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省科学院院长办公楼后面,有一幢三层楼房,《考古学术研究》 编辑部就设在这里。
白丽祯正在她的办公室里接电话,这电话是从湖南一所大学里打来的。那里的一位教师,根据自己的研究结果,极力支持伪托说。他列举了大量数据,论证他的正确性。白丽祯耐心地听着对方的讲述,手上拿着的一支铅笔,在纸上不停地发出沙沙声。通话结束之后,她坐到一张单人沙发里,向等在这里的省科学院副院长项绪堃简单谈了一下电话内容。
项绪堃坐在她旁边的一张双人沙发上,不耐烦地摆摆手,似乎说,他不是为这个电话而来的。他问白丽祯:“关于徐振宇的情况,你们调查了没有?”
“调查了。”白丽祯一边说着,一边又到电话机旁拨了一个电话。
不一会,一个小伙子拿着一份材料进来,对项绪堃道:“项副院长,您要的材料在这里。”
项绪堃把肥胖的身躯在双人沙发上拧动了一下,使四肢放松一些,不屑一顾地说:“那你就谈一谈吧。”
“徐振宇在中学里是一名天文爱好者,高中毕业后报考了夭文专业,但没有考取。不久,南山天文台公开招收几名工人,经过考试,他被择优录取。到南山天文台后,分配他担任清扫工。他一面工作,一面自学。在五年时间内,他得到天文台内一些热心人的指导,基本上自学完大学天文系的课程。前几年他用肉眼发现了宝瓶座新星,引起黄敬之教授的重视,被提为该台的天文工作者。近几年来,他在黄教授的指导下,积极研究银河系里哪些恒星带有行星,特别是对波江座的天苑四星和鲸鱼座τ星正在进行深入地研究,同时,他对中国古代天文学发展史也很感兴趣。这几年还在《天文季刊》 上发表了几篇论文。”那个小伙子把情况说了一遍,他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那份材料。
白丽祯让他把材料送回去,他便起身走了。项绪堃的国字脸上堆满了笑容,好象这份材料宣布他是一场争执的胜利者似的。他不紧不慢地说:
“白丽祯同志,我早就说不行,可你非坚持要发表他的论文。怎么样,现在调查的结果证明了他不但没有相当的职称,而且也没有什么学历。为了对科学事业负责,为了对读者负责,我还是那个意见:这篇标新立异的论文不能发表。”
“项副院长,这职称、学历和发表论文有什么关系?”白丽祯心中不悦,但仍然很有分寸地问。
项绪堃并不理睬她的问话,脸上带有一种不容分说的神态,仍然顺着他自己的路子说下去:
“几个月前,考古所的杨书记就推荐过徐振宇,要借调他去搞古星图的研究。那时我就知道他没有职称,没有同意。通过这次调查,才知道他连大学文凭都没有。你想想,他能有什么基础?他能对自己的论文负什么责?他凭什么论证铜球是外星人的信息火箭?”
“我们杂志坚持‘百家争鸣’的方针,我认为,发表他的论文是符合这个方针的。”白丽祯仍然坚持自己的意见。那位小伙子又进来了,他拿着一叠信件对白丽祯说:
“这些读者来信都是有关古星图的,他们有的支持‘实体说’,有的支持‘伪托说’。总编让你把这些信整理归纳后,写一篇来信综述,再挑选几封有代表性的一块儿发表。”
白丽祯把这些信接了下来,点头道:“好,等会儿我就去整理。”
项绪堃见那个小伙子走了,又借着读者来信这个题目谈了起来:
“现在‘实体说’和‘伪托说’围绕着古星图争论不休,至今还没有一个头绪。你看,这会儿工夫,又是长途电话,又是读者来信,已经够热闹的了。如果再搞出一个什么‘说’来,你们编辑部也应接不暇吧。当然,如果立论正确,忙一点倒也值得。不过据我所知,世界上不少严肃的天文学家,都不认为地球上有外星人的踪迹。可是徐振宇呢,他硬把一个考古发现和外星人扯在一起,简直是异想天开!听说他在恋爱上也是不负贵任的。把这些事联系在一起,我看,他很可能是一个好高骛远、爱搞名堂的人。如果发表了他的论文,你们会上当的!”
