地去考虑发掘铜球的方法,当然也提不出什么意见。到考古队之前,我在研究本省方志,这几天反正也没有我的事,我打算到峡口县搞一点调查,收集一些方志资料。”
“郭副教授,现在从考古队的工作看,还是非常需要你来参加的。”杨光耀和蔼地看着他,说得十分恳切,“至于你想抽空到外面搞一点方志调查,我并没有什么意见。”这次谈话后,郭逸平独自一人跑到峡口县文化馆,在那里查阅了县里保存的方志,得到不少有价值的资料。但有一个前清时的沿革没有搞清楚,请教了几位馆员也答不上来。在闲谈中,得知本县有一位一百一十四岁的老人谭太爷爷。郭逸平很感兴趣,期望在他老人家那里弄清楚这个沿革,于是决定去登门拜访。
老人住在卧牛峰上。翌日清晨,郭逸平乘了一辆吉普车,从县城向卧牛峰驶去。
这座卧牛峰,远远望去非常象一头伏卧着的黄牛,山势虽不及狮子峰挺拔,姿态却也十分雄壮。吉普车驶近山麓,郭逸平在车上已看到山峰上郁郁葱葱的树木,半山腰上的一片片茂盛的茶园。不一会,车已驶达山麓,郭逸平下车徒步登山。
他顺着山坡上一条又窄又陡的小路,吃力地攀登着。虽然是秋天,但爬了十多分钟就出了一身汗。他把外衣脱去,只穿一件衬衫,继续攀登。在半山腰的一块平缓的坡地上,有十几间毗邻的房舍。再往高去,松柏掩映中露出三间农舍。郭逸平在缓坡上休息片刻后,向地势较高的这三间农舍走去。
这家院子围着一圈竹篱笆,两扇油了黑漆的竹门敞开着,一位六十多岁的老人正在收拾院子。郭副教授上前打听道。“老伯伯,请问谭太爷爷在这儿住吧?”
那位老人把手上的竹扫帚往一棵柿子树上一靠,热情地说:
“你找我爷爷吗,他在后山呢!你先请进屋,我去给你找他来。”
“不了,请你给指一下路,我自己去找 。”
“山路不好找,我领你去吧。”
“那就谢谢你啦。”
郭逸平跟着这位老伯伯,沿着院子后面的一条小路向山上攀登,路上遇到一个陡坡,郭逸平想扶一下他,可是这位老伯伯却敏捷地登了上去,反把他落下一段距离,他急忙快步跟上。
山里清晨的空气特别清新;树林在明媚的阳光照耀下,显得格外苍翠;林间美丽小鸟的啼叫委婉动听,这一切是多么令人陶醉啊! 要不是这位老伯伯把他领到正在拾柴的谭太爷爷面前,这位历史学家几乎忘了自己上山是干什么来的了。
郭逸平一边小声喘着气,一边打量着谭太爷爷。只见他垂胸的银须被一阵清风吹得微微飘拂,头上苍白的鬓发并不稀疏,脸上一条条的皱纹却象刀刻的一般。这些深陷的皱纹,记录了老人家饱经风霜的漫长阅历,这正是郭副教授最感兴趣的原因。
谭太爷爷看到他们走过来,不再拾柴,抬起头来问他孙子:
“这会儿都什么时辰啦,你怎么还不到茶园去干活?”
“爷爷,我这就要去,您看,这位同志要想见您呢! ”
谭太爷爷的孙子恭敬地回答着。随后,他就到茶园去了。
“谭太爷爷,”郭逸平按照当地人的说法这么称呼着,“我想向您老人家请教一件事。”
接着,他就把清朝末年县里一个沿革问题提了出来,谭太爷爷在身旁找了一个树桩坐了下来,也让郭逸平在另一个树桩上坐下。他点燃了一袋旱烟,一边吸着,一边不急不忙地回忆着自己青年时代县里的沿革。郭逸平拿出笔来,详细地做着笔记。
老人家谈了一个多小时,不但谈了沿革问题,还谈了他青年时代的见闻。郭逸平对老人家的记忆力十分钦佩,谭太爷爷问郭副教授怎么上这来的,他就把他怎样参加考古队,怎样抽空上县里查阅方志,收集资料的事大概说了一遍。
“你刚才怎么说来着?”谭太爷爷感到很惊讶,“有人说咱们这儿古时候地下面有一个铜球?”
“是有人这么说,不过我并不相信。”
“那个什么铜球是不是埋在那块平地里?”谭太爷爷站了起来,伸出一只手,指着狮子峰和卧牛峰之间。
郭逸平登山时并没有细心观察周围的地形,这会儿顺着谭太爷爷指的方向看过去,竟然隐隐约约看到了他已十分熟悉的大坝工地。他奇怪地问:
“您老人家已经听到这个消息了?”
“我早就听到过,那块平地下面埋着一个无价之宝。不过不是你们说的铜球,而是一个金坛子!”谭太爷爷捋着银须道。
“您老人家什么时候听到的?”
