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星期天的早晨,徐振宇起床时,母亲已经出去了。他母亲是一个中学教员,几乎每一个星期天都要去给学生们补课。父亲是个飞行员,在一次意外事故中以身殉职。母亲忍着失去亲人的巨大悲痛,把整个身心都投入到教育事业中。十年过去了,她对工作的热情依然如故。这一切,使徐振宇对母亲格外爱戴,敬重。
他随便吃了一些东西,便回到自己屋里,坐在一张放着许多书籍的桌前,盯着一张古星图的大幅照片发愣。经过峡口之行,黄敬之在《考古学术研究》上,公布了他们在竹简上发现的新线索。也许是因为这个新线索很有说服力,也许是因为人们热切希望找到张衡以前的浑象,也许是因为黄教授在学术界的威望,总之,黄教授的实体说得到了许多新的支持者。尽管如此,郭逸平伪托说的拥护者并未减少。这或许是因为他的论点也自有他的一套道理。双方在杂志上、报刊上不断发表文章,互不相让。真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莫衷一是。最近,郭逸平又提出,既然吕迁墓就在铜球之旁,何不进行新的发掘,以断定铜球之真伪呢?在这两说之间,徐振宇比较倾向于实体说。但无论是黄教授的实体说,还是实体说的众多支持者,都没有妨碍他去独立思考,因为他不是那种盲目崇拜权威的人。他从来不肯把自己禁锢在专家、学者、老前辈所达到的科学前沿内。他要象他们那样,用自己辛勤的劳动和创造性的思考,突破原有的前沿阵地,把他为之献身的科学事业,推向新的前沿。
他想,如果能把古星图研究透澈,就一定能对铜球有更深的了解。这样,必将为我们中国天文学发展史增添新的光辉一页。一种为国家、为民族争光的强烈愿望,促使他下了决心:充分利用业余时间,一定要研究出成果来。他首先细致地分析了黄教授的实体说,其中不少论点有独到之处,可以作为他研究的基础。但有几个问题又是实体说无法解释的,如南三角星座问题,铜球重新入土问题,天狼星缺失问题等。从何着手呢?他认定古星图作研究对象,选中天狼星缺失问题作研究起点。这也许就是他的一把钥匙。
既然黄教授能够在任思宏证认猎户座的基础上,又证认出大熊座和没有天狼星的大犬座,那么他不也可以在黄教授的基础上,再证认出一些其他星座么?
徐振宇决心已下,思路已定。一连几天,他几乎是图不离手,废寝忘食,英俊的脸庞明显地消瘦了。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终于实现了预定目标,又认出好几个星座。可是,这几个新认出来的星座,几乎每一个星座都缺少一两颗星,而这缺失的星又多是一些著名的亮星,象南河三、河鼓二等等。所以,这个成果非但没有解开他心中的疙瘩,反而增加了他的烦恼:这些在星图上缺失的亮星都到哪儿去了呢?
为了研究这些在古星图中没找到的星,他画了一个表格,把这些星的亮度,质童、距离以及它们在天球上的座标一一填写上去。填完之后,在他从上到下浏览之际,突然发现一个规律:这些缺失的星离我们的距离统统比较近,大多是十几光年到几十光年。
他高兴极了。这条新发现的规律启示着他,那些已经证认出来的星又有什么规律呢?他就象隐约看到了终点的越野赛跑运动员那样,精神大振,一鼓作气地冲向前去。他把这些已经认出来的星也按照先前的格式,一一填到表上。“哦,原来是这样! ”他抓起一支铅笔,在一张纸上迅速画出一个规律表:
找到这个重要规律给他带来了巨大的欢乐,但它并没有使他活跃的思想停止思索。距离远的恒星在古星图上为什么这样准确?天狼星那样距离近的恒星为什么找不到?他为了解开古星图之谜,已经苦苦思索了好几天。
不知是什么时候,他的目光从星图照片上移到了室内的一盏吊灯上,愣愣地盯着它出神地想着……
门突然开了,门缝里露出任思宏瘦削的脸庞。他看到徐振宇望着吊灯发愣的神态,不禁笑出声来:“嘿嘿,真有意思!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坐在这儿发愣!”
徐振宇一惊,这才想起早该上他家去做客了。他站了起来,下意识地又看了一眼吊灯。不看则已,一看茅塞顿开。他高兴得用双手抱着任思宏瘦溜的肩膀,冲着他说:“我发现古星图的秘密了!”
“什么秘密?”任思宏问。
“刚才我站起来时,看到这盏吊灯和墙壁的相对位置发生了变化,猛然想到,如果在另一个太阳系里看天狼星,它在星空里的相对位置不也要发生变化么!”