听了这些话,白丽祯气得脸都涨红了。那些隐隐的雀斑变得相当明显。她尽力压抑着内心的愤愤不平,向项绪堃争辩道:
“我认识徐振宇,说起来也不算生疏。 他从来没有和我谈论过自己发现新星、发表论文的事,直到现在我才知道,可见他是个谦虚的人。至于在恋爱问题上,我对他就更了解一些。他在这方面根本没有什么问题。”
于是,白丽祯就简单地把徐振宇和杨帆恋爱的经过说了一遍,最后她说:
“我认为,徐振宇对杨帆的态度是真挚的,是为她着想的。”
她还想说,有问题的说法完全是流言蜚语,但她终究没有说出来。
“好了,我们不谈这些。”项绪堃收起了笑容,脸色变得挺严肃,语气中带着一点命令的味道,好象他的意见已不能更改,“总之,我不同意发表他的论文。”
正说着,门外传来一个声音:“我不打搅你们吗?”项绪堃朝门外一瞥,迅即从双人沙发上站起,迎到门口。他双手握着来访者的手,亲切地说:
“黄老,是您啊!快请坐,快请坐。”
他把黄敬之让到双人沙发上,为他和白丽祯作了介绍,又给他倒了一杯水,自己这才坐在另一端的一张单人沙发里,说:
“黄老,您来得正好。我们刚刚研究完你们台徐振宇写的那篇论文…… ”
白丽祯抢先问道:“黄教授,您对他这篇论文有什么看法?”
“我看过这篇论文,”黄敬之并没直接回答她,“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发表?”
白丽祯嘴唇微微动了动,显然是想说什么,不知为什么并没有说。
项绪堃理直气壮地说:“黄老,您是知道的,徐振宇既无职称,又无文凭,我们是不能发表他那种标新立异的论文的。”
别看黄敬之在治学上十分严谨,在天体观测上也有惊人的耐心,但他听到项绪堃的话,不由得急躁了:
“有了文凭和职称,并不一定就有成就。我在美国康乃尔大学留过学,毕业时同学们都拿到了文凭。有一个学业很不错的学生,教师认为他很有前途,由于毕业时得到了一笔相当可观的遗产,从此放弃了科学事业,有一些人找不到专业工作,只好另谋出路;还有一个叫海弗利克的,和我关系很好,毕业后虽然在一个天文台里谋取了一个助手的职位,致力于研究地外文明问题,但由于收入微薄,不得不在下班后协助他父亲经营一家商店。他们都有文凭,在那个社会里,有文凭又有什么用呢?今天在我们这个社会中,更不应该光看文凭。徐振宇的论文有独到的见解,为什么不能发表呢?”
黄敬之讲得很激动,白丽侦感到他在微徽喘息,便在他的杯子中加满了水。
项绪堃并不介意,笑着对黄敬之道:
“您知道,他的论文可是反对您的论点哪。”
黄敬之霍地从沙发里站了起来,声音微微有些发颤:
“项副院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古语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虽然没在课堂上听过我的课,但我一向把他当做我最好的学生看待。小徐不拘泥我的实体说,提出自己的新颖论点,我感到很高兴。学生不同于老师的观点,超过老师的观点有什么不好?”
他停顿了一会儿,如果不是气管有点毛病,他本来是会一口气把它说完的:
“我现在声明,我放弃关于铜球是古代天球仪的推测,支持徐振宇同志提出的铜球是外星人信息火箭的说法。我今天到编辑部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提交这一份声明。”
说罢,他从上衣口袋里取出几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慎重地交给了白丽祯。
眼前发生的事,使项绪堃感到惊愕。他坐在沙发里,好一会才寻思过味来。他想,出于对黄敬之在学术界的声望、地位的考虑,既然他支持发表徐振宇的论文,如果硬不让发表,也未必妥当。进而又考虑到,就算不让发表徐振宇的论文,那么按照惯例,现在黄敬之作为一个已发表了论文的作者,提交的这份有关论文的声明,编辑部是没有理由不发表的。一旦发表,岂不等于肯定了徐振宇的论文。读者肯定会要求公布徐振宇的论文,到那时反而被动。从这两方面看,倒不如 ……
想到这里,他也从沙发里站了起来,笑容可掬地说:
“黄老,您别激动,有话慢慢说嘛。刚才我也只是一些个人意见,您也不用介意。我看这样吧,徐振宇的论文究竟发不发表,这是编辑部的事,还是让白编辑他们自己研究决定吧。”
项绪堃和黄敬之说了声再见,便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