“这还是在我年轻时听到的。解放前,我常常给人家讲这个故事,解放了,村里一帮毛孩子一听我讲这个故事,就说我是老迷信。呸,我再也不给他们讲了。今儿难得你问起,我就给你讲吧。”
“相传还是汉武帝在位的时候,我们这一带有一个姓吕的才子,人很有学问,上至天文,下至地理,无不通晓,那时朝廷对他并不重用,只给他当了一个县官。可是,天上的神仙却早己知道他的才能,决计要助他一臂之力。有一天,神仙领着一个仙童化装下凡,来到吕县官的家里,对他说:‘在你的管辖地带,有一个无价之宝,它埋藏在很深很深的地下。谁要是能得到它,他就会变成世上最聪明的人。无论你想要干什么,它都能帮助你。’说着,神仙从袖中取出一把金钥匙交给他, ‘谁得到这把金钥匙,谁就能找到那个无价之宝。’话音未落,只见那两个人化作一阵清风,飘然而去…… ”
谭太爷爷讲到这里停了下来,他又点燃一袋旱烟,不急不忙地吸着。
“后来呢?”郭逸平问。
谭太爷爷点点头说:
“是啊,后来呢?后来嘛,那个吕县官惊讶万分,等他明白过来时,才发现那把金钥匙攥在自己手心。吕县官高兴极了,拿着这把金钥匙就去找那个无价之宝。他在这一带找了七七四十九天,终于在卧牛峰与狮子峰之间的一块平地上找到了它。吕县官把金钥匙往地上一放,地上冒出一道金光。不一会,那个无价之宝就从地下钻出来。吕县官一看,原来是一个圆溜溜的金坛子。金坛子打不开,可外面却刻着密密麻麻的小字。细一看,原来是一部天书。谁要是读懂了这部天书,要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你想飞到广寒宫去见嫦娥吗,它就教会你制造翅膀,你想到水晶宫里去会龙王吗,它会教你做避水衣。吕县官想把这个金坛子拿回去,但金坛子好象生了根,怎么搬也搬不动。他只好取了文房四宝,把刻在金坛子上的天书抄了下来,并记下金坛子的位置。他刚做完这些事,金坛子又闪出一道金光,慢慢地钻进了地下。”
谭太爷爷注视着郭逸平,这位历史学家专注地听着。谭太爷爷又抽了几口旱烟,语气沉凝地说:
“又过了好久好久,消息渐渐传开了。有的说吕县官死了,有的说他到深山里去了,反正谁也没再看到他,谁也不知道那把金钥匙的下落。但人们流传着这样一种说法,只有那些最有学问的人,才能找到这把金钥匙。后来,许多有学问的人听说后,到处寻找这把金钥匙,但是谁也没有找到。一代又一代的人过去了,可是这把金钥匙还是没有找到。那个金坛子呢,就再也没出现过…… ”
故事讲完了,谭太爷爷和郭逸平都陷入了沉思。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还是谭太爷爷又说了起来:“小伙子,你们要找的那个铜球,兴许就是我讲的这个金坛子呢!这么说,你们就是找金钥匙的人咯。如果哪一天果真找到了,可别忘了招呼我这老头也去瞧一瞧咯!”
听到别人叫自己小伙子,郭副教授心里很不自在,但这只是一闪念。当他看到老人家齐胸的银须,马上又恢复了常态。他说:
“只怕找不到。要真有什么铜球、金坛子的,到时候我们一定来请您老人家。”
郭逸平又和老人家闲谈一会儿,见时近中午,于是告别了谭太爷爷,走下山去。
郭逸平下山时,谭太爷爷讲的那个传说还在他脑际缭绕。是的,他作为伪托说的提出者,到现在为止,还是不相信吕迁墓下会有什么铜球。但,作为一个历史学家,他并不认为传说都不是真实的。他当然知道,历史传说中的少昊之国就为大汶口文化的发现而被证实,荷马史诗中的特洛伊古城也因考古学家在土耳其海岸上的成功发掘而成为真实的。那么,这个金坛子的传说会不会也有某种真实性?还有,这个传说的故事和吕迁墓及其竹简上的记载,不能不说有许多相似之处。看来,这个传说对徐振宇、黄教授他们一定会有一些帮助,至少是对新实体说的一种支持,“得赶快告诉徐振宇”,想到这里,他加快速度,向山下的吉普车走去。他上了车,告诉司机把车开回考古队。
吉普车在盘山公路上行驶着。郭逸平坐在车上想,当然,把这个传说告诉徐振宇,他们受到传说的鼓舞,坚持新实体说的劲头和找出铜球的决心一定会格外加强,这对他自己伪托论一定不利。但,他不是那种持门户之见的人,也不是视资料为珍宝锁在保险柜里的人。在学术争论中,他从来是光明磊落的,尽管他从来不肯轻易改变自已的论点。他坚信一切争论最后都要由实践来裁决,而他又是心甘情愿接受这种裁决的人。
吉普车司机在反光镜中看到一张红润的圆脸上浮现着一丝憨厚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