“你的意思是说,铜球上的星图是在另一个太阳系里看到的情形?”任思宏惊讶了。
“是的,”徐振宇话语铿锵,“我想,那个铜球一定是在太阳系以外制造的,是从宇宙里另一个文明星球向地球发射来的信息火箭。这些外星人在几千年前就试图和我们地球人建立联系,铜球就是他们留下的地址—— 不,应该说是天址。可惜我们地球人当时还没有能力去发现,去理解,去回答。”
“那么,古星图上为什么有的星准确,有的星相差很远呢?”任思宏一下子还没有想明白。
徐振宇稍一思索说:
“这个问题,可以举一个例子来说明。譬如说,我们两人站在天安门广场上。你站在南面,我站在北面,两人之间仅相差六七步远。让我们每人拿一架照相机,分别把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的远近景物拍摄下来。当照片洗出来的时候,你一定会发现,在我们分别拍的两张相应的照片上,离我们比较远的建筑物,比如夭安门、人民大会堂、人民英雄纪念碑以及历史博物馆等,几乎是完全一样的。对于那些离我们比较远的行人,情况也差不多。因为我们两人只隔六七步远,这对远离我们的行人来说,是一个很小的距离,在相片上自然反映不出多大的变化。但对那些离我们比较近的行人米说,他们在咱俩相应的两张照片上,位置就会有很大的不同。特别明显的是,在我拍的那四张照片上,你将出现在人民英雄纪念碑前;而在你拍的那四张照片上,我将出现在天安门城楼前。这正好是两个相反的方向。当人们研究了你那组照片和我这组照片的差别之后,一定会得出一个结论:这两个摄影者之间相距很近,大约在十步左右。”任思宏点点头表示理解,徐振宇又说:
“在宇宙里的情形也是这样。如果你在太阳系的地球上,给天空里的恒星拍照,然后绘制成地球人的星图;而我在太阳系附近的另一颖恒星的行星上,给天空里的恒星拍照,绘制成外星人的星图。当人们研究了这两幅星图的差别以后,一定会发现,离我们比较远的恒星,在两种星图上差别甚微,而离我们比较近的恒星,则差别很大。特别是,你的星图上不会有太阳,而我的星图上也不会有我那颗恒星。”
“是这样。”任思宏道。
“现在,我们手头这幅古星图就是这个情形!”徐振宇说,“因此我估计发射铜球的星球就在太阳系附近。”任思宏从心里佩服徐振宇的大胆推测,情不自禁地称赞道:“你为铜球研究立了一大功!”
徐振宇显得有些腼腆:“你可不能这么说,没有你和黄教授的研究成果,我也不可能分析到这一步。再说,如果没有吕迁,那我们今天还一无所知呢。”
“我们能不能分析出来,它是从附近哪一颗星球发射来的呢?”任思宏若有所思地说。
徐振宇拿了支铅笔,在纸上画了一个天球,又画了一些弧线、直线,不时用铅笔在桌上敲着。他用探索的目光在纸上转了几圈,连声说:“有了,有了!”
任思宏凑了过去。徐振宇拿出一张现代的铅印星图,这星图上的星是用黑点表示的。他又拿来一支红铅笔,用刀把笔尖削得尖尖的。然后对任思宏说:
“我们把古星图上已经认出来的星,用红铅笔一颗颗移到现代星图上。当然,这些用红点表示的星要尽量和古星图上的位置一致。然后,我们再把相应的红点和黑点连接起来,这就能判断出铜球来自何处。”
任思宏此刻兴致勃勃,鼓励徐振宇快些画。徐振宇从书架上拿下一本英文版的《 基础天文学》 ,翻阅了一下,便伏在桌上,不停地计算着,画着。
“振宇在家吗?”门外站着一位和任思宏年龄相仿的青年妇女。她圆胖的脸庞上隐约有少许雀斑,头上留着运动员式的短发,丰腴的身体相当灵便。一举一动都有老大姐的风度。
徐振宇抬头一看,原来是任思宏的爱人白丽祯,随即站起来道:“白大姐,你也来了。”
她是任思宏在大学里的同班同学,东北人。她象许多东北妇女那样,有一个梗直、大方、爽朗的性格。
白丽祯望徐振宇笑笑,然后瞪了任思宏一眼:“哎嘿,我让你快点把小徐接到家去,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在这儿按兵不动,现在连黄花菜都凉透了哩。”
徐振宇解围似地说,“都怪我,我们马上就走,这该行了吧!”
白丽祯扫了周围一眼,只见桌上堆着一大堆书,零乱地放着一张星星点点的大照片,一张铅印星图,红铅笔,白纸,小柜上还放着一盒没有吃完的孝感麻糖。她不由得笑道:“这一对书呆子!”